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年纪，沈默今年该是四万六千七百岁，距离理论上的上仙大限应当还有一千多年。作为道门上仙，曾为道门首席，寻常旁门上仙活不到大限之日不奇怪，但沈默应该能活到。
  可惜心气消退，精气神也难免衰颓。
  在大衍胜会过后，沈默老的太快了。
  “我道门有‘偷天术’，可偷得万年天机。恕我冒犯，师兄既已时日无多，何不自我封印，留待万年后，兴许那时能有转机，有证道机缘。”
  陈季川看向沈默，再一次建议道。
  这个建议，他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提过。这位大师兄惊才绝艳，却被困在最后一步，未免太过可惜。陈季川与他师出同门，如今又有沈青衣这层关系，自然愿他能证道真仙。
  但他自己现在也在四阶中挣扎，尚未上岸，没法‘点化’沈默证道。不过若能再等万年，万年后，陈季川那时候也许已经证道真仙，到时候再来点化，以沈默的积累，证道真仙应当不在话下。
  因此陈季川才委婉劝说，让沈默用类似‘玄关术’这样的术法，自我冰封，可偷天万载。
  但是。
  “师弟好意我明白，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大限将至，即使再仰仗秘术苟活到万年后，也不过是一死。”
  “没必要了。”
  沈默摇头。
  他在寒冰中沉睡，一概烦劳不扰，但外间的妻女岂不煎熬？
  再者说，他前面正值春秋都没法证道，如今命不久矣，再等万年又能如何？
  他这一生都在追寻大道，风华绝代，临死了没必要再恋栈不去。
  潇洒些，坦荡些。
  “唉！”
  陈季川闻言叹息一声，没有再多说。
  沈默的心思他也知道，而他自己也没把握在万年后证道，再加上他跟沈默的交情说浅不浅说深不深，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
  既是不愿，便随他去吧。
  人生匆匆，过客几多，在不好暴露‘点化’的情况下，陈季川也只能尽量帮衬，无法强求。
  ……
  见过沈默的数月后。
  在外历练的刘合川、乌奇先后回来，见了这位大师兄最后一面。
  其中属刘合川最为触动，最为哀伤。
  他与沈默交情最好，当初沈默在三万岁时，就将道门首席的位子主动让与他。寻常上仙只知首席待遇好，但不知详情。
  可他们当过首席的都知道。
  沈默提前六千年让位，其他不论，单单是这期间本该得到的两滴‘三秋玉液’与三斤‘源玉’，损失就不小。
  刘合川承沈默恩情，见到沈默迟暮，不免悲伤。
  陈季川、卜隐、雪谷、石泽、江青杏。
  刘合川、乌奇。
  师兄弟几个都去看过沈默。
  唯独孟青。
  这位东河宫排序仅在沈默之下的二弟子，离开山门在外闯荡已有两千多年，一直杳无音讯。
  东河宫主讲道他没回来。
  大衍胜会他没回来。
  这一次沈默即将老去，他还是没回来。攀登仙道的路途中，越往上越艰难，越往后也越孤单。一个个朋友倒下，一个个亲人离去，到最后，或许只剩下自己一人。
  三年后。
  孟青终究未归。
  沈默在妻女的陪伴下，于洞府中含笑而逝。
  东河宫自此又去一位亲传，尚存八人。
  逝者已逝。
  生者还将继续在仙道中前行。
  陈季川感伤几日，又投入修行中。
  这一世大好局面，他可不想步沈默后尘，留下一世遗憾。
  ……
  神州东海。
  火镜道门。
  这是一个三流道门，门中仅有一位真仙大能‘修蒙老祖’。
  相当于‘黑枭宫’。
  因为真仙单薄，修蒙老祖独立支撑火镜道门，使得这一门的底蕴较浅，值得一提的仅有一处‘元阳小境’。
  这是天生地成的一处秘境，当中有四百二十种火焰，火焰融合，能诞生‘元阳气’、‘元阳火’，对修炼火法的真仙都有助益，更是火法上仙悟道的宝地。
  当中孕育的‘元阳石’，也是不输‘阴阳二气石’的悟道宝物，不论是上仙悟道，还是用来炼制仙器，都价值不菲。
  靠着‘元阳小境’，火镜道门中一代代也有不少有望证道的上仙，其中堪比沈默这样的巅峰上仙，每隔几个时代，也能出现一两个。
  火镜道门中，修蒙老祖是定海神针，这‘元阳小境’则是立派根基。
  单从修蒙老祖真身长期坐镇此地，就可以看出‘元阳小境’的珍贵。
  这一日。
  元阳小境中，修蒙老祖睁眼，眸光落下，落在一座火焰山中。
  四百二十种火焰窜动，当中却坐着一位有道上仙。
  “五雷仙。”
  “栖真子。”
  修蒙老祖看着这人，心中有些挣扎，迟迟无法拿定主意。
  九百年前。
  ‘宣阳二仙’在东洲南疆，斗战黑枭帝君，站而不败，一战扬名。
  七百年前。
  二仙中的‘五雷仙’栖真子来到东海，辗转流连于一个个二三流道门间。其长袖善舞，实力不凡，竟让他结交到几位真仙。而后跟随真仙闯荡过几次险境秘境，实力得到更多真仙的认可。
  再加上他无门无派，而且尚是四阶上仙，只需要一些‘源玉’、‘三秋玉液’等悟道珍宝就可以打发。如果门中有‘元阳小境’这样的悟道秘境，只要能让这栖真子进来参悟一段时日，甚至不需要付出其他。
  有时候如果遇到他不擅长的，宣阳二仙中的‘五雷仙’戴宗也会代劳。
  再困难些的，宣阳二仙还会一同出手。
  实力能比肩黑枭帝君。
  敢打敢拼。
  乖巧听话。
  又便宜好打发。
  这样的真仙级打手，谁不爱呢？
  几次下来，‘宣阳二仙’在东海打开了局面。
  四十年前，修蒙老祖的法域分身在域外遇到凶险，被困不得出，其几位好友一时不得空，情况危急。这时间，恰好听闻‘宣阳二仙’的名头，于是让门下去请。谈妥后，‘五雷仙’栖真子动身前往，雷法轰鸣下，耗费十年，终于将其法域分身救出，令修蒙老祖大喜不已。
  而后。
  栖真子便在他这‘元阳小境’中闭关苦修，至今已有三十载。
  这笔买卖当然划算。
  但修蒙老祖一向也不是善类。
  这一次，他几乎没有任何付出，就使法域分身得以解救，这本是大赚。可是见到一个身怀神通的四阶上仙，大咧咧跑来他的老巢‘元阳小境’。
  这简直是一块肥肉送到嘴边。
  “是有底气？”
  “还是虚张声势？”
  “难道是信任我的为人？”
  修蒙老祖时不时看向正在小境中修行的栖真子，心里复杂极了。
  ……
  元阳小境。
  火焰山中。
  “三十年。”
  “还是不行。”
  陈季川摇摇头，站起身来，大步走出。
  刚到山外，就见修蒙老祖也大步流星而来，走到跟前。
  “修蒙前辈。”
  陈季川冲修蒙老祖拱手，心中有些期待。
  他感应敏锐，知道他在这小境中修行的三十年，这位真仙老祖就在他身上打量了三十年。
  打的什么主意不问自知。
  现在他即将走人，也不知这位老祖有没有下定决心。
  “栖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