第276节
作者:俺也试试      更新:2023-04-16 04:20      字数:6251
  皇帝眼睛微斜着看太子,问道:“太子妃怎么了?”
  太子心中一跳,但接着一松,如果只是太子妃的事,就不必担忧了。他本想说太子妃病死了,可是又一想,皇帝的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已经知道太子妃被自己打死了?再撒谎皇帝肯定不喜……
  左右为难间,太子叹息道:“孩儿与她实在无法相处,那日大吵一架,孩儿动手打了她……”
  皇帝淡淡地问:“只是打了她?”
  太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道:“父皇,孩儿做……做错了事……”
  皇帝半闭眼:“什么事呀?”
  太子艰难地说:“孩儿下手,下手重了……”
  皇帝冷笑,等了一会儿,问道:“就这事?”
  太子以为皇帝要他包揽下来这事,忙点头说:“就这事……”
  孙公公从屋外进来,端着汤碗,对皇帝低声说:“陛下,和上碗一样,有那东西……”
  太子的心收缩成了一团,他有了极为不祥的感觉,可他不敢相信。
  皇帝突然睁开了眼睛,猛地一脚,把太子踹到了床边,太子跪倒在地,哭着说:“父皇!父皇!保重身体!”
  皇帝呸了一声:“保重身体?!保重身体你给朕下了金刚石粉?!”
  太子吓得要尿了,可还是负隅顽抗地说:“父皇,什么石粉?!孩儿不明白……”
  孙公公将碗递给了皇帝,皇帝看到碗上面是一层凝固的猪油,被翻开了,油脂下面可以见到细小的粉末。皇帝将碗摔到太子面前:“你自己看!你以为天衣无缝了吗?此粉喜油,用热油浇入,油浮水上,再用冰水镇了碗,粉末就在上面,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不仅下在一碗里,两碗都有!你这个畜生!朕对你这么好,畜生……”他气得没了词儿,只能一个劲儿骂畜生。
  太子绝望地结巴着:“父皇……父皇……您什么意思?孩儿……不……不懂!”
  孙公公低咳了一声:“方才外屋其实有人在梁上盯着呢,盆景下的瓶子和纸已经被挖出来了……”
  太子使劲磕头了:“父皇!是茅道长!茅道长告诉孩儿那种石粉可助长生,孩儿担忧父皇的康健……”
  皇帝愤怒地抄起床边的一个香炉砸了过去:“就是茅道长告诉了朕这是什么东西!你这满口谎言的畜生!来人!”
  太子哭着向皇帝膝行过去:“父皇!父皇!饶了孩儿吧……”
  皇帝喝道:“畜生!怎么能饶了你?!”
  一听这话,太子一蹿身,猛地扑到了皇帝身上,狠狠地掐住了皇帝的脖子:“父皇!不要再逼我了!”
  他在行将成功时遭受彻底失败,一时几乎癫狂,力大无比,事出突然,皇帝根本没有防备,被扼得脸红耳赤,眼睛翻了上去……太子的眼睛亮了,希望的火光再次燃起,他用了全力,喃喃道:“父皇!请你死了吧!快死吧!你早该死了!……”
  孙公公怎么也拉不开太子,一边大喊来人,一边从地上拿起皇帝扔的那个香炉,一下下地打在太子的脑袋上。他虽然想救皇帝,可这是太子,他也不敢把他打死了。一连几下,太子都没有松手,只是鲜血从额头流下来,面目狰狞地继续掐着皇帝脖子。孙公公怕了,终于狠命一击,太子眼睛一翻,一头栽倒在了床下。
  外面的人这时才跑进来,将太子绑了起来。
  孙公公赶快扶起皇帝,给他拍胸口后背,半晌皇帝才缓过气来,拼命地咳嗽,吐出了几口吐沫后,竟然咳出了一口血来。
  孙公公忙去倒茶,让皇帝漱了口。皇帝面色如灰,仿佛瞬间老了,他嘴唇颤抖着,指着说道:“虢去太子之位,下……”他本来想说下牢,可是突然感到疲惫难当,说道:“幽闭,每日跪两个时辰,掌嘴……”
  侍卫们应了,抬着昏迷的废太子出去了。
  皇帝的一边嘴角耷拉下来,一个劲儿地流口水,孙公公对外面说:“快去叫御医!”
  皇帝歪着嘴含糊着说:“宣旨,太子……误国,不孝……为……戾太子……”说完一翻眼睛昏了过去。
  孙公公一边叫皇帝,一边催人快找御医来。等御医来,为皇帝诊了脉,说是痰涌攻心,忙开方子,煎药,然后给皇帝灌药。傍晚时分,皇帝才醒了过来,孙公公见状,捧过来圣旨和其他公文,放到了皇帝床边的小几上,小心地问:“陛下,感觉可好?”
  皇帝示意孙公公将他扶起坐好,无力地问道:“可有什么军情之讯?”北戎不会来了吧?
  孙公公小心地说:“有消息说,西路,三皇子殿下和平远侯,可能是赢了……”他给了皇帝这个好消息,是想也许这能让皇帝高兴高兴,可是皇帝不喜反怒:“赢了?!赢了竟然……未向朝廷传来捷报?!”他咳嗽起来,嘴更歪了,孙公公忙给他捶背,皇帝喘息了一会儿,闭眼养了养神,说道:“去,把四皇子接回宫中。”孙公公见皇帝脸色阴暗无光,赶快应了,心说皇帝病了,真得有个人来帮忙才行了。
  次日,宫中传出圣旨:太子忤逆皇上,已被夺太子之位!
  京城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惊讶,毕竟,镇北侯平远侯两府抄杀的案子逆转时,大家就知道太子犯了错,这些天又听到街头传言说三皇子平远侯那边赢了,皇帝就是为了安抚他们,也得把太子撤了。
  吕老太傅听了消息,短暂地笑了一下,对人说道:“告诉宫里的人,动手吧,让他知道,这是为了谁。”人刚要走,吕老太傅又说:“派人盯上四皇子,好好摸摸他的脾气。”这次可不能再选错了。
  叶中书也得到了宫中的消息,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叹气:“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早就看出太子心存不良,可是宫中实在难放人,只有个太监能盯着,没想到最后是皇帝自觉发现了……叶中书指使人:“快,找人出城,往大公子他们的方向走!把这消息传给他。”
  其实,用不着叶中书的家人传书,平远侯的人早就一站站将此事传给了行军途中的平远侯。平远侯接到信后,说道:“加速回京!” 太子这么快就被废了!他们需要尽快回去。?
  ☆、拒旨
  ?  去镇北侯府接四皇子的车队到镇北侯府门前时,镇北侯府一片雪白。老夫人是王妃级别,丧事的步骤都有程序,可是现在镇北侯远在燕城,生死不明,音信不通,按理所该进行的发敛入葬都无法完成,丧事不能完结,各种白幡哀帐只好全都留着。宫中太监在门外说奉旨来接四皇子回宫,让人传达了进去。
  这旨意不是对镇北侯府里的任何一人下的,所以镇北侯府中的人就不用出来接旨,但是门口的人们都是镇北侯府的,自然不会直接去告诉四皇子,而是去报给了老关,老关就再去找府中管事的苏婉娘。
  苏婉娘刚刚与柳氏在大厅上陪着杨氏用了些早饭,连日哭泣后,杨氏觉得眼花头晕,心灰意冷。她放下粥碗问道:“汶儿还不吃饭吗?”
  苏婉娘叹气:“我让妹妹昨天吃了几口,可她咽了就哭,结果又吐了出来……”
  杨氏要流泪:“她可别病了……”
  苏婉娘忙说:“我一会儿再去劝劝她,给她喝些米汤。”
  杨氏问:“强儿呢?”
  柳氏说:“他与大郎和小郎一起吃的,还是吃了些东西。”
  杨氏点头,苏婉娘低声说:“母亲,战报说二哥得胜了,想来燕城也该很快解围了。”现在大局已定,可以把好消息告诉杨氏了。
  杨氏微蹙了眉头,有气无力地说:“我本来并不想说什么坏话,可是你二嫂,也太没有礼数了。祖母过世都不回来……”
  苏婉娘向门口的夏青使了个眼色,夏青走出去,看了周围,回来对苏婉娘简单地说:“没人。”侯府抄杀前遣散了仆人,现在院子里没什么人了。
  苏婉娘这才对杨氏小声说:“母亲,二嫂并不在庙中……”
  杨氏惊讶:“那她在哪里?!”
  苏婉娘压低了声音:“她去了边关,和二哥在一起。”
  杨氏惊得手捂了心口,脱口道:“她……她好大的胆子!”
  柳氏想到自己自从沈毅离开,就一直在这里守着,一分几年,自己何尝不想去边关找沈毅?含着泪笑着说:“二弟妹真是个有情义的。”
  苏婉娘对杨氏说:“二嫂敏锐过人,是二哥的军师,母亲,这事可不能传出去。”
  杨氏连连点头:一个女子在兵营里抛头露面,有失检点,这若是泄露了……杨氏深深地叹息:“我真管不了,你们看着办吧,我想去躺会儿。”
  柳氏和苏婉娘忙扶了杨氏,去杨氏的卧室,杨氏躺在床上,又叮嘱苏婉娘一定要沈汶吃些食物。柳氏和苏婉娘告辞出来,分别去理事,老关来见苏婉娘,对她说:“宫里来人接四皇子了。”
  苏婉娘皱了眉:“你去问问他,他要是想回去,就与他们一起回去,若是不想,就说病了,再等几天吧。”
  老关应下,又小声说:“我听外面有人说,太子被废了。”
  苏婉娘眼睛瞪大:“真的?!”老关点头,苏婉娘忙说:“快去让人打探,给我个准信儿。”老关匆忙走了。
  一个时辰后,老关给苏婉娘送了口信,说那个消息是真的。苏婉娘一阵激动,沈汶这么多年的筹划真成功了。她连忙去见沈汶,沈汶一身孝服,颓废地半跪在棺柩前,已经没有力气再哭了,只是愣愣地发呆。
  苏婉娘小声地对沈汶说:“太子被废了。”
  胜利到来了,可是沈汶却没有喜感,反而又呜咽起来:“祖母……祖母……”没等到这一天。
  苏婉娘也想哭,但是见沈汶已经形销骨瘦,知道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赶快安慰道:“你快别这么折磨自己了,祖母在天有灵,也不会喜欢看你如此伤悲。”
  沈汶喃喃地说:“是我的错……”
  又来了,苏婉娘忍下苦涩,又连声劝慰沈汶,直到沈汶平静了些,她又接着劝沈汶喝了些米汤。见沈汶喝了汤没有吐,苏婉娘暗松口气,心中惦记着四皇子,就离开了灵堂,果然见有人在等着她,说四皇子临走想道一声谢。
  此时杨氏在床上,沈汶还沉浸在悲伤中,苏婉娘就不打算打扰她们了,在她的头脑中,四皇子就是她未来的夫君,此时两个人正好见一面,但是为了礼数,苏婉娘就去找了沈强,带着他一起到前院见四皇子——一方面自己不该私自见外客,另一方面,四皇子要感谢侯府的庇护,而侯府此时最长的男主人,是沈强,而且也是沈强救了四皇子,让他去见四皇子很合适。
  沈强沉着脸,随苏婉娘走到了前院,苏婉娘引着沈强对四皇子行了礼,四皇子也忙还礼。他见苏婉娘身边是那个黑壮少年,就明白了苏婉娘用心。他对沈强说:“多谢沈四公子相救。”他比沈强年长,又是皇子,不能对沈强行礼。
  沈强盯着四皇子问:“你知道是谁下令抄杀我家吗?”是他一直问的问题。
  苏婉娘在一边对四皇子摇头,四皇子看着沈强踌躇了片刻,说道:“下令的一人已经被废黜了太子之位,他已经受到了惩罚。”
  竟然得到了回答,沈强眼睛里有了光,他仔细看了看四皇子,像是要记住这个不同的人,然后说:“我想去见见他。”
  苏婉娘在一边又摇头,四皇子看着沈强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替你去问问……”很圆滑。
  沈强点头:“好,你去问问,然后告诉我……”
  苏婉娘吓得出了一层冷汗,唯恐沈强再说什么,忙对四皇子施礼,说道:“殿下多保重,有什么事,可以让人传信来。”
  四皇子恋恋不舍,但也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留下来了,就与苏婉娘和沈强做别,扶着丁内侍的手出了镇北侯府,上了宫中的马车,回皇宫。
  京城里一片欢腾,到处可以听到人们热烈地议论着太子的罢黜,有人还放了鞭炮。有人大声颂扬着皇上的英明,谴责太子的无道……
  四皇子知道这不是什么明君的决断,而是一场各方角力的结果,他不知自己是该喜欢还是该悲哀,只觉心头压抑——这里被算计的,一个是他的亲生父亲,一个是他的异母长兄,按照血缘,都比别人与他近切,可那天他刚一回来,就被这两个人派去送死了,这让他怎么能对他们有半点偏袒?但是人伦之初,就是家人的纽带,对至亲长辈袖手,这可算是最深的黑暗了吧?如果把这事说开了,多少卫道士会指着鼻子骂他,告诉他没有他的父亲,他都不会生在这个世间,遇事怎么能不帮着父亲,而是选了外人?即使用些秉承道义或者顾及社稷百姓之类的理由来维护自己的行为,他也有愧于私德了……四皇子一边自我纠结,一边对回宫心怀戒备,不知是凶是吉。
  回到宫中,四皇子马上就被领着去见皇帝。在他的印象里,皇帝依然是那天表情威严的长者,所以四皇子进了寝宫,猛一见老态龙钟、嘴角抽搐着倚靠在一大堆枕头上的皇帝,就吃了一惊。为掩饰自己的惊讶,四皇子忙低头行礼:“见过父皇。”天哪!才十来天,父皇却像是老了十几年!这就是为何沈二小姐要进宫吧?——亲口对皇帝说出“病入膏肓”的话!深宫里,谁敢对皇帝说“你得了重病”?就是皇帝真的病了,所有的人还都得说好话。在这里,太监和宫女一见皇帝就要脸上带笑,皇帝一辈子也没见过沈二小姐那样的人,敢直率地告诉他命不久矣,这话本身打去了皇帝半条命……
  皇帝抬了一下手,示意四皇子靠近,四皇子瘸着腿走到床边外。
  皇帝示意丁内侍:“你,出去。”
  丁内侍只好低头,退了出去。
  皇帝拍了下床边,“来……坐……坐……这里……”
  四皇子低着头,小心地挪步,坐到了床沿处,他离得皇帝近了,更看清皇帝面上有层灰色,衰老而憔悴,四皇子对这个父亲长久没有接触了,可父子亲情,血浓于水,见皇帝如此颓败,四皇子鼻子发酸,负疚之感更强烈,心上的天平倾斜,不由得轻声问:“父皇可有吩咐?”
  皇帝嗯哼了一声,说道:“你……你先代朕监国吧。”
  四皇子忙起身行礼道:“父皇!孩儿身有残疾,以前从来没有参与过朝政……”
  皇帝无力地挥了下手:“去学学就行……”然后闭了眼。
  四皇子立刻觉得被罗网缚住了四肢,沉重万分,但是他见皇帝如此情景,也知道总得有人代表皇帝理事,就没有再争执。
  四皇子从寝宫中走出来,孙公公跟着他出来,说道:“四殿下随奴婢来,奴婢给四殿下引见一下几位臣子……”四皇子扶着走过来的丁内侍的胳膊,瘸着腿,走得很慢,许久才到了偏殿。几个文官上来行礼,四皇子礼貌地回礼,但什么都不问,心猿意马地听着几位文官的报告,对旁边书案上堆积得如小山一样的奏章看都不看一眼,恨不能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几个字写成横联,贴到自己额头上。
  好容易等到几个人话语告一段落,四皇子忙表示了下疲倦,起身相辞。孙公公想安排四皇子住在皇帝左近的宫殿,可四皇子坚持回自己过去的院落,傍晚时,他与丁内侍终于走入他已经离开了快四年的住所。
  西山日落,阴影斜长。四皇子扶着丁内侍的手臂,站在他熟悉又陌生的院子里,一时心头悲楚,差点落泪:他竟然又回来了,再次回到了这个让他窒息可也承载了他无数成长记忆的地方。这个庭院自从他离开就没有人来住过,最近太监宫女忙着迁都,更没有人打扫,窗栏门阁上布满了尘土蛛网,树木萎靡,枯草满地。
  丁内侍在皇陵收拾屋子的劲儿也没了,看着这一片颓败,小声问:“殿下,要不,先在别处凑合一夜?”那日他们匆忙地离开蒋家,自然没带什么被褥家什,在镇北侯府是用人家的,可到了宫里,却是不能随便用宫里的东西。但现在这种情况,还真得去住别的宫殿才行。
  四皇子摇了摇头,说道:“就先凑合一夜吧,明天你去蒋家取我们的东西,别弄太多,搬着麻烦。”他可不想在这里长住!
  丁内侍只好去找了人,打扫出了寝室,让四皇子先睡了,次日出宫,从蒋家运来了一车物件,总算把这个地方又弄得能住人了。
  丁内侍用金钱将以往的关系梳理了一遍,很快就得到了太子被废的前因后果,回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四皇子。四皇子默默地点头,并没有激愤地指责太子,丁内侍深觉四皇子很宽厚。
  四皇子开始每日去点卯上工,但只是坐一天,很少说话。
  开始几天,文官们以为四皇子刚来,不熟悉政事,自然不多话,可是后面的日子,四皇子也根本不办事,任何奏章都是“容我三思”,一推而净,连最最简单的事务,也不料理,动不动就说头痛,让丁内侍给按摩半个时辰,熬到了下午就告退去休息,从来没做出任何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