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 第112节
作者:
第一只喵 更新:2023-04-16 07:34 字数:7941
王秀心里模模糊糊的,又觉得听明白了,又觉得没听明白,就见沈青葙一双黝黑的眸子看着她,神色平静:“去做事吧。”
王秀懵懵懂懂地退去边上坐下,一边料理文书,一边翻来覆去琢磨着沈青葙的话,越想越是心乱。
二更鼓响时,初冬的寒气越发浸上来,沈青葙放下笔搓了搓手,走去炭盆边拿火钳拢了拢烧得半明半暗的银霜炭,又加了几块新炭进去,跟着净了手,揭开陶罐的盖子,鸡茸粥的清香气一下子就扑鼻而来,沈青葙拿起边上放着瓷勺,正要盛点粥吃挡挡寒气,忽地听见窗外一点细细的声响,却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似的。
这声音极轻,同在一室的王秀丝毫没有听见,可沈青葙耳力极佳,听得清清楚楚的,而且这声音响了一下之后并没有停,而是很有规律的,隔几息又轻轻响一下,倒像是有意在敲打什么似的,沈青葙忍不住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向外面看了一眼。
廊下那丛紫金竹背后露出狄知非的脸,朦胧的灯笼光底下向她一笑,眼睛又黑又亮。
沈青葙突然冒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有的人天生是适合笑的,尤其是这样神采飞扬,没有一丝阴霾的笑。
她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关上窗户向王秀吩咐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拢着氅衣出了门,原本是有点踌躇,待看见狄知非笑着从竹子后面钻出来,向她招手时,沈青葙不觉也笑起来,飞快地走到近前,轻声问道:“怎么了?”
狄知非四下一看,这里正在走廊边上,无论哪扇窗户打开了,都能看见他们站在一处说话,他如今却是担心会生出什么对她不好的流言蜚语,连忙伸手一拉沈青葙的衣袖,低声道:“跟我来。”
他来的时候都看好了,这一排房屋的转角处最是隐蔽,哪怕各屋里的门窗都打开也看不见那里,但站在那里却可以看到院里所有的动静,尤其转角挨着的那间屋子是库房,此时并没有人在,最是机密不过,躲在那里说话也能让她安心些。
沈青葙跟着他,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快步走到转角处,狄知非拉着她的袖子闪身往里面一躲,借着突出来的墙体遮住了身形,跟着笑起来:“深更半夜的,没吵到你做事吧?”
“还好,反正我手快,那点儿差事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沈青葙回头看了看大块青砖垒成的墙壁,白天里看起来冰冷压抑,此时在夜色和灯笼的光底下,意外有些温润的光泽,再看那些掩在夜灯里的花草路径,一处一处都与白天全不相同,让她几乎有些认不出这个天天看惯的地方。
不由得一边打量一边说道:“好生奇怪,明明是很熟悉的地方,可夜里看来与白天看完全不同呢。”
“是呀,”狄知非看着她,轻声说道,“夜里看与白天看,完全不同。”
夜里的她,格外的轻柔,灯笼的光从远处的走廊里漏出来一点,她的脸颊半掩在黑影里,半落在光线中,掩住的地方是神秘,露出的地方是朦胧,总像一副半开半卷的画图,吸引着他去探求。
却在这时,沈青葙转回脸,看着他微微一笑,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找我吗?”
狄知非到这时候,才放下她的袖子,手指上残留着她氅衣上风毛的光滑触感,于是一开口时,声音恍惚得像在耳边呓语:“有。”
他个子比她高出一头,此时便低下来,看着她一双水濛濛的眼睛,轻声说道:“你哥哥检举康显通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驿马大概今明两天就能到,你哥哥没事,说不定还能提升一级。”
沈青葙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她经常在御前,许多机密要件也都参与,但沈白洛到底是她的嫡亲兄长,与此相关的一些机要函件按着规矩必须避开她,所以都是叶轻素经手的,裴寂和徐莳虽然也曾向她透露过查案的消息,裴寂更是断言沈白洛绝不会出事,但如今听见了确切的结果,这才算是定下心来。
狄知非专注地看着她,他发现她笑的时候,笑意是先从眼睛里漾出来的,跟着渲染到眼角眉梢处,像涟漪一般悠荡开,小巧的鼻子也会跟着微微翘起一点,然后嘴角也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度,狄知非觉得头脑里有些飘飘悠悠的,原来世上竟有人笑得这般好看!
等回过神来,狄知非听见了沈青葙轻快的语声,像踏着音乐的调子在说话:“那就太好了!我也不敢奢望哥哥能提升,只盼着他好好的,平安无事就最好。”
方才那种飘飘悠悠的感觉又出现了,狄知非不由自主扶了下额头,心想,怎么会有人说话这么轻盈,这么好听呢?他看着她,轻声叮嘱道:“不过以后还是要小心些,毕竟你哥哥还在康显通手下,身为上官要想算计手下,实在轻而易举,更何况还是在战场上。”
一句话说得沈青葙的心又揪了起来,沉吟着说道:“要么我去求求陛下,给哥哥调到别处去?”
“陛下身在洛阳,鞭长莫及,若是方便的话,其实不如托赵骠骑或者潞王,也或者,”狄知非到这时候,原本有些犹豫的念头突然定了下来,“等我过去了,我来想法子。”
沈青葙吃了一惊,脱口说道:“你?你也要去幽州?”
“我姐夫问过我,想不想去幽州。”狄知非笑了下,“我其实有些犹豫,一直想来问问你的意思,不过,我现在决定了,去吧!”
今夜来寻她,原本也不只是为了告诉她沈白洛的消息,更重要的,是想问问她,要不要去幽州。杀敌卫国,开疆拓土固然是每个从军之人的心愿,可若是她想要他留下,他也绝不会迟疑。
但她如此担心沈白洛,与其隔着千山万水去求赵福来或者应珏,不如他过去一趟,总也能照应一二。
沈青葙微微皱了眉。他是想问她该不该去幽州吗?可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要问她?心里有些疑惑,可还来不及深想,又听见狄知非说道:“你若是有什么要捎给你哥哥的信件衣物,就都交给我吧,我带去给他。”
沈青葙顿时忘了方才的疑惑,飞快地说了下去:“我得先给哥哥写封信,你不知道他,他看起来爱说爱笑,其实性子有些古怪,若是头一两次见面的人,总是不怎么肯搭理,我先给他写封信,到时候你带着去找他,他知道你跟我熟识,肯定就信你了。”
狄知非心中一动,眼睛里带着笑,点了点头:“嗯,我们是很熟识。”
沈青葙觉得他的声音有点哑,然而此时千头万绪,都只是想着沈白洛,便只管说了下去:“还有冬天的衣服靴子,听说幽州那边冷得很,没有厚衣服是不行的,万一冻坏了手脚,又疼又痒的太难受了,啊,差点忘了,还要带上防冻的油膏,我记得徐才人那里有极好的油膏,说是涂了以后哪怕光着脚站在雪地里也绝对不会生冻疮,我向才人要几罐,也麻烦你帮我带去。”
狄知非唇边带着笑,看着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琐碎小事。她极少有这么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时候,这样的她让他觉得新奇又可爱,心里越来越热。
她哥哥一定是这世上最幸运的男人吧,被她这样放在心尖上顾念着,也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有别的男人这么幸运,也被她这般顾念着呢?
“差点忘了,还有干粮!”沈青葙忽地想起来,忙道,“前两天我听陛下说,那边这时候连土都冻上了,经常没水没粮的,干粮一定要带足,还有肉干风鸡这些荤菜也要带些,从前我们从云州回长安时,我阿娘总会煮好荤食带上,又干净又顶饱,最方便行路了!”
她忽地发觉狄知非一直低头瞧着她,唇边带着些若有似无的笑意,沈青葙下意识地停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真是的,尽顾着说这些没要紧的,对了,为什么突然要你也过去幽州呢?”
狄知非其实是想听她说下去的,说话时的她脱去了白日里端庄沉稳的桎梏,脸上带着的是与她年纪相符的天真轻快,他总觉得,那才是她最自在的一面,他想要她永远这么轻松自在下去,然而这片刻时间稍纵即逝,她已经率先回过神来,藏起了那个不为人知的自己。
狄知非心中遗憾着,轻声说道:“我姐夫并没有细说,不过我猜测,应该与你哥哥有关。”
他看她黝黑的眸子里流露出沉思的神情,不由自主向她靠近了,又因着接下来的话绝不能被人听见,便几乎是凑在她耳边,极低声地说道:“我猜是陛下不想动康显通,想从他手底下找人顶罪,所以空出了些位置,所以我才有机会顶上去。”
因为凑得近,能看见她脸上极细的绒毛,又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她脸色比平时白,鼻尖却比平时红,张了嘴想要说话时,呼出点极淡的白雾,狄知非忽地笑起来,眼看着自己嘴里呼出来的白雾与她的呼吸纠缠着,渐渐地扭上去散开来,散进了灰蒙蒙的夜里,忍不住认出手指轻轻一摸,却又摸不到。
沈青葙却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发笑,又为什么突然伸手向面前的空气里摸了一下,不由得微微抬了头,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却在这时,脸颊上忽地一凉,像是有细小的水滴落在了那里,沈青葙还以为是错觉,然而很快,又是一点凉,紧跟着狄知非仰头看着天空,道:“好像下雪了。”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来的极慢,半晌才掉下一粒半粒细小的雪珠子,在脸上手上留下一点凉凉的感觉,眨眼就不见了,沈青葙也仰着头向上看着,转角处没有灯火,头顶那片天空其实灰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然而此时看着,总感觉那一粒粒的雪珠子好像正从上面掉下来似的,不由得抬起手并拢四指,遮了脸颊。
一只大大的手掌挡在她小小的手掌上面,狄知非伸出手为她遮着雪,手背上落了一粒雪珠子,很快被体温融化,留下点微微的凉意和湿意,他低头去看她,却发现她睫毛上也沾了一粒雪珠子,慢慢地变成一点晶莹的水色,像剔透的水晶,纵使在灰黑的夜色里,依旧璀璨夺目。
狄知非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又改成了莫名其妙的一句:“等我回来,我有话与你说。”
“嗯?”沈青葙看着他,不经意间眨眨眼睛,那点容易消失的水晶很快散在睫毛中间,看不见了,“什么话?”
狄知非笑了下,摇了摇头:“现在不能说,等回来了,我再来找你。”
刀剑无眼,要是他回不来,那么,就不说了吧。
沈青葙看着他,猜测着,好奇着,最后却只是点点头,轻声道:“那好,我等你回来。”
一点笑意从唇边蔓延,很快便成一个灿烂的笑容,雪珠子这会儿下得紧了点,狄知非将两只手掌都平平地摊开,交叠着挡在沈青葙脸颊前,此刻寒气逼人,明明是极冷的冬夜,他却像泡在温泉水里一样,四肢百骸都是舒展畅意。
方才他还想,他哥哥是这世上最幸运的男子,却不想片刻之后,他就成了最幸运的男子。
有她等着,他怎么能不回来?哪怕是刀山火海,哪怕是无间地狱,只要还有一口气,他都一定要回来!
远处门突然传来哒的一声响,沈青葙下意识地探头瞧了一眼,却是王秀发现下雪,打起了猩猩毡的厚帘子站在门前看雪,袖子被轻轻一扯,狄知非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就在耳边:“当心被她瞧见了。”
沈青葙下意识地顺着他拉扯的力度向后躲了躲,目光低下来时,瞧见狄知非的袖口里露出薄薄一截夹绵的绫袄,这么冷的天气,居然只是在左卫的衣甲里头添了一件薄薄的小袄,到了幽州那种天寒地冻的所在,岂不是要冻坏了?忍不住提醒道:“若是到了幽州,你也该穿得厚实些。”
狄知非随着她的目光向自己袖口看了一眼,因为自己并不觉得冷,不免想到,莫非是她怕冷?连忙背转身解了外面的护心甲,又要脱下白袍给她披上时,却见她伸手一挡,带着点错愕笑起来,轻声道:“我不冷的,我是看你穿得太少,怕你冻着。”
不冷吗?狄知非将信将疑,手指放在肩头的衣带上,将解又犹豫着未曾解,却突然看见沈青葙转头瞧着院门处,笑容一滞,狄知非跟着看过去,裴寂站在院中那棵柿子树底下,大半边身子隐在黑暗里,怔怔地看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晚九点加更一次,保佑我能码出来吧,阿门!
第146章
幽州的事情很快出了结果, 杀良冒功确有其事,但却是康显通麾下的车骑将军背着他做的,如今已经查得水落石出, 那名车骑将军被就地处决,伙同他一道作恶的几个部属或被斩首或被流放, 康显通因为失于查察, 连带被罚俸一年, 降爵一级,揭发此事的沈白洛策勋三转, 赏赐百金,提拔为队正。
相关人等处置妥当后, 由应珏主持,厚葬了那些无辜丧命的百姓,与此同时, 京中派去接替的人员也确定下来,以右卫将军齐云缙为首, 带着狄知非、窦季婴等数个左右卫的中级军官赶往幽州,协助大军对敌。
狄知非在圣旨颁下来的当天就离开洛阳,前往幽州, 纵马驰出宫城时, 狄知非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阙楼巍峨, 女墙的空隙里露出卫士的身影, 却并没有他想看见的人,这个时辰,她应当还在办公事,没法脱身。
狄知非摸了摸背上背着的包袱, 笑了一下。这包袱里装着两套厚厚的冬衣,絮了许多丝绵,缝的密密实实,穿上去前胸后背都是热的,一丝儿风也不透,包袱里还有两双长靴,外层是耐磨的牛皮,里面是一层狐狸皮,带毛的一面套在靴里,既轻便又暖和,尤其那狐狸毛又长又密,穿上后整个脚底连带小腿都暖洋洋的,却又不会出汗,舒适得很。
都是沈青葙托他捎给沈白洛的东西,不过,他这个捎东西的人,衣服和靴子也各自得了一件,都已经上了身。
狄知非踩在马蹬上的脚不觉抬起一点,瞧着自己脚上针脚匀净细密的长靴,眼中笑意更深。洛阳比幽州暖和得多,此刻穿得这么厚,其实有点热,不过,心里舒坦。
“阿舅,”窦季婴催马靠近些,声音低低的,“要么还是换下来吧,此时穿着未免太热了。”
沈青葙也请他给沈白洛带了些吃食和随身常用的冻疮膏之类的东西,作为答谢,冬衣和皮靴也送了他各一件,窦季婴私心里猜度,总觉得沈青葙是觉得只请托狄知非的话,太容易招人议论,就把他也捎带上了,东西和做工都是极好的,只不过以洛阳的天气来看,未免有些太暖和了,也就只有他这位性直的阿舅直接都给穿上了身,此刻红光满面,跑起来时额头都带着微汗,引得齐云缙频频回首,脸色越来越难看。
狄知非并不在意,笑着说道:“我不热。”
说话时突然心中一动,抬眼看时,奔在最前面的齐云缙回头盯着他,寒风鼓荡着他紫色的衣袍,越发衬得他面色阴鸷,一双狭长的眼睛似乎凝着冰霜。
狄知非剑眉一抬,向马肚子上踢了一脚,飞快地往前去了。
齐云缙薄而锋利的嘴唇抿得很紧,一股从未有过的滋味缠在心头,又似愤怒,又似不甘。这些天里为了躲避神武帝的怒火,他极少露面,直到幽州事发,他才寻了这个机会离开京洛,一来积累战功,扩大在军中的势力,二来也好避避风头,谁知这一出来,才突然发现,她竟与狄知非走得这么近,就连这次去幽州,明明有他在,她却敢绕过他,让狄知非帮她捎东西,却不是当面打他的脸!
昨日他分明去找过她,好言好语与她道别,可她冷冰冰的一个字都不肯多说,转头却把东西给了狄知非!
马蹄声越来越急,狄知非催马赶上,齐云缙看见他马鞍袋两侧都鼓得高高的,想来都是她要带的东西,心中像淬了毒一般,齐云缙猛地抽刀,照着狄知非劈了下去!
“阿舅小心!”窦季婴来不及赶上,高呼一声。
金背刀带着冷厉的寒光,刹那间照亮狄知非的眼睛,拔刀已然来不及,狄知非一手拍在马鞍上,身子腾空而起避过刀锋,又趁势飞起一脚,重重踢在刀身上。
齐云缙原本也不是为了杀人,金背刀顺着那一踢之势转而向下,眼看就要劈开鞍袋,当一声响,狄知非拔刀架住他的刀,凛冽刀光映出他冷肃如铁的眉眼:“齐将军,军情紧急,我不想与你计较,若是再敢无礼,休怪我不念同袍之情!”
金背刀对上长陌刀,齐云缙能感觉到对方含而不发的力度,心中一凛,他自负武力高强,军中罕有对手,没想到狄知非此时乍然显露实力,竟然并不逊色。
此时还没出皇城,一旦动手,立刻就会有人上报神武帝,而他此时,在神武帝心里正是一天不如一天,无谓多事。
铮一声响,齐云缙收刀归鞘,一言不发催马离开。
狄知非跟着收刀归鞘,仔细检查了鞍袋并没有破损,这才整了整衣襟,正要走时突然心中一动,连忙回头,就见女墙的一角露出沈青葙淡白的梨花面,她站在那里,看见他回头时,带着点笑容遥遥向他挥了挥手。
眉眼一下子飞扬起来,狄知非想也未想,拨转马头风一般地向回奔去,远远望见她素手微扬,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大约是要他别再回头,狄知非猛地勒住马,恋恋不舍再看她一眼,跟着向她一笑,拨马向来路奔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贴身穿着的冬衣源源不断送出热气,额头冒着汗,口中呼出的白汽被风一吹四下飘散,狄知非笑着跑着,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早些打完仗,早些回来,她还等着他呢!
奔跑的人影渐渐变成一个灰灰的影子,渐渐看不见了,阙楼上的风越来越凉,沈青葙抬眼看看灰蒙蒙的天空,正在猜测是不是又要下雪,裴寂的声音突从身后传来:“青娘。”
沈青葙慢慢转回头去,裴寂正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向她走来,他走得很快,一双眼睛看着她却又越过她,望向阙楼下平平伸向远方的天街,沈青葙微哂一下,他难道是为了看狄知非有没有离开?
她迈步离开女墙,向着另一边阶梯的方向走去,只向他略一点头,权作打招呼,身后脚步声急促,裴寂很快追了过来,低声道:“青娘,我有事要与你商议。”
“若是公事,请裴舍人到尚宫局去说。”沈青葙淡淡说道,“若不是公事,我与裴舍人更没什么可说的。”
“既是公事,也不是公事,”裴寂目光一转,看了看周围值守的卫士,神色有些沉,“青娘,我们到下面去说。”
他当先走上阶梯,回头见她没动,便站住了等她,沈青葙审视地看着他,裴寂笑了下,声音有点涩:“不是私事。”
沈青葙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下阙楼,走上长而平的宫道,放眼望去,前后左右都没有人,裴寂向她靠近一些,眼睛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压低了声音:“青娘,陛下近来是不是每天都跟着罗公打坐练气?”
沈青葙脚步一顿,半晌没有说话。
前阵子徐莳回娘家住了两天,再回来时,偶尔说起近来城中的奇闻异事,道是黛眉山有个叫罗公的道人,能够呼风唤雨、点石成金,生得鹤发童颜,飘飘如仙,据说已经一百多岁的年纪,能知过去未来,若是遇见有缘之人还会赠药,徐乾便得了两颗金丹,服用后身轻体健,精神百倍。
神武帝听她说得活灵活现,不觉也有些心动,便命人传召罗公入宫相见,可那罗公见到使者,却笑着说自己是出世之人,并不肯奉诏入宫,神武帝越发觉得他是世外高人,于是亲自下诏,郑重盖上玉玺,命中书舍人拿着诏书到黛眉山迎接罗公进宫。
这一次罗公推辞不得,只得入宫,谁知与神武帝相见后谈得十分投机,不知不觉说了许多修仙访道的事,什么点石成金、神仙方药,乃至天地变化之类,说得玄之又玄,神武帝越听越觉得遇见了活神仙,怎么也不肯放他走,将他安置在紧挨着自己寝殿的集仙殿中,每天早晚请来说话,又跟着他一道练气打坐,一心想要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
自古以来,多有君主为了求长生折腾得国中上下不得安宁,更有为着服食丹药丧命的,因此群臣都有些惴惴不安,性子直的不免纷纷进谏,偏偏神武帝在这件事上极有主见,一句不听一句不信,只管每日里与罗公谈经论道,这两天更是渐渐连朝政都比从前荒疏了。
沈青葙想着这几次觐见神武帝的情形,不觉叹了口气,轻声道:“每天早晚各打坐练气一个时辰,这中间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裴寂紧锁眉头,忧心忡忡:“从前赵骠骑在的时候还能劝上几句,如今赵骠骑不在,越发连个能劝动的人都没有了,昨天太子殿下劝了几句,被圣人斥退了。”
沈青葙沉吟着,道:“陛下虽然沉迷,但也十分谨慎,罗公提过几次炼丹的事,陛下都没答应,如今只是打坐练气,倒也还好。”
“你不知道其中的关窍,”裴寂道,“只要走了这条道,炼丹服食是早晚的事,那些铅汞之类都是剧毒,一旦服食,毒气累积在体内,对身体损伤极大,陛下已经有了些春秋,在这上头越发得小心防备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