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杜诗怡当然不是没有过消失，第二周出去领奖，第五周出去参加峰会，甚至第四周直接上了考古现场，但不管是哪回，都没有这一次给人的感觉强烈，就好像心里一直一直在跳一直一直看不到归期。俞诚紧紧抿着唇，郑飞扬低声说：“她什么都没带……”
  桌上的架子满满当当，所有工具书都在原位，她只带了一直随身的笔记本电脑。已经八点了，沈砚等人却一直没现身，连导演也不见踪影，郑飞扬心里乱着，也没关注这些，沈昌宏却忽然指着房间尽头惊呼：“看——”
  场地前方的大屏幕忽然亮起。
  无数光点在液晶屏上汇聚。
  仿佛天外送繁星，沐着光影的画面慢慢显现，那些光点跳跃旋舞，汇成了一间屋和一群人，四个人围坐在团队会议室的长桌边，最中间的那个女生正在开口说话：
  “——终于做完了。虽然时间好赶，但幸好赶上了。”
  她旁边是靠在椅背上转笔的丁浩轩，闻言自窗边光影里抬眸。钢笔在指间忽上忽下地飞动，他问：“听说你选了套编码是你生日的素材？”
  杜诗怡微笑：“是啊，很漂亮的盛世烟花。”
  虽然此前没有见过这段对话，但屏幕前的网友都猜到了时间点，这应该是第七周汇报展示前夕的画面。那时直播间因白薇的原因尚在关闭，但其他人的工作没停，看起来是完成各自的收尾之后聚在了一起。后面会发生什么所有人都知晓，杜诗怡一室全息惊天下，是真的让世界看到了一场风华如梦的盛世烟花。墙上时钟显示四点，难得空闲的几人在窗外的斜阳里闲聊，唯一不在场的郑飞扬抱着一大堆外卖纸袋推门而入，吆喝着“奶茶来咯！”，其他人笑着站起，上前接过自己的那杯，郑飞扬又一声吆喝：“来来来，为了庆祝我们又圆满完成一轮挑战，干杯！”
  五个杯子相碰的瞬间，画面消失，镜头转换，出现了十二人的大圆桌，音轨中键盘声密如急雨，屏幕上近景远景来回切换，伴着紧张激烈的鼓点闪过杜诗怡等人冷静专注的侧颜。画外音解说澎湃激昂：“——在刚刚结束的第一局比赛中，我国选手杜诗怡以绝对优势锁定头名，这一局互为攻守，诗怡依然展现出了绝对统治力，持续不断的重火力轰击压得斯帕克抬不起头！负分雨还在继续！还在继续！比上一局针对鲍勃的打击力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看到多位华国选手在排行榜上齐头并进，这是一场绝对优势的碾压——！”
  二十一秒的录播画面，仿佛第六周的网安攻防对抗再现于眼前。没有人会忘记那一夜波澜壮阔，杜诗怡带五人齐心协力，战胜了不可一世的强大对手，从个人到团体，从榜首到总分，全面打出华国新生代的锋芒气势，打得斯帕克等人丢盔弃甲、溃不成军。那一役多少it人扬眉吐气，多少网友在论坛和微博上彻夜过年。场景再变，残阳如血，五辆车模如同从天而降的流星，自穹顶一路飞落，那是京郊那座震撼空前的赛车场，风声猎猎，旌旗昭昭，耳边依然是解说的尖叫：
  “卧槽啊啊啊啊他们现在要冲下去！从山顶，从将近二十层楼的高空——！”
  场镜在那一刻拉得极开，是视角广阔的全景镜头，远方有车疾冲而下，近处场边五人并肩。他们在终点线旁逆光而立，盛夏极盛的光影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暖风拂起杜诗怡脸侧长发，沈昌宏在兴奋地跟她说着什么，她轻轻点头，展颜一笑，直令万人屏息。
  镜头拉远，霞光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潋滟的海面与月光。潮水漫过沙粒，晚风轻寂温柔，五个人并排坐在夜色下的沙滩，背景音内导演举着扩音器朝这边喊：“to所有人：如果这一刻让你对着大海喊一句话，你会喊什么！遵从本能不要犹豫！321，action!”
  然后有两个身影唰的蹦起来，盖过了背后的灯火与眼前的潮汐，丁浩轩等人笑着从旁注视，而他们在海风月色中朝远方大喊：
  “等了好久的毕业旅行我——来——啦——！”
  “一定实现的琅华盛景等——我——呀——！”
  ……
  第三周智能家居实验屋内的有说有笑，第二周武林揭榜的并肩闯关，以及所有这一切的开始，第一周oj测试后选队长时毫不犹豫同时举手的四个人……
  仿佛时光长河慢慢回溯，一路倒回到最初的最初，万千弹幕也失了声响，郑飞扬等人也陷入沉默。画面定格在第一天五个人相视时微笑的瞬间，不知从哪里轻声传来一句：“真的是，搞什么回忆……”
  【但是感觉好棒啊……这就是青春呀，在最好的年纪一起经历一切……很久以后回望当年，真的会好感慨时光曾经给予的温柔馈赠，是想起来就会怀念着微笑的记忆呀……】
  【呜呜呜刚才他们海边喊话的时候我真的好感动，毕业三年的社畜被浪漫扑了一脸……希望时间走得慢一点吧，希望几个宝贝一直一起走下去吧，要做顶天立地的小英雄，也要拥有并肩谈笑的小伙伴呀……】
  一段vcr放完，空气中回忆涌动，画中人笑意犹在，画外人感慨万千。仿佛过了很久，仿佛只是瞬间，本来已经定格的屏幕忽的一闪，出现了新的画面。
  背景是一色的天空，云端用金线织出七个飘飞的印花体字：
  【相见时难别亦难】
  这行字停了一停，又化成万千光点，须臾后重新汇聚。耳边响起磁带声，像是已经倒到尽头的碟片再次往前拨动，眼前是熟悉的备采间，是oj测试前整季综艺第一次采访时的布局。杜诗怡一个人坐在桌前，看着一张漂亮的卡片念上面的字：“相见时难别亦难……”
  少女侧颜优美，声音清和好听，镜头再次一转，其他四人出现在屏幕中，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同样的卡片，都在念同样的一句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
  随后是导演的声音：“各位实习生，你们手上拿到的是最终轮考核的题目。你们有八周的时间，去完成自己的主题构思和作品制作，两个月后，将在华元曦河厅举行汇报展演，按照你们此刻胸前号码牌的顺序依次上台展示，祝你们好运，加油。”
  这是一道来自七个星期前的命题，所有人都听懂了流程，但依然不解其意，望着那七个字茫然：“题目……”
  但是屏幕里的杜诗怡笑起来，眼睛弯起，像是盛满了整个世界的星光：“我知道了。”
  随着她的话音，画面再次倏忽变幻，但就在这一刹，直播间忽然涌入无数人流，是先前退出去看官博的那批人去而复返。弹幕在那一瞬间掀起狂澜，仿佛有千万个声音同时在喊——
  【微博！！！快去看微博！！！】
  【我靠！！！难道！！！诗诗那篇消失的论文！！！】
  不用他们再说第二遍，早已经有无数人奔向热搜，而与此同时，丁浩轩的手机也忽然急促震动，他扫过信息，眉眼凝起，立刻就去看微博。郑飞扬等人紧跟而去，就见那里榜单前二的词条极为显眼，带着深红色的“爆”字，触目惊心。
  #多国发布紧急通告提醒公民警惕恶意数据清除#
  #《职场初体验》节目组宣布沈砚杜诗怡无限期缺席录制#
  “今日凌晨三时许，k国交通网站突发大面积瘫痪，购票页面持续无法访问中。k联社报道，此次事故源于外部u盘接入，业务系统数据库及容灾备份均遭物理删除，多名网络安全专家鏖战彻夜仍无法恢复。目前，k国火车站及飞机场前排起长龙，数十万旅客不得不采用纸质购票通道，更多民众涌上街头，多地公开场所正在举行大规模抗议行动。总统办公室新闻发言人表示，此次事件仍在调查中，由于监控录像文件被同步毁坏，尚无嫌疑人身份及去向线索，新购票网站正在抓紧建设中。”
  “k国8·23网络安全事故情节严重，疑与上周o国商业集团、p国军工企业等7起类似事件为同一强效清除工具引发。目前尚无黑客组织声称策划了有关行动。包括o国p国在内的17个国家已经发布紧急通告，要求各地区各部门加强戒备，严防重要数据丢失，多国网安部正在组织研发防火墙安全策略及数据恢复方案……”
  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事情同时在发生。郑飞扬和直播间所有人震惊地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这些文字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丁浩轩望着手机的目光沉沉，神情难得凝肃，俞诚闭了闭眼别过头去，沈昌宏死死地咬着嘴唇，房间上方的扩音喇叭传来沙沙的声响，王总的声音“喂喂喂？”地清了清嗓子。而前方大屏幕上一切音画都隐去，化成两个苍劲的大字——
  【无题】
  依然是王总的声音，响彻静寂的厅堂与世界：“最终一轮，不设题目，没有制约，由你们自己选择自己的主题和立意，采用你们所能想到的一切计算机技术去完成。五天后，决赛开启，我们静候诸位佳音。”
  作者有话说：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李商隐《无题》
  第128章 封神128%
  很难想象在信息化高速发展的今天, 一国重要网站的数据库会遭到如此彻底的粉碎性毁灭，而且入侵者至今逍遥法外，不留痕迹, 无法复原。
  世界媒体倾巢而出, 消息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席卷, 但其中到底存在多少没有实际证据的臆测就不得而知。然而不管如何发酵, 有一件事被所有人共识——这个突然冒出的神秘清除工具前所未闻，更在如今全球科技水平之上。
  所以全球聚焦。k国固然是此时此刻最大的倒霉蛋，但其他国家也无法完全旁观。开玩笑, 谁家没有几个绝密的电子系统，这要是被冷不丁给一下，谁顶得住啊。
  这些天各大报刊论坛无比热闹，许多人都在扒过去半年内的世界新闻, 无数记者追根溯源，多少过往都被翻出来检验，又发现数起原先不被注意的疑似相关事件, 神秘清除工具曾出现的地区数扩大到46个，半个世界都牵涉其中。已经确认缴获的国家赶紧研究解法, 没有拿到的国家则始终提着一口气，像是头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向世人。
  根据目前为止官方公布出的信息, 此次引发it圈大规模地震的数据清除程序来源于一款特殊u盘，其背面印有缠枝样式的黑色曼陀罗图案。没有任何一个电子制造厂承认曾经生产过该种模样的设备, 但它确确实实出现在了地球之上, 在泱泱世界数百亿人眼前。
  也许正如k国国务委员在接受采访时所说：“这是一朵来自地狱的曼陀罗。”
  时间向前走, 满城风雨, 风声鹤唳。郑飞扬曾经数次询问丁浩轩有无内部消息, 得到的无一例外是轻轻摇头，最后丁浩轩无奈地搁下笔，告诉左挪右转坐立不安的他：“你想一想，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郑飞扬有点发怔。他好像隐约明白了一点，却又不是十分明白。但至少他知道，华国普通民众的生活并未受到太大波及，除了按照国家网络安全应急中心发布的提醒，注意不要使用来源不明的u盘、光盘及移动硬盘，似乎没有什么在发生改变。华国各个领域的电子系统固若金汤，不曾听说有任何来自外部的威胁，在如今风声鹤唳的世界上简直是最安稳的绿洲。
  这一年的八月二十三日，在后来被称为世界网络安全史上的黑色星期一，凌晨三时许，k国交通网站发生大规模瘫痪，数十万旅客滞留车站及机场；上午十时许，j国银行系统遭到恶意袭击，大批电子支付业务无法清算；晚上七时许，遭重的又是k国，电信公司重要数据库被连根拔起，南部区域网络出现大面积中断。
  八月二十四日，国际计算机协会宣布针对近期多起严重网络安全事故成立多国联合调查组，共同研究数据恢复及安全防御等相关事宜，并急召各国专家赴m国总部开会。消息一出数k国最急，当即乘最快的一趟航班极速飞抵目的地，他们全国最顶尖的一群计算机专家对着被毁灭的数据库束手无策，急三火四要去寻求m国的援手，否则不等再一起恶性.事件，民众的怒火就能掀翻总统府大楼。
  然而m国也正在抓瞎中。
  科技所大楼，所长青着脸挂断电话，上级强硬而不听解释的军令沉沉压在心头，他紧紧攥着拳头，问站在桌前的一群人：“还是无法恢复？”
  下属白着脸摇头：“试过了所有的办法……一切反入侵手段……全部都无法建立起有效防御，真的如那个txt文件所说，这是一场无解之局……”
  “啪”的一声重响，是所长猛地拍了桌子，他怒吼：“你还不明白吗？！如果真的无解，天下就要大乱！杀伤力这么大的信息化武器，会引起全球势力的重新洗牌，谁能抢先研究明白，谁就拥有网络空间的绝对话语权，这是信息战里的核武！”
  “一组留下继续破解，二组跟我去联合交流会！这一次，各国来的专家都在我们眼皮底下，如果杜诗怡真的研究出了安全反制方案……”
  “不惜一切代价，绝不能让她把东西带回华国！”
  ***
  日升月落，像轮回的潮歌。
  又过了一天，世界风平浪静，底下暗潮汹涌。
  八月二十五日下午，国际计算机协会总部会展中心，全球网络安全领域的顶级专家济济一堂，会场内人声鼎沸，走道里络绎不绝，m国代表匆匆而来，看清刚进门的一行人全貌，当即眼前就是一黑，提高声音诘问：“杜在哪里？”
  华国代表面露茫然：“谁？”
  “杜！杜诗怡！你们华国y大杜诗怡！”
  华国代表一脸惊讶：“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史密斯先生，您难道认为一个小姑娘也要参与？她年纪还小呢！”
  m国代表：“……”
  他活生生被气了个倒仰。他妈的！那是普通的小姑娘吗？！
  他气得发晕，血液上涌，哪怕明知各家自己留有研究力量是非常正常的事，仍然横加指责：“如今安全危机严重，各国精锐尽出，你们却搞藏着掖着，华国还有没有人道主义精神！”
  “您说的是什么话！华国一向积极履行国际义务，积极推动全球共建进程，一旦国内研究出现突破性进展，我们当然不会拒绝提供人道主义援助，华国从来不搞一家独大，更不会倚仗技术垄断欺压他人，我们欢迎所有爱好和平的国家共同进步。”华国代表正气凛然，听得m国代表的脸一阵阵发绿，“更何况，我们华国此次派出参与国际会晤的专家组组长是华元世研部的沈砚先生，我想在场没有谁会质疑沈总的专业程度？”
  在他旁边，沈砚一身黑色西装，气质沉凝冷肃。他神情如霜雪，视线扫过方才追问杜诗怡去向的人，带着沉沉的凝成实质的冷意。
  “……”m国代表再次被噎了个半死。他妈的！他倒是想质疑！
  奈何自家人才凋零，连曾经最负盛名的佩特罗都在沈砚手下屡吃败绩，其他人就更别说，这次担任调查组领头都不过是因占着东道主的身份，如果单论功绩，沈砚来做这个联合调查组组长，倒是最名正言顺的人……
  都知道杜诗怡恐怕才更接近风暴中心，然而此刻华国搬出沈砚来，那真是谁都没法挑出不对，要怪只能怪苍天无眼，这种不世出的计算机天才，别国一个都没有，他们倒好，直接出了一双！
  但凡能少掉一个……
  他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把各种各样翻滚着的心绪压下去，挤出一个森森的微笑：“那就有劳沈总，请。”
  大洋彼岸风云诡谲的同时，国内同样时局凝重，十数位专家聚在一台电脑前，目光沉沉地看着一份文件。这已经是他们这些天不知第多少次打开它，每次的神情都比上次更不好一点，有人轻声说：“上面的数字，又变了。”
  面前的屏幕上显示154。
  比之一小时前又前进了两位。
  代表着世界上又有两台计算机终端遭受清除攻击。
  信安局领导沉沉地叹了一句：“全球网络危机啊……”
  “幸好如今看来这段清除程序不可复制，也不可迁移，只能在这种特殊u盘中进行使用。如果任意一个移动存储设备都可以作为载体，天下已经乱了啊……”有专家喟叹，神情依然沉重，“就目前初步的研究结果来看，这个程序似乎没有使用世界上已知的任意一种编程语言，现在诗怡正在研究清除机理，一旦她拿出结论，我们该怎么选？”
  “是先做防火墙，还是先做数据恢复？”
  一个是事前防御，一个是事后修补，其他人当然可以分作两拨同时开展，但杜诗怡只有一个，而所有人心知肚明，她才是最关键的那一人。
  目前华国所有系统一切正常，但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没有应对的东西握在手里，所有人都不能放心。
  这是一个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选择。
  一阵压抑的沉默。而后局长沉声说：“有关研究的后续决定，全权交由小杜同志做主，不管她做出什么选择，你们都不要干涉。”
  众人肃然应是，所有人又望向电脑桌面上打开的黑色曼陀罗u盘。
  那里是一个zip压缩包。
  里面有三个文件。
  第一个是可执行文件exe，就是近日引发轩然大波的数据清除程序。
  第二个是表格文件excel，记录着全球的成功入侵信息。世界上任意一个特殊u盘持有者使用过清除程序，表格内的数字都会被自动修改，如同决堤前一层一层上涨的水位。
  最后一个就是眼前的文本文件txt，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埋藏着一段封存的记忆。
  readme.txt。
  当时大家一开始都不敢轻易点开，但杜诗怡检测过，其他人也检查过，这确实只是个普通的txt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