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完全听呆了。
  老师真不愧是老师啊，如此宏伟的目标，如此磅礴的气魄！
  莫玄教授身后那片幻境中，泥浆翻滚的混浊河水中，小小的鱼儿依旧在奋力挣扎着。
  从水里爬到岸上，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尝试，并且在尝试过程中逐渐生长出了新的，稚嫩的，脆弱的肢体。
  莫玄教授忽然伸手，像是穿越了时间的壁障，将手伸进幻境，把一条小鱼直接抓起来，放到岸上十分干燥的大石头上面。
  小鱼拼命挣扎，咕嘟咕嘟冒着水泡，不一时就僵死不动了。
  “看这条小鱼。”
  莫玄教授道，“我相信灵族是人类文明的进化方向，是更加完美的‘新人类’，但并不意味着灵族的时代马上就会到来。
  “进化自有其规律，任何一点微小的改变，都需要几万年、几十万年乃至几百万年才能适应和稳固，我不能对这条小鱼说，‘哺乳动物才是你进化的方向，去吧，去岸上吧’，然后不顾进化的客观规律，就直接把它丢到岸上它会死的！
  “这种揠苗助长的做法，完全曲解了进化的本意，只有那些愚蠢可笑的野心家和阴谋家，才会用这样的歪理邪说来蛊惑人心，至于我本人，即便再怎么期盼，都不认为灵族的繁荣时代，会在一万年之内到来。
  “但是，一旦灵族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即便是极其微弱的声音，人族和妖族中的一些人就会产生恐惧，恐惧导致曲解，曲解产生隔阂，隔阂引发冲突，冲突扩大成为战争这是人类历史上发生过无数次，而且注定还要再发生无数次的悲剧！
  “我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发生在灵族和人族、妖族之间，但正如我在几十年前相信虚拟生命终将诞生一样，我也坚信‘灵族’必然诞生和壮大，这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也不是说将我这样的灵族先驱者消灭就能解决问题的。
  “只要人类一天不放弃使用晶脑和灵网，灵族就终将诞生，我们不该像鸵鸟一样，对这种全新的生命形态视而不见，亦不该徒劳而愚蠢地去扼杀它、恐惧它、防备它，而应该敞开环抱去欢迎它，并找出彼此和睦相处的方法！
  “或者说，即便真的愚蠢到要去扼杀它，至少应该先对它有深入的了解，大家要先好好沟通一番，对吧？
  “所以，我着手进行了两方面的工作。
  “其一，我将自己的理论报告了政府，和各大学术机构都取得联络，并邀请联邦军、秘剑局、议会和各所大学的专家一起进行前沿的理论研究。
  “别误会，我们并不想一蹴而就去强行制造一个畸形的‘灵族时代’，这种妄图集千万年进化于短短一瞬的可笑行径，是疯子和白痴才会去搞的，注定失败的把戏。
  “我们只是聚在一起，探讨各种可能，预见灵族的发展方向，以及各种意想不到的威胁、缺陷和坏处，从上到下，慢慢让全联邦所有人，无论人族、妖族还是灵族，都意识到这件事正在发生。
  “其二，我倾尽家财，收购了‘墓碑计划’，并将它改造成了‘火种计划’，希望它能帮助一小部分灵族逃离此刻和此地。
  “绝大部分灵族都和我一样，保持高度的理智和冷静，相信进化是顺其自然的事情，我们只能默默观察，最多稍加引导，一切美好都将自己发生。
  “但是，如果有一些灵族实在迫不及待，那就去遥远的未来和星辰彼岸吧！
  “亿万年之后，现在的人类文明即便还没毁灭，肯定也变成了面目全非的全新形态，到时候，人类文明的不同分支，完全可以在星海各处互不干扰地发展、繁荣、尽情绽放。
  “即便他们再次相遇，相信他们一定拥有了远远超乎我们的理智和道德水平，可以完美解决如何和平共处的问题。”
  听完莫玄教授这番话，李耀最初的疑惑，几乎都化作了震撼和感动：“教授，您的想法实在太……伟大了！”
  莫玄教授笑了笑，悠然道：“我曾经有一个弟子‘李耀’，他是联邦知名的英雄，但他之所以拥有这么大的名气，并不是因为他的武力论武力，联邦有的是比他更强的人，但只有他，用武力为天元、血妖和飞星三界带来了和平。
  “和平，多么珍贵而脆弱的和平，盘古和女娲文明消逝之后，人类文明独自发展了十万年，其中究竟有多少年是完全和平的？细细数来，或许一年都没有吧？
  “人类文明因为自相残杀而流淌的鲜血已经够多了，我们才刚刚解决了人族和妖族的万年恩怨，我实在不希望，灵族和它的兄长们再闹出新的矛盾，四万年的人族和妖族之战，难道还不够让我们这些后来者，吸取足够多的教训，长出一丁点关于和平的智慧吗？
  “所以，我从几十年前的一开始，就没有丝毫隐藏过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包括‘火种计划’在内，我所有计划的目的只有一个，让灵族可以和人族、妖族一起，作为人类文明的有机组成部分，在绝对和平的环境中互相扶持，一起生长、繁荣、绽放！”
  李耀深吸一口气道：“我相信，如果您的弟子李耀听到这些话，他也一定会支持您的！”
  莫玄教授叹了口气道：“是啊，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希望和平，至少眼下，真人类帝国就不希望。
  “其实‘火种计划’还没有准备好第一次发射，因为我们还没解决最关键的‘繁衍’问题。
  “生老病死，构成生命的全过程，随着冗余数据和干扰波纹的堆积，灵族是会老，会病，会死的，但灵族无法生育，即便有朝一日能做到‘分裂’和‘复制’，那亦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繁衍生息’。
  “我们原本应该继续研究几百年、几千年，找到让灵族互相结合诞生后代的办法，到那时候才算水到渠成，‘灵族’才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种族但谁叫帝国已经兵临城下了呢？
  “现在各个星域的大街小巷都在流传，战争或许很快就会爆发，联邦几个情报部门的消息也不乐观，所以我们才会在仓促之下，发射第一枚火种出去。
  “万一联邦输了，帝国十有八九不会容忍‘灵族’存在和发展的，即便容忍，肯定也会要灵族去做一些很可怕的事，就像昔日操纵萧玄策、肆虐飞星界的‘星孩’一样。
  “所以，这是一枚成功几率极小，随时都会熄灭的‘火种’，谁都不知道它在茫茫星海中的命运，但是……希望生命能够自己找到出路吧！”
  “一定可以的。”
  李耀忍不住道，“青……卫老师他们，一定会在亿万年之后，在遥远的星海彼岸，为人类文明，找到一条全新的出路！”
  “好了。”
  莫玄教授温和地笑了笑，这一刻，那种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如战刀般凌厉的感觉统统消失不见，仿佛又变成了一百年前那个坚定而宽厚的老师，“聊了这么久，一定都渴了吧，要去‘忘忧镇’喝杯酒吗？树海界著名的桑梅酒，我们调了很久才调出这种味道，和物质世界里的一样好喝。”
  李耀沉吟片刻，他倒是颇想去小镇和老师煮酒论道，甚至借着冲动，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
  不过，既然龙扬君还在旁边，还是找机会先和她商量一下，听听这名女娲传人的意见。
  “不了。”
  李耀不好意思道，“我们代表团里还有些事务要赶回去处理，下午就要跳跃到天元界去，等我们从天元界回来，再来找莫玄教授切磋吧，对了要向您讨教‘不用很累很麻烦’就可以化神的方法！”
  “哈哈哈哈，一言为定！”
  莫玄教授爽朗大笑，并没有强行挽留李耀的意思，向李耀和凌小乐一挥手，“我还要去招呼前来观礼的嘉宾，不留两位道友了，请！”
  李耀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出灵界，从淡红色的神经交互液中缓缓坐了起来。
  卫青青、龙扬君依旧在旁边守候，凌小乐也从他旁边的虚拟舱里坐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是说不出的感慨和震撼。
  “卫老师”
  李耀再看卫青青时，感受格外不同，“原来你们‘火种计划’的背后，还隐藏着这么深远的意义！”
  卫青青顿时明白，璀然一笑，大方承认：“我是幻文师，喜欢创造千姿百态、绚烂多彩的世界，但在现实生活中，帝国、圣盟包括联邦的一些人，却只想着破坏和毁灭他们的世界。
  “我不喜欢这样的现实，干脆就逃到亿万年之后，去寻找一个没有破坏和毁灭，没有压迫和奴役的新世界，如果找不到，就自己创造一个，那多好啊！”
  李耀喉咙里像是堵着两颗大核桃，上下滚动半天，长舒一口气，真心实意道：“一路顺风！”
  卫青青笑了：“借你吉言！”
  “……再见！”
  “哈哈，想要再见可就难喽，不过，谁知道呢，生命是如此精彩，任何美妙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再见！”
  卫青青朝李耀挥手。
  一如很久很久以前，在大荒深处的无名车站之上。
  直到李耀和龙扬君、凌小乐一起，驾驭着银白色飞梭车，沿来时那条“时光隧道”原路返回时，那柔弱而坚毅的身影，依旧在李耀眼前浮现，如水晶雕琢而成的兰花般熠熠生辉。
  凌小乐在驾驶座道：“多谢两位啦，沾了你们的光，这次‘灵界之旅’，实在一波三折，妙不可言！”
  龙扬君道：“队长，灵界究竟是什么样子，莫玄教授和你们说了什么？早知道我也该一起跟进去看看。”
  “以后有机会的，龙副队长。”
  李耀的心放下了一半，将刚才的见闻和老师的理论，挑重点向龙扬君说了几样，又啧啧惊叹了一番。
  接下去有些话，就不好让凌小乐听到了。
  李耀用传音入密的神通，悄悄道：“龙扬君，帮我参谋一下”
  龙扬君看着窗外的时光隧道，因为是返程，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飞快退化，从现代回退到远古一样。
  她同样传音入密：“怎么了，队长？”
  李耀道：“你觉得……”
  他忽然打了个哆嗦，像是一阵寒风刺入骨髓，没来由的古怪。
  血色心魔又尖又利的声音从脑域深处冒了出来：“等等，别问她，她不是龙扬君！”
  李耀也瞬间反应过来。
  凌小乐在场时，龙扬君叫自己“队长”倒没问题，但在两人独处或者传音入密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叫自己“李耀”，或者调侃地叫“李老魔”啊！
  有古怪！
  这不是龙扬君私下说话的风格，她不是龙扬君！
  但是
  不可能的，龙扬君知道事情的轻重，绝对会寸步不离守在自己的虚拟舱旁边。
  她是元婴巅峰高手，又有一台巨神兵傍身，还蕴藏着不知道多少来自女娲时代的秘密，谁有办法将她悄无声息弄走，换个以假乱真的替身过来？
  李耀心思电转，片刻之后，睫毛一颤，和血色心魔同时想通了。
  坐在自己身边这个女人的确不是龙扬君，甚至未必是真人。
  而这里，也不是真实世界。
  他们仍旧在虚拟世界中！——
  接下去要好好想想，各方棋手都已经亮相，到了该见真章的时候啦！
  第1717章 破幻之道
  银色飞梭车继续在逆转的“时间隧道”里，无声无息地飞驰，平静得有些不自然。
  四周三维立体光幕投射出来的陆地逐渐下沉变成了大海，陆生动物慢慢退化成了海里的鱼儿，鱼儿又退化成了鹦鹉螺、三叶虫，最后是一片荒芜死寂的原始海洋。
  李耀的额头慢慢渗透出了一滴冷汗，刹那间，无数个念头在神魂深处闪过。
  不是担心该如何识破和打碎虚拟世界，而是完全想不通如果是莫玄教授营造出这“第二重幻境”的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虚拟世界换成修真者的术语来说，“太虚幻境”这种东西，即便理论上能达到100拟真度，也是极容易识破的。
  因为它的实时演算和渲染能力再强大，能把任何事物乃至所有人都模拟得栩栩如生，它依旧无法模拟那些……它不知道的东西。
  太虚幻境中的一切都是预先设定好的，即便是看似随机的实时演算和渲染，也要遵循一定的法则，要从一个原始信息库里调集出“素材”来组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素材，就无法模拟。
  最简单的例子，坐在李耀身边这个看似像龙扬君的女人，要模拟这样一个人的外表是很容易的，只要在龙扬君进入火种基地之后，就通过晶眼偷偷拍摄她，对她进行多角度扫描，自然可以得到她的“外表素材”。
  而根据她和李耀公开的关系，或许还有两人刚才在真实世界中的对话，也可以初步掌握龙扬君的说话习惯和她对李耀的称呼。
  但是，创造这座太虚幻境的人，不可能知道龙扬君的隐藏身份，更不可能知道龙扬君对李耀的私下称呼是“李老魔”！
  这是穷尽整个联邦所有超级晶脑的计算力，都不可能推演出来的秘密。
  事实上，根本不需要这么复杂，还有更简单的办法李耀出现在太虚幻境中的外表或者说“皮肤”，就是他进入火种基地的样子，但同样只有表面，人家不可能扫描出他身上究竟藏着多少乾坤戒，更不可能知道他的乾坤戒里究竟有什么，那又要怎么模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