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作者:
春温一笑 更新:2023-04-16 12:26 字数:5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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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曲》
作者:春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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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北国的隆冬,雪花漫天飞舞,空气冷冽清新。
“下雪了呀,真好。”玲珑走到窗前,望着空中悠悠扬扬的雪花,嘴角噙笑。
下雪了,大地白茫茫的一片,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姑娘,冷么?”乳娘李氏忙跟过来,把一件香妃色织锦缎面白狐狸里的斗篷小心翼翼披在她身上。
“不冷。”玲珑摇头。
乳娘尤自不放心,握了握她的小手,方才笑了,“温温的,可见真不冷。虽然如此,这斗篷也披着吧。姑娘本就身子弱,又病了这些日子,大意不得。”
玲珑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虽觉得在屋里还穿这么多实属没有必要,见乳娘十分执意,便息事宁人的笑了笑,“好,我披着便是。”
乳娘十分欢喜,乐呵呵夸奖,“姑娘长大了呢,知道爱惜自个儿了!”口中夸奖着,又怕她站累了,命小丫头搬来一张灰鼠椅搭小褥的雕漆椅,扶玲珑安安稳稳坐下。
“还拿我当生病的孩子呢。”玲珑被乳娘温柔又执拗的服侍着,啼笑皆非。
穿到这个世界已有大半年了,从成年人忽然成为年方十岁的小姑娘,玲珑很有些不适应,一度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时日久了,才慢慢的接受现实。
玲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说起来很有些活该。她前些时日整天抱着个电脑上网,上的天昏地暗,某个寂静无人的晚上,忽然眼前一黑,人事不知。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这个时空。
而原主之所以会香消玉殒,应该属于过劳死。
这户人家姓喻,世居北地,耕读传家。喻老太爷和喻老太太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喻泰,字太和,世人多称为喻大爷,又因着他在族中排行第十一,族中长辈也有呼他为十一郎的;次子喻随,字从善,世人多称为喻二爷,他在喻氏族中排行第十七,若是和喻氏相熟的人家,也会呼他为十七郎。
喻大爷娶妻乔氏,喻二爷娶妻关氏。乔氏自进门后便接连生下喻敞、喻敄两个儿子和小女儿玲珑,关氏却是只有两个女儿,一名静嘉,一名静翕。
喻家的男人很有学问,但是,并不出仕。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下诏求贤,喻老太爷的父亲也在应召之列。他坐上朝廷的马车去朝见了皇帝,不过区区数月,便驱车返家,依旧逍遥度日。他老人家不热衷名利,喻老太爷、喻大爷、喻二爷这些儿孙也和他一样,对于出仕做官,毫无兴趣。
虽然无意做官,喻家却也不和官府拗着,地方官一再上门相邀之时,喻老太爷做为德高望重的长者,也曾到府衙做过客;喻大爷、喻二爷还参加过科举,都有举人的功名;不过若要他们赴京参加会试,他们是一定不肯的,“山高路远,不耐颠簸。”
喻家三姐妹,大小姐静嘉、二小姐静翕的名字都是她们的父亲喻二爷给起的,大小姐的名字出自《诗经.大雅.既醉》,二小姐的名字出自《诗经.小雅.常棣》,既雅致,寓意又美,用做女孩儿名字,再好不过。玲珑的名字却有些敷衍,她出生在十年前的冬季,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祖父喻老太爷正意态闲适把玩着一个玲珑剔透的手把件,听说添了个小孙女,随口说道:“是个丫头,叫玲珑吧。”这么着,喻家三小姐便叫玲珑了。
静翕只比玲珑大半岁,大约是因着自己这一房没有亲哥哥亲弟弟的缘故,自小便格外好强,无论是读书、女工还是待人接物,事事用心,件件在意,出落成一名才女,亲友无不称赞。玲珑也是个好胜的,见堂姐和自己同年出生,不过大上几个月而已,却处处出色,俨然把自己比了下去,心中便不服气,存了争竞之心,暗中苦读诗书、苦练女工,费了不少功夫。她年龄本就不大,自小又养的娇,时日一久,哪里撑的住?晚上她躲在被窝里悄悄背书的时候,昏了过去。
乳娘李氏见玲珑这边有灯光,便迷迷糊糊的起身走过来。走到近前,看到玲珑情形不对,慌了手脚。
大半夜的,喻家乱了套。喻大爷和乔氏匆匆忙忙赶了来,乔氏抱着小女儿落泪,喻大爷一边安抚妻子,一边命人请大夫,忙个不休。喻二爷和关氏、静嘉、静翕等人星夜过来看望,连喻老太爷和喻老太太也惊动了。
玲珑睁开眼睛的时候,喻家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却不知,此玲珑已非彼玲珑。
喻大爷知道女儿是在被窝里背书昏倒的,面沉似水,吩咐人把玲珑房里所有的书籍、纸张全收了起来,不许玲珑再犯傻。乔氏是名美貌女子,身体却一向有些柔弱,不禁流下泪来,“都怪我。若是我身子康健,珑儿自是由我悉心教养,哪能……”喻大爷目光温柔起来,微笑道:“你身子如何不康健了?我瞧着便好的很。”乔氏被丈夫柔声抚慰,慢慢收了眼泪。夫妻二人计较许久,除书籍纸张之外,连着玲珑房里所有的针钱、绣架之物也一并清理了,不许她再沾手。
针线什么的,玲珑一点感情也没有。可是房里连本书也找不着,便令人郁闷了。
这样的大雪天,若是围着火炉,捧着本闲书,岂不有趣得多?
玲珑轻轻叹了口气。
喻大爷和乔氏是很疼爱女儿的。怕玲珑再犯傻,便在玲珑房中坚壁清野,但凡能让玲珑费心费神之物,一件不留;因着玲珑年纪还小,不宜药补,便寻了食补的方子,命厨房做了洁净清淡饮食送来;见玲珑卧床不起,担心女儿闷着,又花重金买了西洋玻璃镶在窗上,让女儿能躺在床上看景色。可是,玲珑若有意无意提起,“坊间有无新书出来?可有合适我看的?”喻大爷和乔氏准会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顾左右而言他。
玲珑的哥哥喻敞、喻敄已是英俊少年,平时很溺爱妹妹,时常带好吃的、好玩的来哄妹妹,玲珑若要求他们带本书过来消遣一二,喻敞便板起脸,“喻家的姑娘,不需要才女虚名。”喻敄性子活泼,逗妹妹玩,“女子无才便是德,懂不懂?”见玲珑撅起小嘴,喻敄柔声安慰,“妹妹,你这回可是把爹娘吓住了。你别的都莫想,先把身子养好,知道么?”
玲珑觉得吧,做为一个生长在文明社会中的人,放眼过去,房中连个小纸片也看不见,太煞风景了。
玲珑才穿过来的时候还是夏天,到她身体慢慢好起来的时候,天气便渐渐冷了。玲珑若想出门散心,也常常不被允许,“外面冷,你又才好,万一受了凉,不是顽的。”
除了不许读书、不许随意出门,还有一样让玲珑特别难受的,那就是不许吃肉。
“珑儿,你脾胃还弱,喝粥好不好?很香的。”乔氏不辞劳苦,命厨房煮了红豆莲子核桃粥,亲自拿过来,目光殷切的看着玲珑。
“是,很香。”玲珑认命的端起小瓷碗。
是,粥确实很香,可你喝上几个月的粥试试?会哭的吧。
“不行,我得争取正常人的待遇。”玲珑望着窗外飘飘扬扬的雪花,暗中思忖。
做回十岁的小姑娘也就算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可我明明已经好了,不能总被当成病人吧?我是个正常的……小姑娘,我有读书受教育的权力,我有出门玩耍的权力,我有吃肉的权力!
☆、第2章
玲珑是喻家娇女,闺房是乔氏为她亲自布置的,富贵而雅致。垂花柱式拨步床,雕花四柱长榻,缠枝百合如意纹梳妆台,顶竖柜,双开床柜,描花衣柜,描花衣架,雕花屏风,清一色的上好红木,样式简洁大方,摆放错落有致。多宝阁上不仅有闺阁中常见的梅瓶、花觚等物,还有几件由极品和田玉雕成的摆件儿,光洁细腻,晶莹剔透。
甚至还有一架小小的西洋座钟,钟座是金丝楠木,繁复的镂空雕花,一眼看上去便知道这物件儿讲究的很。
玲珑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这座钟,不禁皱了皱眉头。午膳时间快要到了呢,若是再有各色粥品、清淡小菜摆在眼前……
才不,我要吃肉。
玲珑打定主意,笑盈盈转过头,看向乳娘,“乳娘,我过冬的衣裳有几件?有比这件好看的么?”乳娘忙走过来,一迭声说道:“有,有,多着呢!还有件大红羽纱的披风,也是白狐狸里,那大红羽纱是江南名品,颜色鲜亮的很。青狐、玄狐、紫貂披风,姑娘都有,还有紫羔、珠羔袄子,银鼠、灰鼠皮裙……”
玲珑笑着打断她,“哪件最暖和啊?”
乳娘面有得色,“那当然是紫貂披风了。姑娘,若论皮毛,紫貂才是最好最贵重的。若放在寻常人家,像姑娘这正长身子的年纪,便是家境好,也少有舍得拿紫貂给做衣裳的。可咱们家么,大爷和大太太最疼姑娘,还没到冬天便紧着给姑娘制新衣了,连紫貂都有!”
乳娘取出一件藕荷底印山水花鸟纹缂丝紫貂披风,献宝似的捧到玲珑面前。
这件披风无论面料还是皮毛都稀罕少见,莫说玲珑这样的小姑娘,便是哪家夫人太太穿在身上,也是会珍而重之的。
玲珑笑着看了一眼,“真的暖和么?”
乳娘乐呵呵,“那是自然。便是大雪天,也不会觉得冷!”
玲珑眼珠转了转,“真的大雪天也不冷么?我不信。”
乳娘见玲珑虽依旧一脸天真,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却调皮的看着自己,这才明白玲珑的用意,不由得笑了,“敢情姑娘是想出去转转么?也不明说,倒跟我绕了半天圈子。”
玲珑也笑了,“我不只是想要出去转转,还想去找爹爹呢!乳娘想想,这大雪天的,爹爹一定不会出门,我若去陪爹爹说说话,岂不是和乐得很?到下午晌,我便拉爹爹回内宅和娘一起用晚膳,用过晚膳也不许爹爹走,要听他讲古。”
玲珑这一番话说下来,乳娘大为动心。
喻老太爷一直醉心于考据之学,近年来愈加沉迷,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常年住在书房。喻大爷和喻二爷少不了要跟在父亲身边服侍,渐渐的也不是每天都回内宅,住书房的日子越来越多。喻家的男人向来自命清高,便是住书房也是清清净净的一个人,不至于像有些轻浮人家似的,书房中会有美婢相伴。可是这样一来,乔氏免不了独守空房,何等冷清。乳娘原是乔氏从娘家陪嫁过来的丫头,自是对乔氏忠心,听玲珑这么一说,想到这隆冬季节的夜晚自家小姐会有夫婿、爱女陪在身边,怦然心动。
玲珑见乳娘面上还有犹豫之色,笑吟吟问道:“我爹娘并不是不许我出去,对不对?”
喻大爷和乔氏当然不是要把玲珑关在屋子里,只是担心她身子还虚弱,容易受凉,不许她频繁外出而已。
乳娘看看手中的紫貂披风,看看玲珑满是期盼的眼神,终于点了头。
“乳娘真好。”玲珑目的达到,笑咪咪。
“姑娘学坏了。”乳娘嗔怪着,替玲珑装扮好,送她出了门。
鹿皮小靴踩到新雪上面,咯吱咯吱的,声音很好听。玲珑用力踩了几脚,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情愉悦。
走,去向有肉吃的地方!
乔氏是位病美人,保不齐哪天就吃全素了。喻大爷却不是,他的午膳应该是荤素搭配,样样俱全。
父女之亲,蹭顿饭吃,应该是可以的吧?
玲珑嘻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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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窗大炕上摆着炕桌,炕桌两旁,喻大爷和喻二爷面对面坐着,饮酒、闲话。
这兄弟两个都是好相貌,高大俊朗。不过,喻大爷更温文内敛,喻二爷却是活泼多了,他兴冲冲说着年轻时的趣事,眉飞色舞,兴高采烈,说到高兴处,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叹道:“当时朱颜两年少-----”
门被推开了,探进来一个戴着雪帽的小脑袋,冲着炕上的二人嘻嘻笑,“当时朱颜两年少……十一郎和十七郎……”
她笑容中满是讨好之意,语气也有些迟疑,显然是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说,能不能说。可是,她胆儿挺肥,竟还是说出来了。
喻大爷看着只探进一个小脑袋的玲珑,嘴角翘了翘,并没说话,喻二爷却是拍腿大笑,“小玲珑,你又调皮起来了?希罕,希罕。”喻二爷下了炕,把玲珑拉到炕上坐下,笑逐颜开,“你还记得不?你小时候可好玩了!那年你是几岁来着,还没有桌子高的小人儿,淘气的很,躲在叔叔身后,压低声音偷偷叫,‘十七郎’‘十七郎’……叔叔猛的一回头,只见你小脸上笑容一下子没有了,警觉的看着叔叔,身子慢慢斜了过去……”
玲珑讪讪的,“那个,我大概是寻思着,若叔叔要打我,我转身便逃……”
喻二爷笑的打跌。
喻大爷也是莞尔。
喻大爷笑道:“珑儿进屋子有一会儿了,这披风可以脱了。”喻二爷道:“大哥说的是。”替玲珑把披风解下,交给童儿,命他挂起来。
喻大爷命童儿再拢一个火盆,童儿答应着,不多时,抬了个火盆进来。喻二爷不解,“多添火盆做甚?想热死人不成。”喻大爷笑了笑,“你不怕冷,我闺女却是怕的。”喻二爷恍然,“是了,玲珑病才好,冻着了可不成。”
屋里暖烘烘的。
玲珑心里也暖烘烘的。
喻二爷笑问,“小玲珑,这大下雪天的,你怎地忽然来了?”玲珑嘻笑,“我本是在房中闲坐赏雪的,后来掐指一算,知道爹爹和叔叔缺一个斟酒的人,便过来了。”
“掐指一算么。”喻大爷、喻二爷都是粲然。
玲珑拿起酒壶为喻大爷、喻二爷分别斟上酒,斟完,惬意的嗅了嗅,闭眼叹息,“好香!”
喻二爷伸出大拇指夸奖,“小玲珑真识货,这是三十年的陈酒佳酿,香气扑鼻!”喻大爷却微笑道:“这酒很烈,小孩子家家的,不许喝。珑儿莫乱打主意。”玲珑很有几分不好意思,小声嘟囔,“我才没有想喝酒呢。”
我真的没有想喝酒,我想吃肉。
玲珑瞅了瞅炕桌上的下酒菜,见有牛肉、水晶肴肉等,都不是自己素日爱吃的,更兼沾上了酒气,味道更应该不好了。
“我穿越了半个喻家,长途跋涉而来,为的就是吃肉啊。”玲珑瞅着桌上的下酒菜,心中发闷。
喻二爷瞅着玲珑雪白-粉嫩的小脸蛋,笑咪咪,“小玲珑这一病本是把我吓的不轻,不过,她又调皮起来了,却是极好的。”喻大爷神色间有几分怅然,“珑儿三四岁的时候还很黏爹爹的,五六岁后忽地开始装淑女,在爹爹面前也跟个小大人似的,很有几分少年老成的意思……”
“就是,小时候多好玩。”喻二爷品着美酒,摇头叹息,“不光小玲珑,小翕也是一样,原本玉雪可爱顽皮淘气的小姑娘,偏要装出个淑女样子,也不看看自己才多大。”
他显然还有些孩子心性,对于女儿和侄女同时变老成这件事,十分幽怨。
喻大爷微笑看了玲珑一眼,“珑儿小时候很喜欢玩水,你大嫂惯孩子惯的不像样,拿白玉杯飘在水盆里给她玩耍。她可高兴了,拍着小手笑,玩的不亦乐乎。”
喻二爷不由的“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