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少女 第76节
作者:
风流书呆 更新:2023-04-21 19:45 字数:4167
温琴说了对方几句,于是遭到了开水的浇淋。她至今还记得那位同学扬起漂亮的脸蛋,对自己轻蔑地笑骂:“丑八怪就爱多管闲事,老娘今天让你变得更丑!”
本就不漂亮的温琴果然变得更丑了……
从那天起,她再也没穿过裙子,也再没去游过泳。这块疤原本是她内心的一个痛处,被她小心翼翼地藏着。
但是,自从钱诗卉死后,这块疤就在她心中消去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那些美丽的生命,就像园丁可以轻而易举地用剪子剪掉花园里最美的一株玫瑰。
漂亮的人,总是会在她手里烂成一堆泥。
看见赵君怡原本美丽,如今却丑陋不堪的脸,温琴的心情变得更好了一些,语气也越发温柔:“来,我帮你上药。”
赵君怡闭上眼睛,忍受纱布从皮肉上撕开的痛苦。其实温琴上药比别的护士上药痛得多,但是赵君怡很依赖她,所以什么都可以忍耐。
“好了。伤口恢复的不错,有些地方已经长出疤了。”温琴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听见“疤”这个字,赵君怡的心脏狠狠刺痛了一瞬。她红了眼眶,却不敢掉泪,只因眼泪会腐蚀伤口。
“谢谢你。”她嗓音哽咽地说道。
“别难过,一切都会好的。”温琴的安慰其实是一句空话。对待赵君怡,她显然没有对待李援军那样的耐心。
但是赵君怡却从她这里汲取了力量,于是扯开唇角勉强一笑:“是啊,一切都会好的,万一我的植皮手术很成功呢。”
温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离开病房,走去16床。
一座巨大的肉山出现在她眼前,这就是16床的病人石丽霞,一个四百多斤的胖子,来医院切胃的。由于吨位太大,护理的时候特别麻烦,所以科室里的护士都很害怕照顾她。
只有温琴从不说她胖,还总是安慰她。
“温姐姐,我想上厕所!”已经拔掉了输尿管的石丽霞现在特别害怕上厕所,尤其是大厕。
每一次当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时,整个科室的护士都会赶过来,将她庞大的身躯翻转,垫上便盆。看见他们由于太过吃力而涨得通红的脸,石丽霞总会感到特别愧疚和难堪。
她的体重已经达到了即将压断腿骨的地步。进医院动手术之前,她已经无法走路了,是家人用运输货物的推车把她推进来的。
她一提出上厕所的要求,别的护士就会按响床头的呼叫器,大声嚷嚷:“16床要上厕所了,快来几个人帮忙!要力气大的!”
然后呼啦啦就会有一群人走进来,七手八脚地抬起她。
同病房的人用稀奇的目光看着她,而石丽霞则会被无尽的羞耻淹没。每一次上大厕,她都是闭着眼睛的。她根本不敢见人。
而温琴不会那样。她会温柔地拍拍她的脑袋,小声说道:“我去帮你找人。”
然后她会静悄悄地离开,再带几个人进来,把帘子拉上,杜绝一切响动和视线。外面的人听不见也看不见,于是石丽霞就安全了。
温琴给予石丽霞的是寻常的对待与无声的关怀,这极大地减轻了石丽霞的羞耻感。
这会儿,温琴正附在石丽霞耳边低声询问:“是大便还是小便?”
“大便。”石丽霞也压低了嗓音。
“等着,姐姐帮你找人。”温琴立刻拉上床帘,隔绝了周围几个病人的窥探。
被封在床帘里的石丽霞大松了一口气。她太害怕被人当猴子一样围观的感觉了,也太害怕看见别人照顾自己时露出吃力的表情。
母亲就是因为不想再照顾她才会离开父亲。她是家里的累赘。
不,她是所有人的累赘。
想到这里,石丽霞忽然觉得很难过。
数十分钟后,在五名护士的帮助下,石丽霞终于解决了生理问题。
温琴端着便盆走进厕所冲洗。当门关上的时候,她温柔浅笑的脸庞顷刻间就扭曲成了厌恶和恶心。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石丽霞,明明四百多斤重,脸上却几乎没什么赘肉,五官也异常秀美可爱。
因为长得太漂亮,那人还登上过热搜,获得了“最美胖子”的称号,然后得到网友的捐助,从而凑齐了手术费。否则她只能活两年。肥胖已经压迫了她的内脏,导致了她各个器官的衰竭。
长得漂亮真好啊!胖的像猪还能被人喜欢。温琴咧咧嘴,笑得森冷。
洗干净便盆后,她从厕所里走出来,陪石丽霞聊天。
“你妈妈还没找回来吗?她有没有联系过你?她知道你动手术的事吗?你爸爸还在工地搬砖吗?上次他来看你的时候走路不太利索,好像受伤了,我让他给我看看,他却跑了。不知道他的伤好了没有。为了凑钱给你动手术,你爸爸真是太辛苦了。”
石丽霞的伤口在哪里,温琴就精准地往哪里戳。她披着关怀的外衣行剖心之事。
想到母亲指着自己大骂废物,并口口声声让自己早点去死的场景,石丽霞痛不可遏。转而想到为了养活自己恨不得献出全部血汗的父亲,她又愧疚得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过。
她忍着心中的痛意,一句一句回答温琴的问题,眼眶慢慢红了。但她丝毫未曾发现温琴的恶念,只觉得对方真是一个好人。
温琴默默吸食着石丽霞的痛苦,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与此同时,易岺已经与院长签订了合作意向书。他将为第一医院工作一年。
“院长,请你千万不要对外公布我们的关系。我只想当个小护士。”乌芽芽双手合十,做哀求状。
“好。我不对别人说。”院长的表情还是恍惚的,回神后马上问道:“易教授,你未婚妻的工作怎么安排呢?”
“不用安排。”易岺下意识地说道。
“要的要的,别的护士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就当不认识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护士。”乌芽芽连连作揖,表情诚恳。
易岺诧异地看着她:“你不想躺着挣钱了?”
乌芽芽脸颊一红,然后就拍着胸脯说道:“你怎么能用老眼光看人呢?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现在我长大了,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呀!如果我害怕辛苦,那我谁都救不了!如果我不够强大,寄希望于我的人最终只会失望。我不能总是在原地踏步。”
院长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然后便放下了一颗心。她看得出来,这孩子不是在说漂亮却空洞的话。她是真心为护士这份工作感到骄傲,也是真心想要帮助病人。
这很好!
易岺揉了揉小妖怪的脑袋,轻笑道:“这次是真的长大了。”
长大有时候不需要经历什么波折,一件很小的事也能触发心灵的海啸。
父爱的海啸带给乌芽芽的显然是更快的成长。
苦难使人成长,爱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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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长领着乌芽芽走进办公室,介绍道:“这是我们的新同事,大家来见一见。”
“你们好呀,我是乌芽芽。”乌芽芽挥挥手,脸上的笑容既阳光又明媚。
直面这抹灿烂的笑容,温琴的眼瞳却森冷了下去。真漂亮呀!她在心里暗暗感叹着。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然后才有人走上前与乌芽芽打招呼。
温琴是第一个与乌芽芽问好的人,却没有多说什么。她默默退到一旁,从护士长手里接过乌芽芽的资料,认真看了看家庭住址、家庭成员那几栏。
这位过分漂亮的新同事来自于单亲家庭,只有父亲,没有母亲,目前居住在绿园小区。
绿园小区房价不高,位置也偏僻,所以说是普通家庭的孩子,经济上并不宽裕。身上的衣服都很平价,没有名牌。
温琴一眼扫下来,已经对乌芽芽做了基本的判断。
她叹息着对身边的同事说道:“她比小艾还要漂亮。”
提起艾草青,这位同事马上就想起了对方留下的大麻烦,脸上不免多了几分轻蔑和反感。
于是第一印象与刻板印象就这样留下了。在职场中,这两个印象是最难扭转的,将深刻而长远地影响到接下来的人际交往和工作安排。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长得越漂亮的人越废物!她要是像艾草青一样常常惹麻烦,我肯定会去投诉她,让她滚蛋。”这位同事名叫卢佳,是除了护士长以外资历最老的人。
她受够了不专业的艾草青。
温琴料想这位新来的同事肯定由卢佳带,所以才会说这番话。
是啊,长得漂亮的人都是废物,而废物就该人道毁灭。她放下资料朝乌芽芽看过去,自然而然地露出一抹极为温柔的笑容。
乌芽芽冲她挥挥手,脸上的笑容更灿烂。
“卢佳,你来带乌芽芽。最近科室很忙,你尽快让她熟悉起来。”护士长吩咐道。
卢佳心里不快,面上也就阴沉了几分。
“好的护士长。乌芽芽,36床刚来一个病人,你跟我去看看。回头我把所有病人的资料都给你,你今天晚上一定要记熟。”她语气冷淡地说道。
“好的!”乌芽芽点点脑袋,回答地中气十足。
宽松的护士服穿在她身上却时尚得像礼服。她分明是普通家庭出生,却由于这副长相而显得异常娇贵。
护士长简直无法想象她照顾病人是什么样子。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需要别人精心呵护的富家小姐。如果病人说话语气太重,她不会哭鼻子吧?
放心不下的护士长跟随两人去了36床。
床上躺着一个小胖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全身都是软乎乎白嫩嫩的肉,像个大馒头。
他奶奶坐在病床边喋喋不休:“你妈妈到底是怎么搞的,竟然会让你去打球?她难道不知道打球容易冲撞到吗?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可怜的小宝,这回受老大罪了!回头我就找你妈妈算账!”
看模样,这是一个过分溺爱孩子的家长。
卢佳是来给小胖子输液的。她眼眸上下一扫就发现,这孩子的手太胖了,血管又细,就算是扎紧了带子使劲儿拍,也拍不出半条血管来。
他奶奶还泼辣得很,倘若一针下去没找准血管,绝对会当场发飙。
护犊子的父母或爷奶是最难缠的,卢佳一想就头疼。
她瞟了乌芽芽一眼,问道:“会输液吗?”
“会!”乌芽芽中气十足地回答。
“那就给他输液。”卢佳把托盘递过去。她既想祸水东移,又想让乌芽芽出丑,从而达到让护士长反感对方的目的。
受够了总是翘班的艾草青,她才不想再来一个漂亮废物。
乌芽芽接过托盘朝小胖子走去。
小胖子的奶奶看看她过分娇俏的脸,又看看卢佳那张清秀却稳重的脸,立刻提出抗议:“我不要你给我孙子打针!你是刚来的,你技术不行!我要她来打!”
她指了指卢佳,脸色颇为阴沉。卢佳要真敢坚持让乌芽芽打针,她绝对会跳起来骂街。
乌芽芽软着语调说道:“让我打吧,我技术很好的。”
“不行,我不给你打!我就要她打。你们医院怎么回事?实习护士也能给病人打针?打出毛病谁负责啊?我要投诉你们!”奶奶激动地叫嚷起来。
实习护士当然可以打针,而且手背上多扎几针也不会出什么毛病。但是对于过分溺爱孩子的家长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事。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卢佳只能亲自扎针。护士长站在一旁,全程没吭声。
乌芽芽无奈地笑了笑,退让开来。在幻境里待了十年,她什么难缠的病人没遇见过?像这样的蛮横老奶奶根本不算事儿。
卢佳头都大了。这孩子是真的胖,太胖了,手背上全是白馒头一样的脂肪,什么都看不见。她使劲儿拍了很久也没看见淡青血管的痕迹,只能估摸着扎了一针。
糟糕,没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