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作者:枸慈      更新:2023-04-18 01:54      字数:2125
  “我会给你答案。”
  “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会一件件做到。”
  樊莱咬自己的下唇,藏在陈逸淳夹克里的手青筋暴起。
  他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在她手里小心仔细保管的别的男人衣服,神色寡淡,彷佛洞悉一切。
  樊莱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估摸着时间,陈逸淳应该开车过来了。
  她要走。
  他像一条尾巴,重量很大,和她连着细乎的线。
  寺庙门前有重重迭迭的台阶,年久失修,高矮不平。
  给人用一生都走不完的错觉。
  但走过了就是另一生。
  樊莱忽然停下,仍由身后的影子重迭在灰白色水泥间的青苔上。
  “如果需要出庭作证,我相信我爸会尽全力配合你。”
  “是,叔叔说会帮我联系你三叔的妻子,说服她出面说明你叔叔生前那段时间的状态。”
  症状与纪元中相似的话,就多了一份证明。
  “樊莱,你回头。”
  惯轻浮放浪的腔调,像古老的钟声。
  从林深不知处飘鸣而来。
  樊莱其实更喜欢,或者说更习惯,他喊她的全名。
  没有愧疚和顽固的爱意。
  好像他们最初的关系。
  不深不浅,恰到好处。
  回到事情的起点那样,叫全名。
  没有经历过春去冬来的爱恨纠葛。
  她扭头,需要微微仰视。
  “你不要打扰到我爷爷奶奶。”
  纪景清很有分寸,刚才在樊家的时候,不失礼数但又十分完美地避开了两位老人。
  只说自己办了一间琴房,和樊莱所在那家琴房的老板是朋友。
  所以一来二去和樊莱认识了。
  他想挖樊莱去他的琴房,出差路过龙平,不要脸地刷个脸。
  为争取一个优秀的钢琴手。
  不说完全没有漏洞,但言语足够风趣,不轻易让人起疑心。
  不过他完全不在老人面前提他们死去的儿子,让樊实礼都很意外。
  老人家年事已高。
  作为子女,新年伊始,樊实礼和大哥大姐都已经在尽量避免提起伤心往事。
  哪怕这次的事情极有可能可以让樊实树不再死不瞑目。
  他清楚看到她眼角的红。
  她肌肤清透,在灰蒙蒙的云层下,任何色彩都分外鲜明。
  “我想亲自来这一趟,当面告诉你,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可能不会再频繁找你。”
  “但你不要觉得我是腻了烦了无所谓了。”
  他站在高处,随便一个姿势,苍劲又恣意。
  微微弯腰,去就她的高度。
  以前每次接吻,都是他将她高高抱起,让她低头。
  “我甚至可以放任你和别人谈恋爱。”
  “外科医生也好,三教九流也罢。”
  话中有嘲意,其实并不如他一贯的自大狂傲。
  “他是不是和你说,有时候人需要去尝试新事物,才会知道老旧记忆的好。”
  他简直像一缕孤魂。
  誓死缠住她。
  连窃听这种事都能不知羞耻地做。
  还这么冠冕堂皇地说给她听。
  樊莱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会爱上别人。”
  即使不过脑的反抗,她还是说不出她会爱上陈逸淳。
  潜意识里,她有在爱的人。
  雨停了。
  他眼角的细纹好清晰。
  “你会永远忠爱钢琴。我是你的意外。”
  是意外也是例外。
  她离开徐少勖,他是她寻求的新事物。
  纪景清笃信,他是唯一能让樊莱移情别恋的新生。
  中秋过后,樊莱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纪景清。
  他如所说的那样,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找她,出现在她面前。
  微信却是始终有准确发送过来的问候。
  他很了解她的作息。
  没有旖旎的厮磨缠绵,樊莱睡得很早。哪怕睡不着,她也习惯黑灯钻到床上。
  她也醒得很早。
  有时候纪景清的晚上消息发晚了几分钟。
  第二早,樊莱睁眼会同时看到两个孤零零的早晚安。
  她对他的动向也了如指掌。
  樊实礼离开辜宁,就是纪景清来龙平的日子。
  但入冬后,樊实礼也不回龙平了。
  樊莱听到樊实礼和严女士在厨房窃窃私语:“我已经说服大嫂,纪景清以后会直接和她对接。但最近事情应该没什么进展,他要忙着办他爸的丧事。”
  严女士惊得下巴都掉,“真死了?也是和你弟一样的死法?”
  ……
  十一点五十二分,樊莱用笔电看球赛,微信挂在后台。
  显示栏跳动黄色,她忘记比赛是直播,无法暂停,按了数次空格键后索性放弃,直接点开对话框。
  “我刚下手术,手术过程中病人生命体征不好,被拉去EICU了。”
  “这个患者是刚出院不久但回家没几天就再度病危被送进来的,他儿子和儿媳在病房门口吵架,为谁该去给老人换尿布。我们建议他们在急诊就急查一个CT,以免送入病房还需要再度推下去具有一定风险。可他儿子和儿媳不愿意,说要进病房再做检查,这样医保才可以报销。”
  “患者送进我们科的时候,实习的同学跑过来和我说,他们用苹果手机,却连几百块的CT都不愿出钱给老人做。”
  “在这行,人情冷暖,我们见得多了,但有时候还是会接受不了为什么人总有一天会老会死。”
  “好像每个人都无法预料当有一天自己躺在病房上,会有多惹人嫌。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人愿意陪在病榻前。”
  “晚安。”
  樊莱觉得胸口很闷,四五条消息看完,时间跳转到零点。
  耳机里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呐喊。
  进球了,绝杀。
  结果已定,不会有奇迹出现,给她所支持的球队逆转的机会。
  她平静关闭电脑。
  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能记得那年在长春火车站,得知樊实树死去时的巨大窒息感。
  在此之前,她也完全预料不到,一个关系并不怎么亲近的三叔逝去的消息会给她这么大的冲击力。
  所以她从来不敢想象,如果是自己至亲突然撒手人寰,她又会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