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天音动作机械地灌下一口营养液，刚吞下去，又觉得堵在了胃里。
  “不……伊卡尼安和言陵交手时我看到了, 那时你们都忙于应对帝国的战舰，所以没有向其他人预警, 也没有对言陵下达撤退命令……”骑士先生懊恼地低头, 宁可是自己断了手, 起码起码身体强化异能者恢复起来还快些。
  他明明知道言陵在异能透支的情况下对上伊卡尼安会有什么后果，可因为掉不出人手去帮忙，所以无法做出任何举措。
  这就是战场最无奈的地方。
  如果你不想满盘皆输，就必须随时做好牺牲某人或自我牺牲的准备，如同诅咒，无法打破。
  但那可是言陵啊。
  明亮漂亮的少年确确实实的为自身s级异能者加军二代的身份而骄傲，待人处事称不上盛气凌人，反正他们军区大院的小孩子都带着一种自我的德行，又不至于傲慢到让人讨厌。
  现在所看重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因为反叛帝国而连累家族，少了一只手甚至可能连异能都保不住。
  “闭嘴，要是老子来指挥说不定会让言陵留下死磕伊卡尼安, 他直接挂在那里都有可能！有后悔的时间赶紧给我去调整状态，你受的伤好了吗就在这里担心别人？”纪天音恶声恶气地冲他暴吼。
  关夜飞的脑袋低得几乎可以埋起来：“对不起……”
  妖妃布洛德也不敢开口, 很识相的在旁边保持沉默。
  其他人身上没有致命伤，但擦伤多多少少还有一点，必须马上恢复体力, 保证在下一次战斗时不会出现更多伤亡。
  反正她常年把七英杰训得跟三孙子一样，这种凶巴巴的对话已经是最温柔的安慰方式了。
  纪天音闭了闭眼睛收敛怒火：“就这样吧，等十歌做完手术之前不要移动飞船，结束后再去治安军基地谈判。”
  “——你以为需要多长时间？”
  与休息区相连的医疗室入口传出十歌懒洋洋的声音。
  一脸咸鱼状的大叔挠着头发，一边走近一边脱下淡绿的无菌服：“断肢重接手术而已，小意思。”
  “medic，言陵的情况怎么样？那只手……”纪天音立刻紧张地站起来。
  仿佛守在产房外面的负责爸爸，只期盼医生说一句母子平安。
  七英杰之首通常依靠伴生睡眠出现的特殊信息素治疗，本体还是研究生化武器的，不是外科手术专精。但作为七人里学历最高的人，又在战场上拆过那么多尸体，积累的经验做个手术应该不成问题……吧？
  十歌不负责任的回答极其让众人不放心：“就随便缝缝呗，反正alpha恢复起来又快，过两天就长好了。”
  纪天音被杀气腾腾的低气压笼罩，全身冒起短路的电火花：“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那就说点正经的。”十歌推了推无框眼镜，“现在还有六台微型机器人围着他处理剩下的神经与血管缝合，幸好大小姐一有钱就买宇宙最新的医疗设备，估计再过一个小时就好。”
  “这么快？”纪天音略微松了口气。
  断肢缝合手术动辄十几个小时，他估算的时间倒缩减不少。
  “言陵回来得很快，你们还在对付伊卡尼安的时候我就在给他接手了，创口截面平整，没有什么碎骨茬子，而且这里是南极，连细菌都无法生存的地方，多少避免了止血和感染风险，总之都是好消息，都是好消息……”
  然而再好的消息也有说完的时候。
  十歌兜兜转转终于绕到正题上，方形的无框眼镜闪过不祥白光：“损伤的神经没那么容易修复，我不确定他还能不能使用异能。”
  大部分接上的断手都会留下后遗症，不灵活或无法拿动重物只是最轻微的，有的人甚至终生都无法让僵死木然的手指活动半分。
  仿佛那个部位只是参与血液循环的一块活肉，和尸体唯一的区别只是没有腐烂而已。
  “思维触手能够操纵每一根神经，我可以帮他复健。”林间萤疲倦地倚在门旁，声音少了那种可以拿捏出的温柔，失去神性却无比真实，“连瘫痪几十年的人都能被我从床上拽起来，更何况一只手？”
  “不是那么简单的。”十歌摆摆手示意旧友安静，打开光脑，在墙上投射出一副全息x光射图。
  画面显出言陵在缝合前的右手状态，手掌末端伤情严重，露着白生生的尖尖骨茬。
  “小臂末端的桡骨茎突和尺骨茎突保存还算完整，但手掌根部的舟骨结节、月骨和部分豌豆骨情况就不太……我只能拿钢板固定一部分，剩下的必须用仿生骨凝胶填筑缺陷。”十歌的指尖沉重地划过画面，为众人解释，“问题是，那些治疗用的骨凝胶算不算‘双手’的一部分？”
  言陵的异能发动判定是扭曲双手接触到的一切分子距离，最好的结果是人造骨骼也被当成身体的一部分得到保护，不上不下的结果是异能仍可以正常使用，只是人造骨骼会在使用时被破坏。
  而最坏的结果是……双手不再完整，导致剩下的左手也无法使用能力了呢？
  十歌关掉投影，淡淡道：“……我现在过来是跟你们通个气，言陵问起来就说我把每块骨头都接回去了，能不能长好看命，别在他面前露馅儿。”
  “知道了，必要的话我会修改他的记忆，让他从未记得自己有过异能。”可以随意修改死对头的大脑，本来是报复的最好机会，林间萤却说的很不情愿。
  纪天音把喝到一半的营养液扔在桌上：“等手术结束，我去看看他。”
  这段时间过得无比漫长。
  秒针隔了许久才勉强前进一格，推着分针不情不愿地移动，似乎没有尽头，直到三个小时后治疗室的门板上才跳出绿灯，允许外人入内。
  纪天音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进去后立刻被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包围，医院独有的冷峻气氛无论将室温调到几度都无法改善。
  治疗室分为手术区和观察区，考虑到飞船空间有限所以面积都不大，被各式各样的精密器材填满。
  言陵平躺在观察区的病床上，麻醉剂刚失效不久，扣着氧气面罩的脸怔怔抬头注视天花板。
  考虑到病人的心情，那里呈现出一片柔和的青草绿色。
  两个内含维生设备分别将他负伤的左臂和接好的右手包裹其中，外观看起来像长方形的金属匣子，填注不同药液，镇痛并提供痊愈所需的养分。
  “将军……”言陵慢慢侧过头，反应明显比平时迟缓许多，喉咙因缺水而干涩，发不出一贯甜美柔和的声音。
  纪天音扯了把转椅坐在他身旁，一眼看出小狼狗最想问什么：“第二师团全舰撤离地表，我们赢了，其他人安全返回，武器消耗也在可控范围内，不必担心对方下一次偷袭……对了，我们还杀掉了伊卡尼安。”
  虽然只是暂时的。
  “好。”言陵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艰难地扬起嘴角，仍想再问些什么。
  纪天音随即补充：“你的右手接回去了，但恢复期很长，想要正常使用至少要等三个月。”
  言陵喃喃：“太久了……”
  “你自己数数手腕上有多少条神经和血管，三个月还是十歌天天晚上和你一起睡觉需要的恢复时间，不过林间萤说会帮忙，所以不用操心骨骼痊愈后最难的神经复健，先专心养伤。”纪天音一口气说完，想和往常一样用纯alpha的方式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又担心弄伤他。
  装载护理功能的机械臂沿着天花板的滑轨移动过来，取下言陵脸上的氧气罩，又在他唇边塞了一条软软的硅胶吸管，缓缓流入葡萄糖水补充水分。
  “我等不了那么久，将军也等不了这么久，况且这种关键时刻怎么能再减少战力？”言陵费力地咽下几口水，木然地眨了下眼睛，“况且已经不能使用能力了吧……在失去右手的那一瞬间我就想到了。”
  少年意气风发，却太容易被挫折摧毁，他的人生太过顺遂，终于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跌了个大跟头。
  “还没到绝望的时候。”纪天音知道他猜出自己的情况糟糕，笃定的目光毫不闪躲地看过去，“十歌刚才的确提醒过我们不要告诉你真实伤情，我懒得隐瞒，也不会安慰人，只能把事实告诉你。”
  言陵面无表情，静静听她下达自己依然残废的宣判。
  纪天音率先提起的却是毫不相干的事情：“你15岁，我们第一次见面……想起来了吗？那时你正在被学校里的混混团体欺负，被我发现了才因为极度羞愤从天台跳下去……我想问的是，那个时候，你觉醒异能了吗？”
  言陵转动眼珠，久远的记忆一点点漫上心头。
  ——没有，完全没有。
  他只是不顾一切地往下跳，抱着宁可自己摔死也要砸死他们垫背的狠厉兽性，而跳下去才知道，绝处逢生，异能就此觉醒。
  “我被纪艾那个王八蛋塞进漂流仓扔到9区的时候没比你大多少，以为漂流仓会在宇宙乱流里解体崩溃。”纪天音的声音柔和而坚定，主动提起那段从不解密的往事，“我们最绝望的时刻，都只是没有异能的凡人，可仍然熬过来了。”
  人类这种生物如此矛盾，无比脆弱也无比坚强。
  会因为某个不相干的故事泪流满面，也能在堪称死局的困境里挣扎求生，咬着满口鲜血砥砺前行。
  可若是含血，那便吐出来，给这条荆棘之途点缀花朵，不是更好吗？
  言陵红着眼睛没有说话，匣子里刚接起的右手安静如常，四周包裹的维生液却突然晃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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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2章
  人道千途, 向死而生。
  纪天音将病房室温调高五度，沉默着转身向门口走去。
  背后传来小狼狗极短促的啜泣声，她很想回望一眼, 可此刻再回去安慰才是最伤他尊严的做法。
  她能做到的事仍然有限，可以在言陵少年遭遇欺凌时出手帮忙, 却无法让他断掉的右手完好如从前。
  这道难关, 终究还是要他自己去过。
  “将军……我想好了……”言陵声音颤抖得几乎说不出完整句子, 拼尽全力挤出笑容，如兔子一样红通通的眼角挂着泪珠。
  护理机械臂没有载入擦泪程序，死板地待在天花板上，任凭泪水漫过秀气的微凉面颊，汇聚成细细的一行清线。
  “要是没有异能我就不再受限制了，可以随意进行人体机械改造，还有……我想买台机甲，机甲可是男人的浪漫啊……”
  “买买买！要什么都给你买，教祖大人家财万贯, 想要蜃气楼还是高达？”
  “不就是人体机械改造吗，到时候我亲自给你做手术，改成双手能发射导.弹的那种, 绝对比现在更强！”
  “言陵哥哥要不要喝可乐……”
  病房外，七英杰争先恐后地挤进来, 丝毫不在意自己偷听的事实暴露。
  没办法，日天日地的alpha们此刻却怂了，谁也没勇气直接进来探望, 只好在外面拿耳朵贴着门板。
  言陵被七嘴八舌的噪音打散阴郁心情，泪水还未止住，唇角就已经扬起浅淡的弧度。
  高科技病床感应到肌肉活动，完全贴合脊背撑着他慢慢坐起来，更方便与战友们说话：“行，就这么说定了，机甲还是新手臂都交给你们了。”
  虽然没有露出明显轻松的模样，和之前的生无可恋相比，已经在试着摆脱断手影响。
  病房蓦地塞下一群叽叽喳喳的成年雄性，室温开始升高，不复之前的死寂清冷。
  言陵又喝了两口水，才想起什么：“伊卡尼安被你们杀死了一次，可是他……”
  “没错，杀掉的只是其中一个克.隆体。”纪天音有些烦躁地吐出长长的叹息，“谁知道他的本体藏在哪里，如果找不到，杀死复制品多少次都没用。”
  开局送一血又怎么样？架不住人家命多！
  皇族的复制能力加自我觉醒的转移能力给了伊卡尼安无上限的重生能力，仿佛开了作弊模式的玩家，极其影响其他人的游戏体验。
  布洛德若有所思的捧着一杯蜂蜜热牛奶倚在墙角：“还记得我们之前追查的结果吗？他把本体伪装成普通包裹寄出去了，线索在安筝·古维那里中断……但她绝对知道伊卡尼安本体的下落，说不定就是她亲自将本体押运到某个地方的。”
  纪天音无奈耸肩：“比起满宇宙乱找，从知道内情的安筝那里突破的确很省时间，不过她还在蓝星的监狱里关着，就算我们千里迢迢混进去了，怎么让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