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作者:
夙夜笙歌 更新:2023-04-16 22:12 字数:6406
宋鸿逸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你回去告诉她,朕今日没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也都没空。”
见他果真如顾倾城所预料的那般拒绝了,柳绿险些又没忍住笑出来,忙把头压得更低,片刻之后才回道,“娘娘让奴婢转告您说,皇后还没好。”
宋鸿逸闻言,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僵住,眼底腾起怒火,愈燃愈烈,只是又不想叫顾倾城的人看了笑话,是以强行压下满腔怒火,声音低沉不辨喜怒,“你回去告诉她,朕随后便过去。”
“奴婢遵旨。”柳绿磕过头之后起身退出殿外。
之后在殿门关上的一瞬间,宋鸿逸再也压制不住一腔怒火,将手中的笔狠狠摔到地上,只觉得仍旧不解气,又伸手将案上的东西尽数扫落到地上,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椅子摆件等。
殿内伺候的人一个个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低眉敛目简直恨不得有条地缝让他们钻进去。
半晌之后,宋鸿逸的怒气才稍稍平复下来,抬脚越过案桌,朝外面走去,头也不回的道,“去芳华殿。”
李奉祥听得这话之后,这才小跑着追上去。
——
柳绿先回来了,将宋鸿逸的原话转告给顾倾城之后,便退到一旁候着。
顾倾城淡淡扫了手脚依旧被绑在邢架上的容妃,提醒道,“听到了吗,皇上马上来了。虽然你身上看不到任何明显的伤痕,只要稍微叫人打理一下就可以粉饰太平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做的,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他过来的时候依旧还会是这样子,你不是惯会扮柔弱装可怜弄得跟成天都被人欺负了似的么,这下你可是真的被我欺负了,可千万拿出真本事来,好叫陛下怜惜你的同时也看清我的丑恶面孔。”
顾倾城说罢,又转过头去对柳红道,“看了许久的戏了,本宫都有些饿了,去准备些简单的吃食过来。”
柳红领命离开,很快便拿着两个食盒回来。
于是宋鸿逸到了芳华殿,由人领着来到这间偏僻的院子里,推开门进到屋子里的时候,第一眼瞧见的便是正面无表情吃着东西的顾倾城,怔了片刻之后,才瞧见被绑在邢架上的容妃。
宋鸿逸当即便皱起眉头,语气颇有些不善,“顾倾城,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顾倾城闻言,放下手中的汤匙,淡淡扫了他一眼,回道,“自然是在审问疑犯。她之前嘴硬不肯配合招供,我只好动刑了。喏,供词在那边。这案子已经可以结了。”
顾倾城说着话的同时,一旁的永宁便捧了供词过来让宋鸿逸过目。宋鸿逸接过去看了一下,就是寻常的供词,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看到最后,他愣了一下,指着尾端处问顾倾城,问道,“怎么不见画押?”
顾倾城凑过来看了一眼,便从宋鸿逸手中拿过来,不以为然道,“哦,忘了。永宁,拿过去让她画押。”
宁永接过顾倾城递来的供词,拿着过去容妃面前,用印泥在她指尖涂抹过后,拿着供词直接按了上去,接着又拿回来递到宋鸿逸前面,恭敬道,“请陛下过目。”
还是第一次有人就这样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的弄虚作假,宋鸿逸愣了片刻之后,怒不可遏道,“顾倾城,你别太过分了!”
顾倾城面上表情十分平静,“我请你过来不是跟你讨论这个问题的。因为楚念容不相信我说的话,所以请你过来亲口告诉她,你放弃她了。”
她说罢视线落到容妃身上,只见她目光空洞,显然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虽然宋鸿逸还不曾亲口说出放弃她的话,但是他从进门后只看了她一眼,甚至连问候都没有一句,之后又默许顾倾城的一系列行为,就已经算是表明了态度。
她入宫已有十余年了,第一眼便爱上了这个男人,之后苦心经营,终于得以常伴在他身侧,夜里相拥而眠。她从不奢望他会爱她,只求他能喜欢她,比起别的女人更加怜惜她两分。然而今日她终于得到了答案,却是她不能接受的。
而这一切,却是顾倾城一手促成的。她此刻才真正见识到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若是早知如此,她当年就不会招惹她了……
宋鸿逸到底有些不忍心,没亲口那句话,甚至看也没再看容妃一眼,转身便要离开,却又被顾倾城叫住。
“等等,你之前不是叫我少为难她一些吗,也好,这次我就饶了她的命,只是这个容妃之位她却是不能继续占着了,降为从五品的贵人吧。这样一来含光殿她却是没资格住了,不过念在她如今有伤在身,暂且让她继续住着,待将养好了身体再搬走。”
宋鸿逸无心与她争执,点头应下之后,便匆匆离去。
顾倾城也随后起身离开,临走前吩咐了一句,“将容贵人送回含光殿去。”
皇后暗遭毒手这件事就此过去了。
当天夜里,顾倾城又去了朝阳宫,回来之后就病了,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的时间。
☆、第23章
容妃因为御下不严,使得皇后去参加她生辰宴的时候被有心人暗中下毒,小产之后险些丧命,故撤去其妃位,降为贵人,以及,顾淑妃又病了,这两个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般,飞快的在后宫之中传开。
刚开始的时候,众人只敢谈论容妃被降为贵人的事,毕竟她失宠了是有目共睹的事,今后就只是从五品的贵人了,大多数人都可以踩上一脚。而谈论顾倾城的,却都只敢悄悄拿她的身体来说事,在心里暗自诅咒她一病不起的人不在少数,但没有流言蜚语传出。
顾倾城病了十来天了,皇上不仅一次都没去芳华殿看过她,甚至也不曾差人去问候,反倒是成日里招幸之前在御花园中偶然间遇见的孙荣华,这段时间里,那孙荣华风头可是一时无两,听雪阁里伺候的宫女内侍个个扬眉吐气,瞧得人眼热。
渐渐的,顾淑妃终于失宠了的流言在后宫之中传开。。初始的时候,谈论的人还较少,因为她荣宠近十年,期间陛下从未冷落过她一次,是以,大家都觉得不敢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才渐渐有人开始怀疑,等到后来,最开始的流言已经被编纂成数十种不同的版本,听起来还都挺像是一回事儿,有理有据像模像样的,唯一相同的就是都在陈述一件事——顾淑妃失宠了。
然而事实却与大多数人猜测的相反。
宋鸿逸很长时间不曾踏足芳华殿的真正原因,除了他自己不愿意来,更多的是因为顾倾城事先便派人去知会过他,让他这段时间内不要到芳华殿来打扰她养病,且回到芳华殿后,便叫人将大门关上了,除了御膳房的人送新鲜的食材过来时,大门会开出一条恰好能让装食材的篮子进去的缝以外,其他时间一律不开门。
宋鸿逸如今也暂时没有事需要求到她头上,索性不去触这个霉头。
至于新宠孙容华,不过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而已,若是有人仔细看的话,便能从她身上找到些许容妃的影子。当然,宋鸿逸不是真的爱容妃,他身为帝王,却连一个女人都护不住,心中难免生出一些特殊的情绪来,说不上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他大约是想补偿容妃的,只是碍于答应过顾倾城不插手这事,以及他暂时也不想面对容妃,是以便将这种补偿嫁接到相似的人身上,为的不过是心安罢了。
流言仿佛疯长的野草一般,没有人制止,便越发的放肆。
芳华殿中却是一派宁静祥和。
顾倾城之前将宋承鄞身上的病转移到自己身上之后,身体还没有完全调理好,这次又将皇后身上的奇毒转移到自己身上,两者相加,使得她的身体更糟糕了。不过这次是整个人显得十分虚弱,就连睁眼睛这种小事都仿佛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办到,但是相比之前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的情况来说,要好上许多。
之前宋承鄞开蒙一事因为顾倾城的身体突发状况而被搁置,期间又出了庄才人自尽一事,顾倾城醒过来后,便借机去了宫外打听消息,不想刚回来却又出了皇后遭人暗下黑手一事。这事情一件接一件的,一时之间也就顾不上宋承鄞了。
如今顾倾城也算是闲了下来,于是宋承鄞的事就又提上了日程。
顾倾城原本是想照之前安排的那样,由柳红柳绿轮换着过去教导宋承鄞,只是这一会两人却是死活都不肯去,成日里守在她身边,就怕她又像上次那样出个什么意外,夜里休息的时候,两人都是轮换着守在门外的,里边稍微传出一点动静,当值的人就会进去查看情况。
顾倾城拗不过她们,索性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叫人在她床边安放了一张方桌,将开蒙的书籍全搬了过来,整整齐齐的摆放到桌面上,笔墨纸砚也一一准备好。之后才到崇文轩去将宋承鄞带了过来,就让他暂时在这里学着。
柳红柳绿还想反驳说这样会影响她休息,却被顾倾城一句话说得再不敢推脱。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三次。记住了,他是这芳华殿中的第二个主子。”
于是,在顾倾城病倒的第二天下午,宋承鄞便被人带了过来。踏进门内,越过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的宝座屏风之前,他的心中都是忐忑不安的,因为去崇文轩接他过来的人是柳绿,他知道对方不喜欢他,是以也识趣的没有问她什么问题,一路上安安静静的跟着她过来。
然而见到后顾倾城面色苍白连唇瓣都失去了血色之后,他心中的忐忑不安瞬间便被恐惧担忧所取代。虽然他跟顾倾城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多少,但他心里明白,这个人给予了他比从前好上无数倍的生活以及为他开拓了通往光明前途的道路,以后将也会是他最为亲近的人,而在庄才人走了之后,她更是成为了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而拥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宋鸿逸却被他排除在外。
他已经失去了将他抚养长大的亲生母亲,不能再失去一个养母。无论是出于感情上的考虑,还是出于利益的需要,他都不希望顾倾城出事。
宋承鄞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顾倾城床前,蹲下|身体去伏在床边,与她对视了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母妃,你怎么了?”他是真的不知道顾倾城又病倒了的事。
顾倾城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我没事。”
见他犹自伏在床边,脸上写满了不信,顾倾城艰难的抬起手去想要摸摸他的头,然而才伸到一半便无力的滑落,宋承鄞手快接住了她的手,只是触手所及的肌肤却是冷得吓人。
顾倾城脸上得表情却始终淡淡的,“我没事,真的。”
☆、第24章
宋承鄞拉着顾倾城的手,紧咬着唇与她对视,眼中满是固执。显然,他不信她说的话。
顾倾城难得有耐心,又说了一遍,“很快就会好的,像上次一样。”
上次的事,宋承鄞也是在宫墙外的马车上见到她苍白的脸色才知道她染病的,而那个时候顾倾城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看起来也只是有些虚弱而已,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浑身无力虚弱到了极点。是以她举的这个例子根本没有说服力。
宋承鄞依旧沉默不语,将另一只手也伸过去,两只瘦小的布满老茧的手将她冰冷的手捂住,仿佛想以自身的温度将她的手捂热一般。。
顾倾城失笑,眼角微微上扬,眼中升起点点笑意,她用艰难的用力反握住宋承鄞的手,实际上却只是指尖在他掌心挠了两下而已,那种痒痒的感觉,亦是使得他脸上的表情再绷不住,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待那种痒痒的感觉消失掉,宋承鄞脸上仍挂着笑意,身体却是僵住了,明显是尴尬了。这样过了半晌之后,他才缓过来,问道,“母妃,你很快就会好的,对吗?”
顾倾城点点头。
宋承鄞伸出小指头去钩上她的,一个没注意松开了手,她的手失去支撑便又滑落下去。他咬着唇将她的手拉回来,换作一手小指头钩住她的,另一只手托住她的手腕,再这样的情况下完成了拉钩的动作,他说,“拉钩,说话算话,母妃你要赶快好起来。”
顾倾城又点了头。
宋承鄞这才勉强宽心,之前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再度浮上心头,他保持着将顾倾城的手捧在两手之中的动作,小心问道,“母妃你叫我过来有何吩咐?”
“看旁边,”顾倾城说道,视线移向床侧的案桌,“我之前答应过你要为你找一位开蒙的先生,只是之后发生了许多的事,一时顾不上你,而柳红柳绿也暂时走不开,便只能委屈你暂时在这里学着了。待我好些以后,再去与他商量你请先生与拜师的事。”
顾倾城的身体如今本就虚弱至极,连续说完这一番话之后,不由得有些喘,看得宋承鄞担心不已,哪里还有心思去细想她说的事,胡乱点头答应了,紧张问道,“母妃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顾倾城苦笑着点头。
她挑中的孩子知道心疼她,总算是件叫她开心的事。
这之后,宋承鄞每天早上都会从崇文轩过来,每次都要与顾倾城说上几句话之后,才会开始读书识字,而每次与她说的第一句话,都是过问她身体如何。
顾倾城第一天便从柳红的教导进度上听出了问题,于是唤了宋承鄞过去,问道,“柳红教的,你可是都会了?”
宋承鄞点头,“嗯,都会了。”
顾倾城随便抽查了几个字,确定宋承鄞是真的都会了,只觉得有些惊讶,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心血来潮挑中的孩子,竟会这般聪慧。
顾倾城沉默不语低垂着眼帘在想事情的时候,表情一贯是叫人分辨不出喜怒的,宋承鄞不了解她的习惯,是以见得她这样得反应,不由得一颗心提了起来。
因为在来芳华殿之前,别说有人教导着读书识字,他甚至连书籍都基本接触不到,只是远远的见过几次别的孩子凑在一起谈论学识,或是有说有笑,或是争得面红耳赤,他永远都只能远远看着,心生羡慕。
芳华殿内就他一个孩子,没有了比较,他也就无从知道自己的学习进度是快是慢,柳绿之前教导他的时候也什么都没说,如今顾倾城也是沉默不语,他不由得有些害怕,半晌之后终于鼓起勇气道,“母妃你不要失望,我还可以学得更快的!”
顾倾城被他的这句话从思绪里拉了回来,心下虽然惊讶,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问道,“还可以更快?那你方才可是刻意放慢了速度?”
宋承鄞看着她的脸,想要看出她是否在生气,但却只是徒劳,顾倾城的脸色很是平静,语气也是淡淡的,根本无从分辨喜怒。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因为我担心以后会忘记,所以想要多读一遍。”
顾倾城这才露出一丝笑意,“你别担心,我不是失望,反而很开心,你的聪慧程度超过了我的预想。”
听到这段夸奖的话,宋承鄞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欣喜,而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的要求很低也很单纯,只是希望顾倾城不会觉得他很笨而失望,这样好了。
这段小插曲之后,一切照常。顾倾城偶尔会在宋承鄞的读书声中沉沉睡去,叫柳红柳绿看了惊讶不已。
这般过了五六天的时间,顾倾城的身体好了许多,已经能够下床游走几步了,却是继续让宋承鄞留在她屋内学习,没叫他回崇文轩去,只是书桌由她的床前挪到了屏风外面。
顾倾城有的时候心血来潮,会唤了宋承鄞进来,随手抽了一本之前积攒下来没看的传奇话本递到他手中,叫他在床边坐下逐字念给她听。
而识字跟通读文本是两回事,是以宋承鄞总是读得磕磕绊绊的,还有些吐字不清,断句也断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顾倾城却听得有趣,比自己看有意思多了,一边听着他读,自己则又在脑中重新划分原本的句子。
宋承鄞也很喜欢这样,因为每每遇上不认识的字,他只需稍稍停顿一下,顾倾城便知道他有不认识的字了,接着便会叫他将话本拿过去给她过目,她便会教导他。而等他将一整本话本读完之后,她又会从头到尾教他重读一遍,告诉他怎么断句。
到了后来,柳红柳绿已经不再教导宋承鄞,全由顾倾城一手包办了。
☆、第25章
这一日午后,到了顾倾城的午休时间,柳红柳绿惯例退到殿外去候着,仅余下宋承鄞一个人呆在屋内。
不过十来日的时间,他便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幼学琼林》等开蒙的书籍给识全了。初始的时候只是单纯的认识每个字,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意思了,不过后来应顾倾城的要求为她读话本之后,在她的教导之下,对于字词的理解更进几分,虽然仍旧比不得别的同年龄层的孩子,但是以他的资质,要不了多久便能赶上了。
宋承鄞伏案练完五十张字以后,单手托腮撑在桌上发了一会儿呆,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朝屏风那边看了一眼,过了片刻,像是下定决心,一咬牙站起身来,轻手轻脚的越过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的宝座屏风,走到顾倾城的床前。
她的肤色比起初见时已经好了许多了,苍白之色消褪,已经有了血色,唇瓣也变回嫣红之色。她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绣富贵牡丹的锦被盖过肩膀,头枕着柳红亲手缝制的软枕,额前有几缕发丝散落下来。
宋承鄞迟疑了片刻,还是伸过手去将她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