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作者:小红杏      更新:2023-04-17 23:25      字数:4183
  程意意的毛衣上是大片的血迹。他的心在这一刻被狠狠捏紧了,生疼。
  他从来不曾想过有生之年,还会这样在公共场合这样失态。
  倘若不是他车停在楼下,久久不见程意意开灯,倘若不是他忍不住想要上来看一看,那程意意今天要在这里躺多久、流多少血才会被人发现?
  半跪在地板,顾西泽用最快的速度,抽出领带折成方帕,缓缓将程意意扶起来,坐在他的臂弯里,小心翼翼扒开她的头发,寻找到出血点,将折成的方帕按压上去止血,一边在程意意耳边一声接着一声唤她的名字,一边打急救电话。
  “不要睡…意意,别睡……”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那么温柔,可他却也只能无力地重复这一句。
  生平第一次,他恨起自己在楼下那一分钟的犹豫,倘若他能早一分钟出现在这里,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程意意本来不想睡的,她听得到,可急速的失血让她有些缺氧,她的眼皮实在太沉,没有力气强行撑开,也没有力气应答。大脑的皮层却是活跃的,只是全装了一些光怪陆离的念头。
  倪茜不敢再来找她了吧,经过这么一场,她们的母女情分真是什么也不剩了,那更好。
  顾西泽呢?他为什么没有走?又是什么时候站在了走廊的尽头?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可笑?
  陶乐新发给她的数独题还没看,这次不知道又要多长时间能解出来。
  住院要花多少钱?她还等着买房呢。
  ……
  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弱得几乎快要听不到,眼睛阖着,唇色苍白,皮肤更是透明得不见血色,随时要羽化一般。
  程意意走的第一年,他在心里想过,如果她回来,他便原谅她。
  可程意意没有回来,没有一封邮件,也没有一个电话。他憋着一口气在心里想,他也决不去找她。
  程意意走的第三年,他终于忍不住去了她留学的公寓的楼下,虽然没有敲门,可那时他发了誓,倘若她回来,他就娶她做他的太太,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可程意意最终没有回来。
  五年了,漫长的等待里,在他觉得他的爱几乎都要变成恨的时候,程意意回来了。
  可她就是这样让人一点恨不起来,也狠不起来的人,他似乎永远没有办法做到潇洒地对程意意这个麻烦精不管不顾。
  血液浸透了方帕,顾西泽竟觉得自己按住出血点的手在颤抖。
  “别睡…求你了…醒过来…”
  第11章 11
  程意意做梦了。
  她又梦见了十五岁的那一天。
  明媚又和煦的晨光透过走廊,打在顾西泽完美无缺的侧脸,西式校服更衬得他高大而挺拔,他微启唇角,还没来得及与她说话,便被程意意踮起脚来勾住脖颈,吻住了。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她明明紧张害怕得要命,心跳如擂鼓,却还要强撑着不肯在脸上露出端倪。她害怕顾西泽毫不留情面地将她推开,也紧张,紧张他会讨厌她。
  程意意从来明白自己优势在哪里,她的美丽对于男生来说无往不利,可这个人换作顾西泽的时候,她却开始不自信起来。
  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她想要看清顾西泽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然后,在那脸上露出嫌恶之前放开他。
  他同样没有闭眼,他的眼睛离她很近,近到她能数清他的睫毛。那眸子带着一点惊诧,幽深中酝酿着一团她看不懂的情绪。
  “程意意。”他推开了她,眉毛轻轻皱起来,抬手擦拭唇角,“为什么吻我?”
  程意意满心的忐忑在这一刻跌落谷底,失望地垂下头。
  “喜欢你。”
  这声音细如蚊呐。
  “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喜欢你!”程意意觉得窘迫又丢人,破罐子破摔喊了出来,埋着头转身就要跑开,却被顾西泽拉住手腕。
  “再说一遍给我听。”
  听见这一句,她回头,却才发现他的面上都是笑意,眉眼散开,唇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显少笑得这样真实而放松。
  程意意这才反应过来,他故意吓她,又羞愤又生气,她红唇微启正要说话,顾西泽却揽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在走廊教室的窗沿上,这样一来,她便不用踮脚也能与他平视。
  “闭眼。”
  程意意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间,面前是一张放大的脸,他俯身吻了下来。
  少年的脸一半在温暖和煦的晨光里,一半在明灭的阴影中,轮廓棱角分明,眼睛迷人深邃,盛满了温柔与认真。
  不管起初是什么样的目的,可是在那一刻,程意意觉得,无论是谁应该都无法拒绝吧。尽管她那时候还不懂得爱是什么,可她清晰地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萌芽了,痒痒的,麻麻的,却让人感觉舒服极了,身心都要飞扬起来。
  “意意?意意!”
  看着程意意的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肖庆赶紧伸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得清我的手吗?”
  程意意沉浸在过去那场冗长梦境的余韵中还未回神,眼珠缓缓动了两下,有些呆滞。
  “不会磕傻了吧……”肖庆低声自言自语,一颗心都提起来,给她捻了捻被角,“还知道我是谁吗?”
  耳边总是有人叽叽歪歪,聒噪得让人受不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程意意掀开眼皮,想要抬手把这位烦人的师兄推远一点,奈何四肢无力,抬手也艰难,只得改成翻个白眼。
  “记得,你是二傻子。”声音很轻,她也没力气说得更大声些。
  肖庆终于放下心,这才露出了许些笑意,“记得就好,”他伸手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眼底都有了些湿润,“我们意意这么聪明的脑袋摔坏了多可惜。”
  程意意眼睛环视了室内一圈,光线极好,单人间,病房的条件极好,应该还在帝都。
  她埋下心口许多的问题,最终只问了一句,“师兄,我睡了多久?”
  肖庆低头看表,“十六个小时了,我昨天估摸着你同学聚会结束了,想着来酒店找你,谁知道刚好碰到你被带上救护车。”
  “昨晚九点多进的手术室,现在中午一点半,还好你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再去叫一遍医生了。”
  后脑伤口处大概缝了针,麻醉大概已经过了,一阵一阵隐隐地疼。
  “我想坐起来。”程意意抓着床沿就要起身。
  “别呀,意意,”肖庆连忙按住她,“医生说你得躺着休息,你都不知道昨天你流了多少血,顾……”说到这一句,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去看程意意的脸色。
  “顾什么?”
  在程意意的目光注视下,肖庆只能移开视线,接着往下道,“顾西泽都给你抽了600cc…”
  顾西泽和她一样是ab型血。
  程意意了然,被子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床单。
  她的面颊上是病态的苍白,唇色淡极了,沉默半晌才轻轻吐出两个字,“他呢?”
  “招待所那条走廊是监控死角,没有证据可以把推你的人定罪,他就是为这个去警局了…”
  程意意无力地闭上眼睛,觉得大脑实在是昏沉沉疼的要人命,黑压压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思虑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师兄,帮我给警察打个电话…就说昨晚是我自己摔的。”
  “意意!自己摔怎么可能摔成那个样子,”肖庆的神情不可置信,“还是说——你想包庇谁?”
  “师兄,我头晕,想休息一会儿。”程意意不想答他,语罢,便阖上了眼睛。
  肖庆眼睁睁看着她闭上眼,终究不敢再追问,满腔的问题也只得咽回了肚子里。
  他与程意意相识七年,认识的时候,她已经和顾西泽在一起了,两人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程意意的家庭,他一无所知,程意意自己也始终讳莫如深。
  意意伤成这样,家就在帝都,家里却始终没人来看一眼,她又是这样一副想要把事情压下来的态度,肖庆隐隐觉得,这事或许和她的家人有关。
  僵持了半晌,程意意丝毫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样子,肖庆只得妥协,认命往警局开始打电话。
  ……
  审讯室内,倪茜面色苍白又慌乱,平日里打理精致的鬓发此刻凌乱地垂下来,“警官,我真的没推…我是她妈妈,我怎么可能故意伤害她呢…”
  她是真的慌了,故意伤害罪能判到三年,顾家的能力她清楚得很,倘若真的要认了罪,她便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真的要去坐牢了,谁也不敢帮她,谁也帮不了她。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暗恨起来,程意意居然敢骗她,她当年亲口说过,顾西泽只是玩她,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已经把她甩了,并且恨极了她,两人再不会有什么联系。
  她也蠢,居然信了她的鬼话。难怪不把她介绍的那些人当回事。有了顾西泽这棵大树,程意意哪里还可能看上其他人?
  要不是把程意意的谎话当了真,她今天又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审讯室的强光灯下,倪茜心里恨归恨,面上却是越发可怜起来,眼里含着泪光,苦苦为自己辩解,恍若她真的是个无辜的人。
  顾西泽站定在审讯室外,冷眼观看着倪茜这场拙略的表演,思绪有一瞬间飘忽。
  这一会,不知道程意意有没有醒了……
  他也想守在医院等她醒过来,可他更害怕看着程意意唇色苍白悄无声息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那会让他觉得难受和心软,他害怕这种陌生的情绪,害怕自己忘记程意意的自私与决绝,忘记自己这些年来漫长的忍受与等待。
  心中纷乱陈杂,既是担忧又有烦躁,可最终,这些情绪都被他良好的控制力强行压了下去,埋藏于平静幽深的黑眸之中。
  “顾总,”审讯室外间的门忽然开了,来人进门,附耳到顾西泽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她是这么说的?”
  “是,程小姐刚醒过来就打来的电话,她反复强调是她自己摔的。”
  顾西泽的眉头皱起,不,这绝不是程意意的性子。
  他很清楚,即使有着相同的血缘,但她和倪茜从来没有任何亲情可言,倪茜害她受了这么重伤,现在被抓起来,她就算不落井下石,也绝对没有善良到一醒来就帮她脱罪。
  “顾总,您看…人要放了吗?”那警官小心翼翼地试探。
  顾西泽沉默片刻,才皱着眉头重新开口,“放吧。”
  如果这是她的意思。
  ……
  顾西泽进病房的时候,程意意正尝试着坐起来。
  她侧过身,抓住床沿的护栏,怕挣开伤口,短短的几个动作,已经让她浑身大汗,到底是失血太多,身上的力气一时恢复不了了。
  好不容易才坐定,程意意抬头,这才发现顾西泽就沉默着立在病床不远处的地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刚刚那些笨拙的动作不知道被他看去了多少。
  一瞬间,程意意脑海里闪过好多念头,到最后,捏住被角,只低声讪讪地挤出了几个字,“你来了啊…”
  丢脸极了。
  他的黑发一丝不苟往后梳起,额头饱满光洁,鼻梁英挺,眼型深邃好看,西服挺拔整洁。她却连脸也没洗,穿着病号服,后脑还包着纱布,又狼狈又憔悴,对比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