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作者:
柳满坡 更新:2023-04-18 04:48 字数:4338
结果这蠢货傻了一世,第二世竟然还记得?阎君也真的如他所求那样,斩断连棠原本那极好的命格,把他后半生的福泽都留存了下来,于是常嘉赐怎么死,连棠也怎么死,第三世……第四世……世世凄苦,而每一次入黄泉连棠也都记得会到此地来,将他阳间未享得福全化作养料全灌入了树根中。
可在幽鸩看来,这是多么傻的行为啊,将自己的命途寄托在毫无希望的未来上,让幽鸩根本难以理解,以至他在分魂之后将连棠的这个举动完全抛到了脑后。
此刻再看,才意识到原来那用命用魂赔上一切种下的因,竟然不知何时真的开花结果了……
在这荒芜死寂之地,一棵死树竟被日复一日的浇灌出了枝叶,牵绊住了两个人的魂魄,再不离分……
奇迹,还是出现了。
幽鸩呆呆的看着那流光溢彩,又侧脸望向东青鹤和其脸上僵硬的微笑,良久都回不过神来。
十世相克,十世相克……
可幽鸩原本也以为是连棠更压制着常嘉赐,一头一尾,一顺一逆,然而现在幽鸩有些分不清了,究竟谁压制着谁,谁又牵绊着谁。
都说常嘉熙为常嘉赐付出了所有,可是,有一个人……从来不遑多让。
那一刻,幽鸩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输了什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东青鹤凝视着那双生树良久, 忽然问:“是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只是若要还阳,你我二人魂魄便要合一, 你可是愿意?”
幽鸩回视, 眼中暗色一闪, 勾起嘴角:“能活下来,我为何不愿?”
东青鹤细望对方, 并没有逃过幽鸩深埋眼底的不甘和隐隐跳动的火光, 他沉默不言。
幽鸩笑得越发恣意:“怎么,现在轮到你不愿了?还是不敢?”两魂相合, 意识强者自可主导身体, 就算那本是东青鹤的肉身对惯于寄魂的幽鸩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心内自有计较,只是并不会说破。
东青鹤不知是不是没看到他的想法,竟也笑了起来,边笑边轻轻点头:“也好, 当下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既然如此, 那我们便走吧……”
……
常嘉赐这一次昏睡得最久,足足九天都没有醒来,细微的呼吸时不时便停了,远远看着就跟死了一般。他始终处于无止尽的黑暗中,像挨不到岸边的溺水者,要不是耳边忽然响起的嘈杂将常嘉赐硬生生地唤醒, 他怕是已经要被深渊彻底吞没了。
常嘉赐迷茫地睁开眼,他本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然而待混沌的视线依稀能视物的时候才发现洞里的确有着动静,一切就在自己的眼前。
那早已沉寂了几年的还阳阵竟然正旋转着,一边越转越快一边还从阵里散出源源不绝的流光,从白到红又到金,转一圈就更闪耀璀璨一分,让常嘉赐难以正视。
可是尽管眼睛已被炫光刺得流泪血红,常嘉赐却仍是舍不得移开视线,甚至舍不得眨眼,他呆呆地望着光晕正中那沉睡了几千日的男子缓缓地动了起来……
先是手指,再是手臂,然后是脚……腿……头……腰……
在各种符文的包围之下,男子撑坐起身,一点一点坐稳,然后似有所觉地向常嘉赐看了过来。
那一刻,常嘉赐只觉本就迟滞的心跳都要停了。
他和对方的眼睛对视在了一起。
常嘉赐想给他一个微笑,可不等他艰难地扬起嘴角,那人的目光却又转开了。
迅疾的,毫无留恋一般。
常嘉赐幽微的笑一刹那就凝固在了脸上。
那是一种满是冷冽的眼神,又带着一种犀利感,一下子就让常嘉赐想到自己第一次去偃门时遇到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他就是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的。
这不是东青鹤!
这是谁?幽鸩……吗?!
又或是另一个毫无记忆的人?!
就在常嘉赐心内揪起,以为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之时,对方的视线又转了回来,眸光闪动,忽明忽暗,一时温一时凉,就好像徘徊在两种边界间一般左右拉锯着。
忽然眼前人抱着自己的脑袋发出一声狂吼,引得周围的气脉也跟着涌动翻滚,激得本就虚弱不堪的常嘉赐更是如遭重击,口中喷出脓血,眼睁睁地瞧着对方起身冲出了还阳阵,一路向洞外冲去。
“……青、鹤……”
常嘉赐悲伤地低唤,踉跄地扶着山石想追出去,然而他才跟了没几步,远方那人便停下脚步。
站在山巅的他,凌乱的发丝下一张狰狞阴寒的脸,凶狠地看着常嘉赐,冷冷道:“滚!别跟着我!”
说完这句,那人便从山巅直直一跃而下,看得常嘉赐目呲欲裂,哪里顾得上思忖对方的态度,直接随着人就跳了下去!
不知东青鹤是何情况,但是就常嘉赐眼下的身体,莫说腾云,便是平地他都快寸步难行了,所以摔到半途他就没了知觉,而本该给予他搭救的人却也迟迟未来,由着常嘉赐只身落入了大屏山山底冰冷的湖水之中,在那水里翻腾挣扎了良久,命大的常嘉赐艰难地抱着一块浮木被冲到了岸边。
可不等常嘉赐喘匀了气,昏沉间却发现眼前暗了下来,他本以为是自己支撑不住难以视物的缘故,然仰头却发现前一刻还灿烂的艳阳的确渐渐被一蓬飘荡的乌云所遮蔽了,那乌云越积越多,将这大小屏山都遮得如入夤夜,紧跟着就是一道惊雷炸响,震得这山谷之间轰隆作响!
常嘉赐这才意识到刚才在洞里将自己唤醒的并不是那还阳阵的动静,而是外头的响雷声……
他的额头在摔下山时被磕破了,常嘉赐抖着手捂了捂额角,摸到一手的鲜红,他盯着指尖的颜色看了片刻,又抬眼看向天际,发现那厚重的云层里涌出了同样的色泽。
血一般的红……
惊雷频起,血云罩顶!
虽然活了这么些年他从未亲眼所见,但是常嘉赐却也明白了,每个人修真之士都该明白,这是天雷,也是大乘修士最后的渡劫之兆……
渡劫……
青鹤?!
修真界如今身处大乘期的修士原本就不满三人,其中又以东青鹤最为接近,之前不过是因魂魄不全而无法飞升,如今三魂咒已破,魂魄完整的东青鹤自然便能踏上天道,在这漫长孤独的岁月里,常嘉赐自然也有想到,可是他本以为还需再过一段时日,至少能让东青鹤好好调息恢复,却想不到老天爷竟半点喘息都不给他们,这人才回来,大劫便紧跟而来。
指甲重重地陷入到泥土之中,常嘉赐双拳紧握。
且不说东青鹤眼下气息是否稳当,神智又是否清醒,若是他度不过这天雷劫,东青鹤终究难逃魂飞魄散,而若是他侥幸度过了这天雷劫,他或许就要像那屈指可数的先人一般,平步青云位列仙班,却也同这凡道再无瓜葛,有去无回……
前也难,后也难,到头来自己呕心沥血机关算尽依然是落得一场空?
而刚才好歹匆匆见过一面,是否算是老天爷对自己不薄了?尽管那人的眼里再不见当日深情……
常嘉赐想笑,却连出声的气力都没有了,他只能瘫软在那里,透过满脸的血污遥望着对面被血云围拢的小屏山,火星雷电层层叠叠,轰隆声不断,仿佛人间炼狱。
想到东青鹤才刚脱出还阳阵,哪里经得起这般的折磨,常嘉赐的眼里忍不住流出恐惧的泪来。
“青……鹤……”
可是这一次他再帮不了对方,是死是活真的要靠天命了。
到头来,还是要靠天吗?!
常嘉赐只觉万分讽刺,沉重的眼皮垂落间他恍惚的在那黑雾中看到一个翻腾痛苦的影子,然后是一声凄厉却遥远的长啸传来……
“天雷斩魔劈魂……你竟摆我一道!东青鹤!!!!!!!”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鲜红的雷电从半空直落,打得那小屏山成了一片火海!
常嘉赐再守不住的沉沉陷入了黑暗中……
……
常嘉赐又回到了水里,无边无际,深不见底。
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那水的感受不再是冰冷黑暗的了,那水清澈透明温润轻缓,从他的四肢百骸流过,暖热了他麻木僵冷的身体,又带着一股生机盎然的气息一点点灌入他的经脉,填满了干涸已久的内里。
好惬意……
久违到几乎让他觉得陌生的惬意。
难道自己死了?
常嘉赐迷糊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是他待了好几年的阴暗山洞,也不是他昏睡过去时身处的潮湿湖岸,这里晴川如缎,青山似锦,放眼望去满是琼树之林琪花瑶草,竟比那大屏山上的景色更美上百倍,仿若蓬瀛仙境一般。
低头再看,发现自己的确身处水中,这乃是一处花丛里的水池,波光如鳞,和暖如阳,浸没在其内,只觉有源源不绝的气息游走。
这是什么地方?!
就在常嘉赐满头雾水的时候,一道白光自眼前亮起,引得常嘉赐抬头望去,就见那光雾中隐约拢成一个人影来,渐渐汇成实体,朝自己行来。
白袍广袖,墨发飞扬,眉眼如星,神采英拔。
一如自己第一次在青鹤门见到那个高高在上的门主一般震撼,只是眼前的这个人竟比那天的他更多了许多分通真达灵之相,整个人晕在一片金光里,却不是那护体的光束,这金光更为柔和也更为强大,强大得向来无法无天的常嘉赐遇之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有种自惭形秽之感。
眼瞧着对方抬腿踏入了池中,那池水虽将他围绕,可其周身外袍却半点不湿,悠悠荡荡来到面前。
常嘉赐呆然。
对方见他模样低低一笑,那笑声如琴如瑟,震得常嘉赐的脑袋和心都一道嗡嗡作响,仍是难以回神。
直到那人的手摸上了他的脸。
“嘉赐……”
对方幽幽轻叹,他的手是暖的,动作是柔的,让常嘉赐恍惚着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这不是梦……”
对方竟然轻易的就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思,缓缓凑了过来,那张闪着光华的脸和星辰流转的眼睛一点一点挨到近前,柔软的唇也落在了他的颊边。
脱胎换骨般的东青鹤微笑着道:“嘉赐……如你所愿,我回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常嘉赐坐在一片烟霏露结中, 手里捏着一枝修长的彩樱, 静静地遥望天际朵朵浮云。
那日常嘉赐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到了此处,东青鹤说, 这里是他造出的幻境, 悬浮于修真界之上, 常嘉赐为了替东青鹤治伤损耗了太多的修为,东青鹤需得给他慢慢调息才能恢复如初。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两条有力地手臂从后方将常嘉赐整个人都环抱在了胸前。
东青鹤的脸挨过来贴着他的颊边, 搂着人温柔道:“明日我们就启程离开此地去往三界之外,那里虽然没有凡人和修士, 但是你放心, 只要有我在, 自可保你一切安危。”
他语意款款的说完却没有听见常嘉赐的回答,东青鹤垂眼望去,就将常嘉赐面色不变,像是在出神一般。
东青鹤问:“嘉赐?你怎么了?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常嘉赐眨眨眼, 回过神来, 他说:“没有, 我只是觉得三界之外十分遥远,若是自此再也不回,难免有些不舍……”
无论是第一世而是几年前,常嘉赐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有一天能脱离这尘世和连棠和东青鹤双宿双栖,却不想,真到了这一日, 他对这纷扰之地竟会心怀留恋。
东青鹤伸手转过常嘉赐的脸,对上他恍惚的眼,缓缓笑了。
“如果你舍不得,那我以后就陪你常回去,不过眼下趁着还未离开,我们可以再去一次,好不好?”
常嘉赐眉眼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