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还问了她的，她说一直都没见过你。”
  青苗羞愧地说：“那天我带着二十五块，一路走到你说的那里，走了整整一天，走到的时候，她正好走出门，如果不是你告诉我她在那，我差点认不出来。”
  是什么时候，让一个男人意识到自己贫穷而自卑？
  恐怕就是现在的青苗，他手里攥着薄薄的被汗水几乎湿透的纸币，看着与印象中判若两人的妻子，一个美若天仙，一个是掉入尘埃里的微尘。
  隐约间李萍的眼神向他扫过来，他立刻把自己深深藏在黑暗中，心脏狂跳不已。
  李萍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抬脚跨上一辆女式木兰摩托车扬长而去。
  青苗这时候才敢从黑暗中走出来，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发呆。
  他摇了摇身体，像条狗似的，顺着木兰摩托追下去，走着走着，人已经没有了踪影，他抱头蹲在地上哭了，随后回到李萍的店门口，在门口猫了一夜。
  特区的四月本来已经不冷了，但他无论捂得多么严实，青苗的心里总觉得寒风彻骨。
  第二天他又看到李萍一个人骑着木兰过来，几个漂亮的女孩子纷纷叫她老板。
  这天他又没吃没喝，死狗一样藏在角落里，等到李萍走的时候，他立刻来了精神，追着跑了过去，离得并不远，李萍放好车拿钥匙打开门，门冰冷的关上了，可不知怎的，他的心却忽然快乐起来。
  走回工厂的时候，两只脚已经磨得稀烂，他产生了严峻的危机感，似乎二十五块就让李萍回心转意显然是不可能的，他得继续挣钱。
  听到这里张卫东问他：“你知道不知道人家李萍每月挣多少钱？”
  青苗茫然地说：“一百？”
  张卫东被气笑了：“她那店面，每月光房租，就要五百块，她穿的衣服，每件都超过一百块，她每个月至少挣四千，你都知道吗？”
  “啊......”不说青苗，就连老马都被吓了一跳，他现在每月在公司不过拿着一百五十块工资，即使加上年终的股金分红，去年挣钱也不过和李萍这个婆娘差不多。
  “就靠你在这干和老头没人一半的工作，每月二十五块，你自己觉得她能看得上？她那女式小木兰摩托，就要五千多，你什么时候能买得起？”
  工业品的价格在这个时代一直是超前的。
  青苗的世界观被冲击，张卫东说：“走吧，靠你在这里挣的三瓜俩枣，连她的一件衣服都买不起。”
  老马说：“你这个肉头货，看着真急人，就为了个婆娘，家里老人孩子都不要了，我他娘的真看不下去了。”
  “我对不起我娘，对不起孩子。”青苗抱头痛哭起来。
  “知道对不起就行了，你听我的，现在就跟我去找她，什么话都当面说清楚，你就问她，愿不愿意跟你回去，不要像个情种似的在一边看着恶心人。”
  青苗的遭遇让人同情，做法也听的人感动，不过张卫东知道，他最想感动的人，却不会心动。
  “你还哭，咚咚说的不对吗？你窝窝囊囊在这哭有什么用，就像咚咚说的，你应该跑到她面前，告诉她你来了，愿意不愿意跟你回去。”
  “那她要是不愿意呢？”
  “不愿意你就转身就走，没有她李萍，有的是女人嫁给你，你们村去年分了多少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行，我的两个孩子离不开她。”青苗还是下不来决心。
  老马气得暴跳如雷说：“瞧你那窝囊样，跟别的男人跑了的女人，你还当个宝，不要拿孩子说事，我干脆踢死你算了，省的在这丢人现眼。”
  就这样，在张卫东好言相劝，老马不断的唾骂声中，青苗终于勉强答应去见李萍。
  一路上只有老马和张卫东对话，不然就是老马对青苗破口大骂，来到李萍店门口，他站在门前腿不停抖。
  老马见了他的样子又气得不行骂他有点出息，张卫东说：“让他缓缓，别逼他。”
  青苗往前只走了一步，却后退了三步，终于还是咬牙走了进去。
  一进门女店员就说：“先生，我们这是女装店，男装请去别处。”
  “哦，好吧。”他居然转身走了出来。
  老马扭身走了说：“咚咚我先走了，看着这样的男的让人蛋疼。”
  “叔，你怕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家的老人年纪大了，现在天天是建军给全家做饭，家里有老有小，你做人不能太自私。”
  “咚咚你不要说了，我进去。”
  他又走了进去，这次不等店员开口，张卫东就说：“周姐，我们是来找你老板的。”
  “哦，她在里面。”
  跟在青苗后面慢慢走向了李萍的办公室，张卫东抬手就要开门，青苗拦住他，长长出了口气，然后说：“好了。”
  打开门，李萍正好在里面，张卫东闪开身子，青苗瘦弱的身影显露出来。
  “你...”可能是想骂他，可李萍看着丈夫凄惨的模样，又于心不忍。
  “你...”青苗也喏喏地说，嘴巴动了几动，眼角带泪却说不出话来。
  “我来带你回去。”沉默了很久，青苗终于说出了一句清晰的话。
  “我这样的女人，你还愿意要我？”李萍的声音很冷。
  “要，要，要，我要。”
  “ 你要，你要我就跟你回去，你知不知道，我要是回去，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我不要脸，偷人养汉跟男人跑。吐沫星子能把你淹死，你受的了？”
  “我不在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建军要妈，我也要离不开你。”
  他说着又想跪下哀求，被张卫东一脚踢飞了几步说：“你能不能像个男人？”
  李萍说：“我已经回不去了，你回去吧，回去好好照顾建军和我的女儿。”
  “为什么不愿意回去，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没有错，我有野男人了，是我自己不要脸，见到男人就想脱裤子，你回去吧，青苗你是个好人，但是咱俩完了。”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力把青苗推出去，啪地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