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每一种死法，她都记得很清楚。
  眼前一片黑暗，待能够看得见光时，枪响便在那一刻回盪于不大的空间里头，而躺在地上的女孩面色苍白。
  鲜血染红白色制服，鼻间已无一丝气息，隐约还能看见她眼角的泪滴。被扯坏了的领结，以及佈满伤痕的双手，无不体现出方才的挣扎。
  林又夏颤抖着双手，环顾四周，本该有孩子的欢声笑语，此刻却没有任何人，只有她和那具尸体——不，她并不想那么称呼。
  她抱起陈晞，感受残留的体温，一点也不在意白色衬衫沾上血跡，只是竭尽全力地喊着不管过了几个时空都心心念念的名字，却再也听不见那熟悉的声音回应自己。
  蓝色的光点升起，围绕在两人身旁，又夏的眼前多了个由半透明的丝线所组成的棋盘，她颤抖地伸出食指，将闪烁着的圆点向下移动一格。
  剎那间，怀中的那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咖啡色大熊娃娃，自己的所在位置也不在大厅的地板，而是柔软的床铺。
  陈晞坐在又夏的书桌前，手上拿着小说，脸上则戴着鲜少使用的眼镜。
  「醒了？」
  「可以叫一下我的名字吗？」
  对方歪歪头，一脸疑惑，「又夏？」
  又夏笑得开心，把怀里的大熊放下，撑着床沿站起身。陈晞看见她的动作，稍稍迟疑了一下，便把手上的书本闔上，将她纳入臂弯之中。
  恣意地感受这时还能独佔的温度，以及那和自己相似的气味。林又夏并不后悔，却感到抱歉。
  似乎是察觉到又夏的情绪，陈晞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拍那颗棕色脑袋。
  「听说金阁寺很美，我们哪天一起去看看吧？」
  她不禁笑出声，把陈晞的腰又搂得更紧了。如果可以的话，换个地方吧。但又夏没有开口，只是点点埋在对方肩窝的头。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因为我是麻烦的女人喔。」
  「我不会忘记你。」
  被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她知道这是陈晞想说的。但对她而言，死亡就是消失了，这世界并没有那么美好，不会像电影和影集那样浪漫。
  林又夏知道这一走，她对陈晞而言就是死了，就算能再回来——她不想去思考这个可能性，否则自己肯定会捨不得离开。
  她没有打算反驳，只是退开一步。
  「我可能要先走了。」
  「欸？」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时候到了。」
  紧揪着眉毛的陈晞沉默了一会，「太突然了，又夏。」她抓着又夏的手，没有想放开的意思。
  她不可能无法理解。这个时空的陈晞，是林又夏走得最近的一个，毕竟都已经交往了，又夏挑了几件她应该知道的事全盘托出。
  一开始陈晞还半信半疑，即便个性再怎么善解人意，但终究还是理科生，就算身处于魔法存在的世界，仍然无法轻易接受在理论以外发生的事。
  随着时间过去，那份建立在喜欢上的信任逐渐加深，陈晞也开始会主动关心起孤儿院那场在这个时空还没发生的火灾。
  只要没事，她就会陪女友待在孤儿院，制定好几个计画，要是有什么意外就可以立刻阻止。林又夏很喜欢这样的陈晞，虽然没多说什么，却用行动表达了所有。
  当然『可能会死』，她也早就告知陈晞。又夏看着对方扭曲的神情，只能想办法将话说得开心一些，反正等过一段时间，陈晞就会像火灾的事一样接受了。因为陈晞很温柔，因为陈晞很通情达理⋯⋯不管怎么想，林又夏都有一种在利用她的罪恶感。
  可是没办法。她只想确保陈晞的周全，就算这个时空没了自己也没关係，因为她并不会死，林又夏比谁都还了解这点。陈晞不是，院长也不是，除了她以外的每个人都不是，在时间管辖之内的灵魂就是如此。
  陈晞得活着。不管哪个时空，都得活着。
  「晞，听我说。」她摘下陈晞的眼镜，和那双已经热泪盈眶的双眼对视，「我们会再见面的。」
  「但那不是我啊。」陈晞摇摇头。
  看着流泪的恋人，林又夏顿时语塞。
  对她来说，每个时空的陈晞都是陈晞，只不过因为有着不同的生长过程，因此在成长途中做出了不一样选择，最终造就迥异的性格。
  和与自己处于不同关係的陈晞相处时，林又夏从没感到违和，因为在那双眼睛里，她总是能见到喜欢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纯粹的灵魂，在每个时空都是。
  看着陈晞的脸，她停顿好久，久到差点忘了自己预留的时间所剩无几。
  「我爱你，陈晞。」她轻声说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要是再这样依依不捨下去，或许又要发生自己无法阻止的事。
  林又夏不想那样，要是可以，她希望陈晞永远都可以是现在这个健康、安全的模样。
  对方放开她的手，深吸一口气，「我会去找你的，又夏。」
  「我会等你。」
  在下一个时空，我会等你先来找我，如果等不到你，那我就去见你。
  32
  「是这样啊。」对于自己机械性地吐出这句话，陈晞有些讶异。
  要怎么样才会成为交往的关係呢？趁着林又夏入浴的时间，陈晞打开了电脑，在搜索栏输入『如何开始交往』这样若被看见，肯定会惹来吐槽的词汇。
  不管怎么想，林又夏的交往对象都会像是电视上那种高大帅气的男子吧，甚至有可能是大学生，毕竟回想起自己的那群国中同学，就算是外貌条件好一点的，也都和林又夏有明显的差距，把谁摆在她旁边都会显得违和。
  还有一点讨厌。这样的想法浮现脑海的时候，陈晞甩了甩头，说实话，林又夏要和谁交往，都与她没关係。
  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关係。
  网路上的人分享经验的语气都十分轻松，似乎方法也眾说纷紜，看来又是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对此，陈晞感到有点不悦，她不太喜欢找不到解答的感觉。
  「不知不觉就在一起了？最好是这样？」她不禁碎唸出来。
  「你在干嘛？」
  砰地一声，陈晞将整个电脑萤幕向下压，但她忘了这台并不是笔记型电脑。拿着毛巾正在擦乾头发的林又夏站在她身后一脸疑惑，犹豫一阵子才从口中吐出：「⋯⋯你还好吗？」
  「没事。」
  在方才的慌乱中，电脑后头的线材脱落，萤幕也暗下来。发现这点的陈晞将其立起来时松了口气，至少这样没有被林又夏发现的可能性。
  「今天打工太累了吗？那明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我没事啦。」
  明天是得去孤儿院帮忙的日子。虽然大部份都已经整理好了，但还有几面墙壁的油漆尚未完成，林又夏似乎有点着急。
  陈晞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随时都有可能把孩子接回来，得赶快让她们有舒适的居所才行。
  她不太想承认心里的邪恶想法，却骗不了自己。每当又夏在忙着上油漆的时候，她都会希望这次又发生什么意外，这样子就可以稍微延后孤儿院整理好的日期。
  然而这世界上没有人的能力是实现不可能的事，于是进度不断地往前，这也代表林又夏需要借住的时间正在减少。
  等到自己再也不是帮助者的时候，和林又夏能是什么关係呢？陈晞不禁开始思考。还能是朋友吧，勉强还是朋友，再不济也还是同学，只不过能不能同班又是另一回事。
  不对，机械使能与魔法使同班吗？她在轰轰作响的吹风机噪音当中，思索着自己从来没想过的问题。
  那这个问题，会有答案吗？她想起刚才在瀏览器当中看见的其中一个条目，上头写着：『人与人之间的关係是两个人的事。』虽然这对解决她的上一个问题没有帮助，不过似乎帮得上现在这个一点忙。
  她靠在椅背上，耐心地等着林又夏把那头长发吹乾。又夏的发色，陈晞还挺喜欢的，和一般亚洲人的黑发不同，是稍稍显眼的棕色，不过十分自然。
  曾经好奇问过林又夏是否染过发，答案是否定的，这让她更加确信上天没在管公不公平。不管是上帝还是阿拉，又或者奥丁，这群男人都太过偏心了吧。
  也没人说他们一定是男性就是了。
  又夏关上吹风机的瞬间，陈晞就将自己酝酿许久的句子说出口。
  「你觉得我们以后会是什么关係呢？」
  「哈？」林又夏手上的梳子掉到地上，「怎么突然这样问？」
  「就是问一下。」
  陈晞一脸正经八百，对方却笑了出来，她总觉得这样的笑容有点熟悉，但比起去思考为什么会有熟悉感，现在更想知道的是林又夏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毕竟那将成为正确答案。
  「互相喜欢的关係？」林又夏认真思考一会后，给出的答案是这个。
  这是不是正确解答，陈晞一点头绪也没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也找不到奇怪的点。或许奇怪的是自己也说不定。
  不只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变多了，还变得奇怪，可是陈晞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