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张良广商量了具体的细节之后，张卫东惴惴不安地往回走。
  “咚咚，你事先不商量一下，回去就说，你三婶肯定不能同意。”
  张老黑知道孩子在李秀兰心里的位置，何况这是她盼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男孩。
  “四叔，不管她怎么爱孩子，最后她都会同意的。”
  这个决定前世是张良广夫妻自己做的，而这一世是张卫东替他们做的，而且把时间提前了些。
  也正是因为决定做的晚，张良广所有的事都被耽误了，降职、退伍、工作安排都很难。
  “别的事你主意正能有把握，这事弄不好你三婶会怨你一辈子。”
  张老黑平时话不多，今天估计是替张卫东悬着心才忍不住提醒，也是因为他了解李秀兰的性格，觉得他先斩后奏，这么大的事做妈的不会同意。
  “这件事不用我自己去说的，有人会做三婶的工作。”既然决定了，他不准备回头。
  张伟东先去找了张秉忠，老头听他把张良广的难处摆了出来，为难地说：“那该怎么办呢？既不想让你三叔退伍，也不想让他降职，愁死人呢。”
  “爷爷，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见情绪调动得差不多了，张卫东终于决定摊牌。
  “你有什么办法，快说。”老头的反应和他预想的一样，亟不可待的问。
  “把张浩康假送人。”
  黄氏听到送人就急了说：“不行，这不行。”
  “奶奶，你没听清楚，是假送人，不是真送人。”
  “什么真的假的，只要是送人就不行，都不行，以前吃不上饭的时候，咱们都没把孩子送人，现在更不能送了。”
  老太太坚决地反对。
  “咚咚，怎么个做法你说说.”张秉忠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打断了黄氏让张卫东继续说。
  张老黑的黑脸沉沉的，也担忧地看着张卫东。
  “反正就是明天当着计生办的同志做一出戏，让人把孩子先抱走，等我三叔走后，咱们再把张浩康抱回来，到时候你们看，不管是你们养还是让我妈养，都是养在咱自己家，还是咱家的孩子。”
  “这......”老两口听完明白了他的意思，很快就问出了问题的关键：“咚咚，那不就是说，这孩子还是不能在他爸妈身边长大吗？”
  “爷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为了三叔的前程，这是必要的牺牲。”
  张秉忠的软肋被一下点中，他狠狠抽了几口烟说：“行，就这么办。”
  “爷爷，三婶那边的工作就要你去做了。”张卫东心虚地推卸责任。
  张秉忠眼一瞪说：“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不跟我们商量就想出这样的主意，原来你也会害怕。”
  “我不怕三婶知道主意是我出的，不过我是害怕她在我眼前哭，没有哪个母亲愿意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养。”
  “行了，我知道你也是为我为你三叔着想，我这就去找你三婶说去。”
  没让黄氏跟着，怕她到时候帮不了忙还会坏事。
  商量好走出来，关月玲奇怪的问：“在你爷奶房里干什么呢？”
  他又把自己的办法说一遍，关月玲指着他埋怨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事先不跟我商量就去说，你看吧，这事一定是你爷爷逼你三婶同意，她以后一定会恨死你的。”
  “我这还不是为了他们家好吗？”张卫东不服气。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孩子对一个当妈的来说意味着什么？什么都比不上，在你三婶的心中，你三婶当不当官不重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才最重要，哎呀不行，我得去看看才行。”
  她说着也跑了过去。
  张老黑说：“别再这愣着了，咱们也去看看吧。”
  走到院墙外面，就听见李秀兰在里面放声大哭，张卫东小心翼翼打开门，只见张秉忠正在语重心长地做工作。
  关月玲说：“爹，要不就不送了吧，老三大不了退伍降职，人怎么不是过？”
  “你糊涂？”老汉脖子上的青筋直冒:组织上已经考察过老三了，不出意外的话，他明年还能再上一步，这个关键的时候，家里不能扯他的后腿。
  “可是爹，你看，秀兰多难过？”
  “ 做什么不要付出代价，孩子就是代价。”这论调和张卫东简直一模一样。
  “爹，我不同意，你怕我影响张良广的前程，我可以跟他离婚，我们娘三离他远远的，这总行了吧。”
  李秀兰抬起头，眼泡红肿，甚至甘愿离婚也不想让孩子离开自己，真作孽，她还在月子里呢。
  “秀兰，军魂不能轻易离婚，再者你现在提离婚，组织上能信吗？老三要是被怀疑了，他以后还怎么进步？”
  老头也不知道哪知道的这些词，说得头头是道。
  张卫东不忍再听下去，猛地跑了出去，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恶毒的魔鬼，活生生拆散母子团聚的魔鬼。
  张老黑问他：“咚咚，你难受了？”
  他点点头说：“嗯，有点...”
  “他们以后会了解你的良苦用心的。”张老黑见侄子脸色难看，不禁担心起来。
  张卫东并没有走远，他就站在家门的不远处，七十年代末的夏末，并不是很热，暖风吹在身上，张卫东却觉得风很冷。
  满大街蓝色灰色的衣服，偶尔走过一个穿着布拉吉的年轻姑娘，就有轻浮的后生吹口哨，或者故意跑到姑娘的前面，撸了下头发再不经意一甩头问：“你的裙子真漂亮，再哪买的，我也想给我妈买一件。”
  漂亮姑娘骂了声：“神经病。”甩了下粗黑的辫子，摇摇摆摆地走。
  张卫东忽然很想笑，这个很多人魂牵梦萦的年轻时代，每个人都如此鲜活，忙碌，没有后世的颓废、死宅。
  所有人为了生存，都要付出全部的努力。
  他闭上眼，伸出手去感应79年的微风，耳中传来人们警惕阶级敌人的口号。
  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鲜活地活在红色的大时代，他还要为自己，为所有爱自己的家人努力生活。
  张老黑紧张地在他耳边叫他，他睁开眼说：“四叔，你说，咱们也去京城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