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军默了一会儿，坐到椅子上，满脸疲惫道：“听够了吧，还不出来？”
  隔间门打开，罗燕红着眼睛从里面出来，显然是刚刚哭过。她走到案桌旁边，低声道：“周总，我愿意把这部戏的女主角让出来，让程思思来演。”
  随手将打火机扔到桌上，周继军冷笑一声，“你说让就让？你说让谁演就让谁演？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大能耐？”
  罗燕被奚落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她今天来找周继军，是为了合同的事。没想到程思思也会来，更没想到会听到那么一番话。
  “还有什么事？”周继军看着她，有些不耐烦，“没事就出去吧。”
  “周总……”罗燕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道，“关于合同的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我可以少拿十个百分点，能不能将那条‘每年微整一次’去掉？我觉得我现在的外形已经足够好看了，不必再……”
  “足够好看？”周继军打断她，“你觉得你在长得好看的女明星里边，能排第几？出了这道门，外面的女明星哪个长得不好看？但是能红的又有几个？”
  “当初是你自己千方百计来找我，要和公司签约。我和你说得很明白，你的外形太普通，要想红，只能靠整容和炒作这一条路。如果你愿意，那我们就签约。然后你自己说愿意，不是吗？”周继军冷冷道，“合同里写得清清楚楚，每年微整一次，我可以把你整成这个娱乐圈里最漂亮的女明星。然后你我大把大把地赚钱，这也是你答应的，没错吧？”
  “可是……可是我不想再整容了……”罗燕情绪有些崩溃，捂着脸，悲泣道，“我现在都不敢照镜子……我无法面对我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家，见父母……”
  掩饰起满心的不耐，周继军站起身，走过去，两手扶着罗燕的肩膀，宽慰道：“好了，别哭了，多大点事儿啊。现在哪个女明星没整过？又磨骨又填假体的，玻尿酸一年打好几针……你这不过是眼皮上划了几下，变化根本不大。”
  “真的不大吗？”罗燕犹自抽泣着，抬手抹着眼泪，“我自己照镜子，总觉得别扭……”
  “你那是心理作用，把这个微整看得太严重了。”周继军温声道，“知道什么叫微整吗？意思就是微微的，基本看不出来。所以你就别再胡思乱想了，安心准备你的新戏，好好演，年底给我拿个最佳女主角回来！”
  罗燕终于破涕为笑，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她指尖轻轻攥着裙子，感觉到周继军握在她肩头的手拿开了，不禁想起刚才躲在隔间里的时候，他对程思思说的那些话。
  他说，只要程思思愿意，他可以立即和她解约，将《金水词》的女主角拱手奉上。
  其实她罗燕不过是可有可无，不及程思思一句话。
  心下顿时又一阵黯然。
  “怎么了，又不开心？”周继军观察着她的神色。
  “没有啊。”罗燕摇摇头，堆起一脸的笑容。
  其实她早就感觉出来了，周继军似乎对程思思格外不一样。
  在她因为整容而消失的那一个月里，其实她就住在周继军的某一处别墅里。那处别墅肯定不是周继军的家，但他隔三差五便会去那里住上一晚。
  没有碰她。
  他只是言笑晏晏地坐着，和她聊聊天。然后似有若无地询问一些她上大学时候的事，一些关于程思思的点点滴滴。
  他似乎对程思思很着迷。
  她看到过，他深更半夜不睡觉，抽着烟，在那里看电影《梨清》。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程思思饰演的那个尼姑，从山上走到山下，蹲在小溪边洗脸，结果被溪水打湿鞋的蠢样。
  他看到那里，便会哼笑一声，然后猛吸一口烟，倒回去再看一遍。
  那时她猜测，周继军是对程思思起了心思，想要得到她。
  所以他才会安排人手，漫天泼洒程思思的黑料，以等着她来向他低头。可是程思思始终没有来。反倒是他先沉不住气，打电话给司机，让司机去套他老婆的口风，询问程思思是个什么情况。
  直到后来，她在阁楼储物间里发现一张残破的照片，是周继军与一个年轻女人的合影。那女人大概就是周继军的妻子，那个得了癌症去世，令他一夜白头的女人。长得很美。眉目与程思思有五分相似。
  那一瞬，罗燕不知自己是什么感觉。
  她不知道周继军究竟对程思思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也许他是真的爱上了程思思，也许他只是思念死去的妻子。
  想起他坐在黑暗里抽着烟，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那个镜头。那一瞬间，罗燕被深深地击中了。看上去无所不能高不可攀的周继军，其实也不过是一个被爱困住的可怜人。
  她为他心疼。
  在她第一次听说那个“一夜白头”的故事后，她就开始羡慕那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爱情，开始悄悄仰慕周继军。在她心里，他就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是她理想型的典范。她渴望找到一个像周继军那样的好男人共度一生，却不敢奢望去拥有他。
  然而谁能想到呢？曾经她所梦想的一切，有一天竟然真的全都变成现实？
  她不仅和曦光签约，她还可以走近到他身边，甚至和他住在一起。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把那份仰慕变成了爱慕。她上哪去找一个比他更像周继军的好男人呢？
  她爱慕他，她心疼他，她想要给他温暖。然而到头来却发现，周继军想要的却不是她。
  这就是为什么，她和程思思闹崩的原因。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误会，那么误会她早就想清楚了。程思思的品性，她很清楚。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强撑着，不肯和程思思讲和的原因。
  因为她没脸见程思思。
  她整容了，她抱大腿，她还爱上一个永远都不会喜欢她的男人。她把自己弄得这么糟糕。
  而程思思却那么好。
  说不嫉妒是假的。她嫉妒的要命。可她又骄傲的要命。因为那是程思思，是和她睡过同一个被窝，吃过同一个馒头，同居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程思思。
  所以就让这误会越来越深吧，就让她离她远一些再远一些吧，不要影响她。程思思一定要十分好。程思思，你一定要过得十分好才行。
  ☆、036  新年快乐
  看着罗燕发愣，半天没反应，周继军咳嗽一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罗燕回过神，迟疑道：“周总，关于程思思的那些黑料，您真的不管吗？”
  “那些你不用管了，我自会处理。”周继军淡淡道，“答应她的，我都会做到，你放心。”
  罗燕目光一颤，带着一丝小心和犹豫，问道：“周总……您喜欢程思思？”
  原本把玩着打火机，手上一停，周继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长得美，心也美，这样的人，你不喜欢？”
  罗燕尴尬地笑了一下，掩饰住神色间的落寞，低声道：“周总，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周继军摆了摆手，没再看她。
  话说程思思从周继军办公室出来，顿时就迎上战棠那一脸焦急的目光。
  “怎么样了？周总说要怎么处理了吗？你那一大堆黑料到底怎么办啊？”战棠边走边问，嘴快得跟连珠炮似的，“你那微博下边已经没法看了，我还开了个小号和他们对骂了一阵子！气死我了！你要不要先关闭评论啊？我说你倒是给我说句话啊！”
  程思思正是怒火中烧，气愤不已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想说。她拉着战棠一路疾走，直到离开公司，上车以后，才将事情简单复述一遍。
  “什么？”战棠一听就炸了，“你是说，周继军想要你跟他？你不答应？然后他不打算管这事，而且还准备继续下去，你只能被黑得越来越惨，基本已经没救了？”
  程思思冷着脸道：“差不多吧，基本就这么个意思。”
  战棠憋着一肚子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半晌，憋出一句话，“你……你就不能从了他？”
  程思思瞪她一眼，没说话。
  “我说，思思啊……”战棠眼珠子一转，又露出一脸的笑容，“咱这眼光能不能别那么高，能不能现实一点？你说放眼整个娱乐圈，你上哪去能找一个比周总更牛气的金主？咱们周总要钱有钱，要貌有貌，你不知道成日里有多少狐狸精削尖了脑袋想往他身边钻，你怎么还……”
  “够了。”程思思打断她的话，十分烦躁，“你想要就自己去，我反正不去！”
  “行，我不跟你讲了。你清高，你最纯洁了，全娱乐圈就你这一朵出淤泥不染的白莲花！”战棠转过身去，发泄似的拍打着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明天我就去物色新人，不跟你这儿瞎操些闲心了！你有本事就什么事都自己全兜着，谁再管你谁是孙子！”
  程思思没搭理她，知道她不过是说的气话。
  上一世，她被黑得那么惨，战棠都没有放弃过她。从这一点来说，战棠这个经纪人还是很负责任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一世，她依旧愿意同战棠合作的原因。
  日子一天一天过，程思思果然被黑得越来越邪乎了。
  相反，随着《锦绣王朝》的播出，罗燕饰演的小丫鬟青竹，人气日益升高。
  罗雪燕的名字每天都挂在热搜榜上，一下变成自强奋斗、正面积极的形象代表。
  无数粉丝帮她洗地，不过是割个双眼皮、开个外眼角而已，又没动骨头。总比那些化了妆就连亲妈都认不出的丑逼要好。
  网上传言说这么久的时间，依旧不见曦光影视出来帮程思思公关，可见程思思那些黑料八成都是真的。
  于是网上那波喷子和水军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各种造谣生事，恶意诽谤。
  在这段时间里，程思思果然一个像样的片约都没接到，倒是有很多媒体找来，想给她做独家专访。
  战棠很想让程思思出一期访谈，起码把事实解释清楚。但是程思思不愿出面。
  因为季文劝她：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娱乐圈的口水战是最无意义的，有本事就拿作品说话。
  程思思听从季文的劝告，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驳。但是关于《岐山南》的女主角，她也再未主动向季文提起过。
  一方面，她担心季文会不会顾忌她的名声不好听，不想再让她出演女主角。毕竟对于投资人来说，票房才是最重要的。而一个名声不好的演员，很可能毁掉一部好作品。
  另一方面，即便季文愿意让她出演女主角，她自己也不能去。他愿意关照她，那是他对她好。但是她不能仗着自己是他女朋友的身份，就不为他考虑。
  于是程思思每天都在纠结着，担心季文的态度。
  既怕他让她演，又怕他不让她演。
  总得来说，她更怕他不让她演。
  因为那就意味着，其实季文并不怎么在意她。她比不上他的作品重要。
  想起周继军说的那些话，程思思总是心悸。
  她不知道季文除了是百川实业的少东家，还有什么其它身份，竟然会高得令周继军都忌惮？
  她不敢问季文。
  怕知道的越多，感觉与他差距越大。她怕连待在他身边的勇气都没有了。
  除夕前一天，季文来家里找程思思，说他要去法国那边陪父母过年，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
  这是要带她见家长的意思吧？
  程思思其实很想去，但还是婉言谢绝了。
  她现在这种状况，在外的名声那么差，实在是不好意思去见季文的家人。
  季文见她态度坚决，也没再多劝，只是说他过完年会早些回来。
  烟花爆竹锣鼓喧天的大年夜，全世界都是热闹的，除了程思思这里。
  一个人守着满桌的零食看春晚，程思思全程抱着手机。
  可是直到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难忘今宵》都唱完了，她却依旧没有接到罗燕的电话。
  回拨过去，依旧是被拉黑的空号。
  程思思默坐一会儿，然后关上电视，去洗漱睡觉。
  钻进被窝里，她又重新摸出手机，打开季文的微信，给他发了一句：新年快乐［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