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作者:
北门南牙 更新:2023-04-17 22:44 字数:6399
歧阳城人人爱梅,小院墙角边,街道马路旁,延伸至四面环山上,正是乍暖还寒时候,白梅与红梅交错盛开,美不胜收,让人误以为已经到了阳春三月的桃花天里。
因地势之便,歧阳城并无城墙,许多富人家将别院安置在半山坡的梅林之中,过了年之后那一两个月里,纷纷举家往别院来赏梅。
从风水而言,歧阳城南面山坡运气最旺,梅花开的也最美,山顶还有一棵千年梅树,开花时候一枝头是粉白,一枝头是艳红,好不神奇。人们把这梅树供奉成神,在树干上缠绕红绳,红绳上还绑了个大大的铃铛。
早些年呢,每当花期将至,就有人山人海上给那梅树神祭拜,可忽然有一年,传起了些鬼魅之言,说这梅花树下其实埋在一坛骨灰,是个女子,死的时候还是妙龄的少女,没有尝过男人的滋味,于是对人世十分之遗憾,偏巧树大根深,有利于汲取天地灵气,日积月累后,倒叫那处女鬼修成了妖孽。若有青年男子,尤其是相貌上乘的青年男子到那梅树下看一眼,他肩膀上就会飘落一瓣梅花,一路带着梅花回到家中的男子,第二天必死于梦中,面容享受中带着狰狞,十分可怖。
一开始啊,人也都不信这个邪。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妖精鬼怪,多是世人心虚之下,臆想出来的罢了。还有些万年老光棍,天天往那大梅树下跑,自己抓了一把一把梅花回家,就是想做鬼风流一回,结果呢?人家妖精姑娘似乎看不上啊,只能在被窝里自己撸上一把解解渴。
可是后来,南山坡上有两户人家,生意上往来密切,关系非常之好,于是相约一起来歧阳城看梅花。都是豪门富商,不然也买不起南山坡这么贵的地皮盖这么豪华的大院子,那可是最最靠近梅花树神的一处地方。
那年两户人家都到别院赏梅,其中几个公子打马路过歧阳大街,迷住了许多姑娘大婶阿婆的眼。都说富家子弟从小锦衣玉食养得好,粉雕玉琢的公子们一时成为满大街热议的焦点。他们在梅花树下对酒当歌,吟诗作赋,简直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谁知道,隔日就传说里头最帅的一个公子暴毙而亡。那家主人请了城里最好的郎中来验尸,都检查不出死因,一家人痛哭流涕,几个弟弟给那死去的公子守灵,到了第二天早上,隔壁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原来那边也无端死了一个帅公子。至这时,胆小的家丁哆嗦着说出那个关于女妖精的传说,两家主人都还不信邪,请了城里最好的道士和最德高望重的和尚来做法除妖,可惜啊……
“那是千年的女妖,哪里会怕区区凡人子弟,作法完了之后两家人陆续又死了几个公子,甚至半夜还能在寒风声里听到女子的娇笑,所有人落荒而逃,再也没人敢上这南山破。公子所见,此山之上并无人家居住。大户其中一家想要出手这个院子,挂在小人这里,好几年了也无人问津,另外一家连挂牌都没挂牌出售,想必是自己也晓得鬼宅子没人要。那个,公子,咱们到了,就是这户。”一个粗布蓝衫的伙计回头,毕恭毕敬向身后的顾客引路,他手指一指,十步开外就是一座偌大的宅子。
那宅子大门紧闭,屋顶瓦片之上落了野草籽,已经杂草丛生,大门两边挂着两个退了色的破灯笼,朱门掉漆,台阶之下还有两个石狮子坐镇,都蒙了尘。冷风过耳,风声中夹杂着细碎的草木之音,帮忙卖房子的伙计打了个寒颤,心里直打鼓。
伙计心底念了句阿弥陀佛,妖精奶奶您可别看上小的,想来您也看不上小的,小的身边这位客人长得俊朗无双,无论是人是妖都会先扑倒他的吧!
而那顾客面容淡定,丝毫不受怪力乱神影响,上上下下打量了宅子四周,又看了眼隔壁那间同样破败萧索的大宅门,才开口:“带我进去看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魅人的磁性,还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贵气。
“公子,您真的要进去啊……”伙计腿有些发软。
贵公子点头,递给他一个毋庸置疑的眼神。但见公子那双黑眸,似星辰大海蕴含其中,熠熠生辉之上更生起一股琢磨不定之感,伙计被他的眼眸一看,整个人好像被吸进去落入了一道漩涡,折服在斯人脚下:“那请公子跟我来。”
院子很大,四处种植有梅树,这时候正是梅花盛开之际,虽然多年无人打理,多数梅花却都开得繁盛,有孤芳自赏之味,再多看几眼又掺和着几丝热闹。没人来打扰的一方世界,对这些梅树而言,说不定正是自得其乐。
“公子,这有院落九处,够一大家子人住,正院就在前头,其他都是平行分布,左右各四处,讲究规规矩矩,彰显豪门大气。后院还有个人工湖,还有湖心亭,夏日消暑甚好,要不小人先带公子去正厅里看看?”
“不必了。这宅子我要了。”那阔绰的公子白嫩的玉手伸出,递给伙计一张银票。
伙计瞪着眼接过,打开一看,冷抽了口气:“公子爷,这么多钱……”
“除去这房子的钱,剩下的你帮我去喊几个人来把这些院子都打扫干净,家具全部重置,具体的事情你同我的小厮对接。房契呢?”
“公子,房契得去官府交接。”
那贵公子眨了眨眼睛,好像并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唔,那你明日与我小厮去官府吧。”
“是。”
歧阳城里最近有了个大八卦,那传说闹女妖精的南山破上,居然有冤大头去住了。许多人拉住那卖房子的伙计问东问西,问长问短,那伙计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群人添油加醋之下,最后居然传出了个新的版本。
买菜的大婶一边摘菜一边说:“诶,我昨天碰到瞎子神棍,他跟我说啊,天有异象。”
买豆腐的大娘切了块豆腐:“诶哟我也听说了,什么星从天上落下来,是神仙下凡了。”
打酱油的娃娃接口:“婶子,是启明星。”
“哦哦,启明星里那个神仙下凡,要来收拾梅花树底下的女妖怪呢。”
木匠大叔□□来;“前天我去南山坡的大府里瞧见了那公子侧颜,真是天仙似的人物,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啊。”
恩,城里老百姓都觉得忽然出现在歧阳城的这位贵公子其实是天神下凡,为除魔而来,匡扶正义,净化人间……
被“天仙下凡”的公子买下的宅院换了匾额,挂着“梅府”二字。
屋内。
“皇上……”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出门在外不要喊我皇上。”楚荀放下茶盅,面露厉色。不过谁叫他长得好看,作为一国的颜值担当,就是皱个眉头瞪个眼睛,那也是天姿国色。
小镜子抿嘴,搓了搓衣袖,“公子,太……不是,夫人让人传话,问您啥时候回去……”
楚荀很嫌弃的看了小镜子一眼,“你去替我回个信,就说事情办妥了便归。之前他们肯放我出来,条件我已都答应,君无戏言,不要如逃犯般日夜盯着我。”
“是。”
三年前,先皇驾崩,太子楚荀继位,大赦天下。
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大赦天下之后,竟把自己关进了天牢里,除了每天必要的上朝,连批阅奏折都不出牢门,如此关了自己三个月,被太后硬拉出来才作罢。
其中缘故,只因新皇昭告天下,当年梅家一案实乃冤案,是自己牺牲无辜的梅家逼宸王就范,如今宸王伏法,证据确凿,特昭告天下,梅子洲头的梅家实乃大忠之家,请梅家后人进宫领赏。
可惜并没有人来领过赏,梅家当年一夜之间在人间消失一般。楚荀把剑架在赵墨染脖子上,逼问梅千灯的下落,赵墨染一脸视死如归,就三个字:“不知道。”简直是气死了楚荀。
楚荀后来想,树大招风,或许梅大当家当初就看到了结局,他不想梅家儿女与皇室有所牵扯,借此销声匿迹。当初到底谁利用了谁,谁牺牲了谁,又哪里说得清楚。他娘,他老师,他兄弟都劝他,梅家是求仁得仁,一国之君不该为此执着。
楚荀苦笑,点点头:“是啊,我还是忘了他吧。”
随后,第二天,龙案上就放着一份花名册,太后娘娘道:“皇上,我儿啊!你既然明白江山社稷为重,现在头等大事不是找寻梅家踪迹,而是……充盈后宫,开枝散叶啊!”
“……”
国不可无君,宫不可无后。所有大臣都跪在楚荀眼下,求皇上立后。
楚荀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先用为他爹守孝推了一年,又说正在摸索如何治理国家又推了一年,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大臣和老百姓对新皇什么都满意,唯独没有立后这一点,很是焦心。
最后皇上楚荀发话了,“众位爱卿以为,何等才貌双全的女子才配得上朕呢?”
哦,大臣们恍然,皇上在做太子的时候就十分自恋,想来是眼光太高,这骨子里的脾气,难改啊。
恰巧今年年初出了桩事儿,丞相大人和户部尚书进宫求见楚荀,楚荀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头也没抬的放他们进来了,谁料这两位年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重臣“噗通”两下双双跪在了楚荀龙案前。
楚荀微愕中毛笔上的朱砂滴在一本奏折上,开出了朵小红花。
“两位爱卿这是要作甚?!”楚荀面上淡定,可心里直打鼓,腹诽:朕靠,这两该不会又要催婚?还是要给朕介绍相亲对象?几年前和他相亲过的丞相家的大小姐现在娃儿都会打酱油,难道这次是想介绍户部尚书的闺女?
皇帝楚荀正脑子飞速旋转要如何推脱,尚书大人先开口了:“皇上,臣有罪!”
“爱卿,好好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丞相在旁解释了他们跪地的原因,自从楚荀登基以后,一心造福百姓,减免赋税,勤政廉洁,还多修路造桥,搭慈善堂救济贫民,受到了老百姓一致好评。可是这里花钱,那里花钱,又没有多少收上来的赋税,入不敷出,终于——国库告急!
皇上,宫里没钱啦!
“……”楚荀揉了揉额头,松了口气,这天下居然没有一桩事情比逼他成亲更紧张。没有钱?就想想办法嘛。“两位爱卿不必着急,朕有办法,但是你们得先答应朕的条件。”
“皇上,天下是您的天下,(您本该得负责到底),我们身为臣子,哪里有资格和皇上谈条件。”丞相老奸巨猾,暗道不好,从小看楚荀长大,最能看懂楚荀的心思。
楚荀耸肩,做皇帝和臣子,谁更身不由己,真是不得而知,他换了口气:“丞相和户部尚书,既然来请罪,朕就先收押了你们,再想办法也是一样的。”
丞相权衡左右,牢狱之苦还是算了,“等等!皇上,臣怎么能和皇上谈条件,是容臣跟皇上商量商量!”
楚荀满意一笑,甚是好看,不愧为国草。
☆、第65章 应许之地
多少年江山,多少位皇帝微服私访,那都已经数不清。在史官看来,皇帝出宫并不是件多么大惊小怪的事情,百官亦不以为然。
楚荀命丞相和宋阁老留在京城主持大局,自己微服至歧阳城,一路行来十分简朴低调。面上只带了小镜子一名小厮伺候,连个护身的保镖都没有,老百姓压根没想到。不过在暗处,宫中影卫和赵墨染麾下江湖高手双管齐下,将楚荀保护得严实。
每晚,会有从宫中加急送来的奏折,被武功高强的黑衣人一阵风似的送到楚荀书案前。歧阳城里有好奇的群众一两个,偷偷溜上南山坡猫在大石头后面,想看看神仙长什么模样又是怎么收妖的。结果没看到传说中的仙人,只觉得那树影婆娑,摇曳在风中透着股杀气,恍惚时还总看到鬼影重重,然而揉揉眼睛又好像是自己眼花,十分寒颤。他们最后都没忍住心底的害怕,仓皇而逃。
这样以后几天,歧阳城里大街小巷都在传,南山坡上的鬼怪出来作祟,再没人敢爬上去偷窥。
楚荀乐得清静,南山坡的白日阳光正好,他坐在院子里一面喝茶一面赏梅。唯独身边唠叨的小镜子神烦,“公子,咱这出宫好几天了,您要在这里一直这么住下去吗?京城那边,天天催得紧……”
楚荀朝他勾勾手指,小镜子俯下身:“公子有何吩咐?”
没等来楚荀的回话,身体却突然僵硬发麻,一点不听人使唤。楚荀收回手指站起来,“我这就出去办正事儿,穴道半个时辰后自会解开,不必来寻我。”
话说楚荀到歧阳城,是为两件事情。
其一是了他多年心愿。当年楚荀曾许给梅千灯一处宅子,梅千灯就让楚荀在歧阳城置办一处大院子,一大家子人一起赏梅度假,好不惬意快活。这些年过去了,楚荀一直记着这个诺言。如今大房子已经买好,可那个人现在哪里?
其二是解国库燃眉之急。天下虽然是楚家的,但天下的钱没有多少落进国库,而是被天下富贾收入囊中。能让皇上放下天子的身段,亲自出宫来找的人,除了诸葛孔明那般旷世奇才,大概应该没有其他。但偏偏楚荀是个能屈能伸的皇帝,要脸起来老说自己是国草,不要脸起来路边的野草都不如。他决定,去问全国首富钱万三钱家借点钱。
话说这钱万三委实有钱,天下商铺一半是钱家。与千年梅树成妖的传说有异曲同工之妙,老百姓都传说钱家有一口聚宝盆,是天上的财神爷不当心掉落人间的宝器,被钱家祖先捡到供奉在祠堂,每天都会吐许多金银财宝出来。
楚荀派人打探过,在钱万三身上,聚宝盆没有,怪脾气倒是很有。首先,此人十分之抠门,这也不算什么,有钱人大多抠门,不然怎么聚财。其次,此人不与官家做生意,不屑于做皇商,对,就是这么任性。光这两点,楚荀要问钱万三借钱这打算,看上去是一点希望和胜算都没有。幸而,天无绝人之路,钱万三还有一个癖好——颜控。
帅出天际的皇上楚荀想着,是时候出卖自己的色相了!
最近钱万三也在歧阳城里赏梅,就住在城里最好的客栈,钱来客栈。
楚荀轻拍巴掌,墨表立即从天而降,“公子?”
“钱万三现在何处?”
“回公子,在客栈里和他管家对账。”
“备轿,去钱来客栈。”
“是!”说罢,墨表姑娘咻地一下没了踪影。
楚荀说罢,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对着俊脸上上下下照了会儿,恩,很好,完美!
墨表的效率奇高,楚荀刚把镜子收回去,她又咻地出现,轿子已经等在门口。楚荀点头,风度翩翩的出门。
就在这兄弟走了没多久,小镜子还被他点在原地不能动弹,小镜子心里正在骂:那么多影卫都看到了他被皇上点穴,怎么说都是一起伺候皇上,同僚一场,居然没一个有同情心的帮他解开穴道。
太阳底下,冷倒是不冷,可空荡荡的院子,影卫们现在肯定都尾随楚荀去城里了,小镜子本来胆子就不大,唯一能动的眼珠子左右上下转悠,一眼眶的泪。
却是怕什么来什么,前一刻还阳光正好,后一刻就有一大朵云将太阳遮住,小镜子头顶变暗,风声呼啸,一瞬间冷了几分。山里的天气多变,本是自然现象,小镜子却是越想越怕,疯狂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忽然,扑簌簌——梅花像头皮屑似的飘落,好像空中有双无形的手在摧残枝桠,才会落得这么不正常。
然后,呼啦——小镜子听到某些东西在空中飘来飘去的声音,他直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无奈整个人被点穴,无法回头。这才是最让人恐怖的地方,小镜子瞬间脑补出各种可能东西。鸟?不不不!那动静要么是鸵鸟了。同僚恶作剧?不不不!那些影卫都可呆板了。今天晾在竹竿上的衣服被风吹下来了?不不不,衣服晾在前面那个院子,怎么会跑到他后面去……
小镜子艰难得咽了口唾沫,一定是自己想多了,淡定,淡定!
“呵呵呵……”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女子的娇笑,“呵呵呵……”一下子就感觉就在自己耳边。小镜子顿时寒毛直立,鸡皮疙瘩落了一地,他抽了口凉气,全部积压在肺里,忘记了吐出,胸中洪荒之力澎湃。
妈呀!!!!!
难道传说是真的,真的有什么梅花女妖吃人?
小镜子从小跟在楚荀身边,可能沾染了他的一些气质,比如臭美。他闭上眼睛默喊祖宗保佑,又喊大仙饶命,小人是长得挺水灵的,虽然也很想伺候您,可小人是太监啊!您还是去别处吧。
过了很久,连小镜子的穴道都解开了,这位公公后知后觉回过神,木讷地动了动身子,整个院子除了他,哪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大云朵飘走,太阳又露出来,晒在人身上暖洋洋。
小镜子一只手挠了挠脑袋,另外一只手掏了掏自己裤裆,竟是被自己的臆想吓出些湿意。
楚荀坐着轿子来到钱来客栈门口,轿夫打帘子,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一经曝光,立即吸引了周围群众的目光。歧阳城虽然富人云集,却从没见过哪家公子这么俊俏,还有那周身的气质,简直是一块发光的宝石闪耀夺目。
“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热情相迎,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干活,练出店小二一双毒眼睛,最会认金主。
“我想找你们钱老板,谈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