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发现了他的目光，收起自己密密麻麻写满古语的信件，略略颔首：“只是封简短过头的便条。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简直梦回每次在宿舍通宵肝游戏时，隔壁桌的室友在指尖转动模拟着一连串观测天体的具象魔法，一边用刻刀在金星表面编写咒文。
  ……捷克真的好讨厌学神哦。
  尤其是凡尔赛且不自知的学神。
  “说起来，我和洛森在学院也是同学，没怎么听他提过你的名字……”
  “小时候见过几面而已，不算相熟的玩伴。”
  捷克哼了一声：“那你们就是不熟……”
  【谁告诉你，我描粗人名就是对谁有好感了。】
  【这个名字，我总觉得在哪见过。】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反正也不熟。哥们，今天周三，食堂限量的牛排汉堡，要吗？】
  ——模糊、久远的记忆划过捷克眼前。
  他微微瞪大了眼，握紧车绳的手指在这一瞬间用力到发白。
  雅各.罗曼……这名字不是……这名字不是……
  多年前，蓝发蓝眼，一脸倨傲，停在他们桌前的转学生。
  他可绝没有——
  捷克猛地回过头去，无色的精灵正巧把书本与信件都收进了袖子，发现他的视线，便抬头，淡淡瞥了一眼。
  这一眼，捷克仿佛看见了整座埋在寒冬中的山谷。
  ……过分美丽、虚幻、圣洁。
  雅各.罗曼可绝没有这样的气质。
  而且，借着远处逐渐浮现的、斯威特营地的灯光、借着这灯光在积雪上反射出的光线——
  捷克清晰地看见，光线轻盈穿过这只精灵的肩膀，像穿过灯下的飞雪。
  他没有实体。
  “有什么事吗？”
  捷克的后背渗出了冷汗。
  ……这是一只陌生的精灵……这是一只死去的陌生精灵！
  “没、没有！”
  捷克急忙扭回头，避开了那东西的视线。
  他忍不住伸手掐住自己的手腕：否则会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幽灵！幽灵！竟然撞见了幽灵——在这种荒无人烟、被干掉也不会被谁发现的法师界边境——一只幽灵坐在他的柴车上——他撒了谎——德里克法师绝没有邀请他，因为他是死的——幽灵！幽灵！幽灵坐在他的柴车上！！
  捷克不禁咬掉了干裂的嘴皮。
  ……简直梦回学生时代，他打牌时输了赌约被迫在晚上观看《咒怨》全系列……但那时旁边好歹有个呼呼大睡的室友的胳膊可以抱住啊！！那时呼呼大睡的室友好歹会在被他的尖叫和摇晃吵醒后给予温情嘲讽，告诉他鬼并不存在啊！！那时身旁呼呼大睡的室友一直散发着强效安全感的光芒啊！！
  怎么办？
  该怎么办？
  告诉他“我们正要去寻找极有可能已经彻底黑化的我兄弟，我警告你别打什么鬼主意，我兄弟比幽灵可怕多了”？？
  一只幽灵在他的柴车上！
  他是不是打算先吃了我，再吃了莉莉——不，不对，看莉莉和这只幽灵谈得这么投机，说不定莉莉根本不会死，会被幽灵带回老巢同化，像电影里那样——
  冷静！
  捷克！
  只要一靠近斯威特营地，接触到营地那里的检测魔法，他就露馅了！
  现在该慌的不是你，是幽灵！
  而且，而且，既然他盗用了雅各的名字，就说明他的确认识洛森……他的外貌特征也的确是精灵……他……他不会是什么长发蜘蛛女鬼……别怕……
  “啊，捷克，你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抱着恒温箱的洛莉突然说，拍了拍捷克僵硬的肩膀：“你看，那边。斯威特营地的亮光是不是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捷克不敢回头，他怕后方这只洛莉像恐怖片一样，已经被幽灵操控了。
  “哈、哈哈，没有啊，我一直在操控驾驶魔法，放心……”
  “真的哎。喂，捷克，你看一眼，斯威特营地的亮光到我们后方了——已经快消失了啊？”
  捷克看了一眼。
  属于人类与魔法的灯火的确点在他们后方，并逐渐远离。
  运柴车在一条崎岖的山道上继续颠簸前行，车轮下，前所未有的辙痕在从未被动物踏足的新雪上滚出。
  他们错开了斯威特营地。
  他们正前往森林边缘。
  捷克立刻念动咒语，调整驾驶魔法——但这调整于事无补，柴车依旧按照覆盖魔法的某种力量笔直前行——
  捷克回头瞥了一眼，那只幽灵已经双手抱臂，彻底闭上了眼。
  那家伙……难道……难道……
  “喂，捷克，怎么回事啊，方向绝对搞错了吧，但柴车的速度变快了，你赶紧调整——”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的森林边缘】
  “喂，尤莉卡，你到底要抓着这枚袖珍火焰喷射器走多久啊，我都快冻僵啦……”
  尤莉卡竖起手，打断了薇薇安吵闹的抱怨。
  照明魔法依旧点在她的杖尖，如同执行每一次命令，她的目光仔细沉稳，动作有条不紊。
  “找到了。”
  尘埃与泥沙之下，很久很久之前，属于孩童大小的脚印，曾仓皇地跑过这里。
  从某个地方跑出来，踉踉跄跄地遗失了那枚魔法火焰喷射器，再彻底离开……
  尤莉卡倒追着这串印记，仔仔细细，缓慢但确实地……
  找到了终点。
  望着那枚已经磨灭、被盖上一层新鲜的、属于成人的、登山鞋的脚印——
  她停住脚步，抬高法杖，看着眼前似乎与其他边缘毫无区别的浓雾。
  尤莉卡.斯威特呼出一口含着冰碴的白气。室外的温度似乎已经降到了零下二十几。
  “就是这里。浓雾的突破口，布朗宁法师曾从这里出入。”
  她收回法杖，示意薇薇安赶紧做下标记：“走吧，去营地找小姐做汇报。我们找到了穿越浓雾的方法。”
  薇薇安一惊，却也动作利索地掏出自己的法杖在地面做下了魔法标记：“你是说，斯威特要穿越这些可怕的迷雾，进入到……”
  【与此同时，斯威特营地】
  “父亲，请您让开。”
  安娜贝尔.斯威特缓缓将法杖对准德里克.斯威特的后背：“脱下您的家主戒指，召唤那头龙过来。我知道您骑着它越过迷雾、去过森林上空。请相信，我并不想伤害您……但，时间很紧，请别再磨蹭了。”
  “你怎么敢，安娜——”
  “父亲，立.刻.让.开。”
  【与此同时，离森林最近、最近、最近的边缘】
  在柴车疯狂的颠簸，周围急速加大的风雪中，洛莉.布朗宁捂住自己的毛线帽，弯下腰来，发出无声的尖叫。
  捷克撒开缰绳，扭身试图抓住她。
  ……他再次与一双毫无颜色的眼睛对上，那只幽灵在颠簸中静静站起，像轮船船头庄严的石像。
  他透明的手臂微微收拢，按在洛莉的肩膀上。
  ——“轰！！！”
  天旋地转，隆隆咆哮的风雪打在捷克的脸上，但那只是一瞬间——
  一瞬间后，黑暗的寂静吞没了他们。
  ……他们竟一头闯进了森林边缘的迷雾。
  捷克独自站在可怕的寂静里。
  “……莉莉！莉莉！你不要紧吧，喂，莉莉，快回答！”
  在人类学徒绝无可能建立完整感知的迷雾中，梦境与现实的边界，洛莉.布朗宁睁大了眼睛。
  她眼前，那只通体纯白的精灵，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就像是一枚小小的，白色石像。
  “走吧。别怕。”
  他冲她摊开手心，眉眼柔和了一些：“跟我走吧，跟我去遗迹那里，完成最后的祈祷……圣女。荆棘就快彻底挣脱封印，森林需要你。”
  这只陌生的幽灵在呼唤她回归那个可怕的地方。
  洛莉本该害怕的。
  ……但她看着他与兄长、与自己微妙相似的五官，心里一点都不害怕，只有一种奇怪的、想哭的冲动。
  “你是谁？”
  前任圣女？
  无名氏？
  又或者……父亲？
  雪白的精灵却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