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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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朝暮夕 更新:2023-04-20 15:08 字数:4910
晓年毫不犹豫,立刻胸有成竹地答道:“东方生风,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其在天为玄,在人为道,在地为化;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化生气……”
这是内经素问中五运行大论篇的一段,晓年自幼熟记,倒背如流。
少年之音如泉水清冽自然,不疾不徐,足见他心中有数,因而不慌不忙。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陌生长辈突然考校,却能做到如此镇定自若,简晓年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已然超乎他年纪所应展现的风姿。
简遵彭似乎也没有预料到简晓年竟然能如此迅速地作答,还表现得这般出众,于是他又接连出了几题,问脉之后就问处方,处方之后又问炮制,接着又提了几个刁钻难解的案例,大有不难住他就不罢休的意思。
见简遵彭一上来就对初来乍到的简晓年发难,本家的人心里有不同的盘算。
有的纯粹在看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些却在暗中观察,看看此人是否可交,还有的心有不忿,等着晓年出丑才好……总之大家各怀心思,围观着这场没有公平可言的“考校”。
然而当晓年一次次出色地回答了简遵彭的难题之后,很多人内心对他的态度,正悄然发生改变。
现在正堂中央那个不卑不亢的少年,仿佛在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有这个实力成为一名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大夫。
眼看着继续下去就显得自家有些过分了,终于有个坐在简遵彭左下手的老者开口道:“你这喜欢考校年轻后生的习惯呐,该改一改了,这孩子第一次回本家来,就被你这么一吓,还以为我们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千方局的教习,专门给人考试的呢。”
第60章 恶鬼
晓年闻言,不禁抬头看向为自己“解围”的那位老者。
对方抚着胡子,对他微微笑了笑,相比于没有好脸色的简氏族长,看上去倒是挺慈眉善目的。
简遵彭虽然是长房老太爷,但二房的简遵维却比他还要年长,他心中纵有被打断的不快,但也不能在满屋子的晚辈面前表现出来。
再加上简晓年之前表现得确实极好,谈吐不凡不说,年纪轻轻竟然就已经有不少治病救人的经验,他再问下去也不过是长了这小子的威风,说不定还会有人说他以老欺少,所以简遵彭干脆顺着简遵维递过来的梯子下来,结束了这场考校。
但他还是面色严肃地对晓年道:“你的基本功还算扎实,但要真正学以致用,还需多些见识,治人之事非儿戏,万不可骄傲自满、玩物懈怠。”
简遵维听他端着架子教训起简晓年来,心道:之前还说什么绝不认三房回来,现在做起长辈来却如此熟练,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他暗下嘲讽,面上却不提,转而对晓年笑道:“你这孩子从京城来宁安,竟然才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看来路上赶得紧呐……怎么样,觉得累是不累?”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眼前还是位长辈,又是老者。
晓年立刻回道:“回伯爷爷的话,晓年都是坐在马车里,沿途也都有好好休息,倒不是很累。”
简遵维听了晓年的话,微微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可惜,你还有事在身,要不然多留在宁安些时日,就好让你几位堂兄带你好好逛逛咱们宁安城。这里和京城,还是很不一样的。”
简遵彭见二房的竟然就这样当众与简晓年谈笑风生起来,顿时有些生气。
当初三房的人还未到宁安的时候,他们几房曾坐在一起商量过。
这些人表面说什么要观望,实则心里早就打起了见不得人的小算盘,现在被这小子带个侍卫唬一唬,就以为他在煜亲王面前有多重要,于是觉得有利可图了,竟然放下身段去结交,实在令人不屑。
于是,他又开口问道:“你祖父既已不再负责皇长子的脉案,当有不少时间,如今却叫你一个人来宁安,是何故?”
晓年已经清楚这位族长对自己的态度不太友好,但一直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反正过两天他就走了,若是还把一个形同陌路的老爷爷放在心上,未免负重太过,不利于轻装上路。
但对方现在明显在说祖父的不是,这就让晓年无法忍耐了。
“伯爷爷说笑了,我祖父虽已不负责皇长子的脉案,但他还是太医院的御医,怎么能说离开京城就离开京城呢,那岂不是玩忽职守吗?更何况祖父年事已高,恐怕也经不起这样的长途跋涉,去岁陛下还特意让晓年代祖父去秋狩,就是怕他经了颠簸。我们做晚辈的,希望他老人家能够平安和顺,就算祖父自己想要出远门,晓年也要斗胆劝上一劝的。”
听了他的一席话,在场不少人感到无比惊讶。
料想简晓年绝对不敢拿陛下的口谕来说谎,所以让他们惊讶的是,简遵友既已阴差阳错归于煜亲王门下,竟然还能得到官家的眷顾,可真是幸运至极。
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简三爷一脉的实力——能够得到官家和煜亲王两边的青睐,这简遵友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看来当初他们得到的消息,实在是太不准确了,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因为宁安和京城隔得太远了,所以消息闭塞。
听简晓年左一句“职责所在”,右一句“陛下有意”,还把做晚辈心疼长辈拿出来说事……简遵彭只觉得太阳穴直跳。
——刚刚见他文质彬彬,还算守礼,没想到这般牙尖嘴利,也不知道是不是凭着这点本事,才在煜亲王面前得到看重的!
那边简遵彭更加生气,这边简遵维却不愿意他再多说什么,要不然等他彻底得罪了三房,就再难修复关系了。
所以他抢在族长再次开口之前就吩咐自己的孙儿道:“晓年初来宁安,你们几个要好好招呼,去不了外面,那就带他去药庐和苗圃看看……身为简家人,这些是根,不可不看。”
……
从主院正堂走出来,晓年身边就都是些同辈的简家子弟了,但并非所有人都愿意陪着这个三房来的堂弟四处晃悠。
起码刚刚来“迎接”过他的晓奉堂兄,就明显没有这个意愿,他以功课要做为由,直接带着长房的人离开了。
没有长房的干涉,简晓钧其实觉得更舒坦,于是也不掩藏自己的殷勤,为晓年介绍起族里的情况。
简家长房现在是简遵彭做主,二房有简遵维和简遵执两位老太爷,三房就是晓年家,已经在当年“分家”出去。
至于那四房,简晓钧只道了一句“还剩一个人”,就不再多说什么,他如此语焉不详,反倒让晓年感到有些好奇。
只不过主人家不愿意提,他也不会这么不知趣地刨根究底,所以等对方又开始介绍年轻一辈的简家子弟,他也就把四房的事情抛到脑后,不再去想。
期间也有二房的堂兄弟好奇,间或问问晓年在京城的情况,他基本都耐着性子一一作了答,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彼此之间的氛围渐渐变得融洽起来。
这样边走边聊,他们很快就来到了简家的药庐和苗圃。
由于简家人丁兴旺,所以所谓的药庐其实是整整一个院子,每个学有所成的简家子弟都可以拥有一间屋子做自己的药庐。
院子的主屋并没有任何人专门拥有,那里摆放了简家经历几代才搜集来的医书,以及这些大夫行医几十年留下的案宗。
这也成为晓年走进简家本家之后,唯一觉得羡慕他们的地方。
煜亲王府可以为他搜集珍贵的药材,但却无法在短时间内为他找到这种珍贵的“手稿”。
一个医药世家阖族的精华,就这样搁在了屋子里的博古架上,这让只能看表面、不能拆开看内容的晓年心中生出无限遗憾。
注意到晓年的表情,简晓钧在内的简家子弟总算有种在三房面前有了底气的感觉。
虽然简晓钧有心与晓年交好,但这些卷宗却不是随便可以给人看的东西了。
哪怕是简家自己的子孙,也要达到一定的程度才可以翻阅,更何况是要拿给简晓年这半个外人来看,那族长多半要有借口请家法了。
晓年在想,当年曾祖父离开简家的时候,恐怕也对这个地方念念不舍过。
“咱们从这里再过去,就是家中的苗圃了,”简晓钧对晓年道:“这苗圃种植的草药只是一小部分,简济堂需要的草药量非常大,所以我们有专门的园圃,在城郊的别庄,若你多待几天,就能去别庄看看了。”
经历过义诊,接触过大量的药材取用,晓年想想也知道这些苗圃肯定不够简济堂这样的大医馆消耗的。
而且据他所知,简家不仅有医馆,这些年还开始涉足草药生意,靠着院子里的几块小苗圃,自然远不足以成事。
他在宁安只会待两天,若要去城郊就有些来不及了。
“晓年在京中,不知有没有这样的药庐和苗圃?”
虽然有心与晓年交好,但简晓钧觉得有些值得骄傲的东西还是得“炫耀”一下,这样双方在一个平等的层面上交流起来,才好谈事情。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晓年竟然点了点头:“嗯,我在家中和王府都有药庐和苗圃,平时是我和两个徒弟在打理。”
听到晓年都收徒弟了,简晓钧感到更加惊讶了。
晓年解释道:“说是徒弟,其实我自己也还在学习之中,有些东西只有我彻底弄明白了,才能讲给他们听,这个过程对我自己很有帮助。”
简晓钧和几个简家子弟听了晓年的话,都觉得眼前的少年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豁达。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们在晓年这个年岁的时候,可没有这般谈吐,也没有这样的睿智。
……
在简府用过午膳,晓年觉得他最感兴趣的部分似乎已经看完了。
简遵维遂让二房的子侄带晓年到简济堂去看看,也好找机会进一步沟通,看什么时候能够谈谈“关键”的事情。
提及家族的医馆,连族长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想在晓年面前展示一下简家的势力,于是没有阻拦。
因为简济堂在另一条街道上,他们从后门出发更近一些,所以几个人就在背街的地方准备登上马车。
就在这个时候,晓年注意到不远处有好像什么动静。
他往那边一看,发现是几个熊孩子,正拿着石头砸某家的木门,眼看他们就要把门给弄垮了,里面的人终于打开门出来了。
晓年定睛一看,发现这位倒霉的房主本人看上去更丧,不修边幅不说,全身上下还透着一股死气沉沉,不似常人。
仿佛被男子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几个孩子立刻四散开来,但他们很快又慢慢聚拢回来。
其中一个年级稍长的,胆子也大些,他对着男子丢了一块石头,叫道:
“打死你!打死你个恶鬼!”
第61章 利益
那边的孩子似乎受了“头领”的鼓舞,再加上这边还有陌生的大人,他们纷纷鼓起勇气,也向那个人投掷石头,一边扔还一边骂他,叫他恶鬼。
晓年看到那个人默不吭声,也不开口反驳,只是用手护住了头,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竟然不生气也不反击,看来平时没少被人这般对待啊……所以,他为什么会被称作恶鬼呢?
“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些出发,有时间还能在城里转转……简济堂是宁安城最大的医馆之一,到时候晓年你看看,跟京城的医馆比之如何。”
晓年发现,自那男子出现,简家的人就显得有几分尴尬和局促,似乎不愿多待。
简晓钧甚至有意无意地往他视线的方向移动了一下,挡住了那边的情况,请晓年先上马车。
晓年又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回头就看到郑荣不着痕迹地跟自己点点头,顿时明白自己现在想知道的事情,会有人告诉自己,于是也不再纠结眼前。
正好这时候那男子拎着个布包出门去了,渐渐走远,那些孩子追着他跑了一段,最后可能不敢离家太远,于是只能停下来。
晓年这边也登了马车,在简晓钧等人的带领下,到了简家的医馆,简济堂。
看着人来人往的简济堂,晓年心中暗道:本家不愧是本地的医药世家,首先看这份派头就已经不错了。
这个时候想开一家医馆,和在晓年的故乡华国开一家医院一样,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若非几代积累,没有足够的财力、人脉和坐诊看脉的大夫,很难让医馆开张;
而没有又几代的经营,普通的医馆也达不到像简济堂这样的规模和名气。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冀州皇帝换了多少,北境亲王换了多少,宁安郡守又换了多少,但简家这个医药世家在宁安却是愈来愈壮大。
难怪当初晓年的曾祖父毅然决然离开宁安要去京城闯荡的时候,有那么多人并不理解,觉得他生有反骨,否则在家乡,何至于那么辛苦,还要从零开始。
晓年知道曾祖父是个极有天赋的人,所以当初他离家的时候,当时的族长才那么震怒,其他人才那么惋惜。
但在晓年看来,追求不同的目标,原本就不存在谁对谁错,曾祖父当年独自走过的路,和若是留在简家而与族人一起走过的路,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