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作者:假面的盛宴      更新:2023-04-21 21:26      字数:4338
  “是。”
  这消息传到凤仪宫,正努力恢复身体状态的萧皇后,顿时精神为之一振,连连和玉兰说,陛下还顾念着她,并没有猜忌她。
  而这个消息同时也在宫里传开了,之前还传得沸沸扬扬的显灵之说,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皇子的皇子妃人选将花落谁家。
  *
  消息传到紫云阁,秦艽愣了一下。
  她正伏案抄写文章,笔尖刚蘸了墨,这一停顿,墨汁顺着笔尖滑落下来,弄脏了一张上好的宣纸。
  她不动声色,将狼毫放在砚台中,将弄脏的纸拿起揉皱,又换了一张铺开。
  “知道了,下去吧。”坐在旁边的宫怿挥退来人,才问道:“怎么了?小艽。”
  “没事,只是奴婢不小心弄污了纸张。对了,还未恭喜殿下,陛下要给殿下选妃了,祝殿下喜得佳人。”
  “你说这些未免也太早了,再说前有四哥五哥,后有七弟,也轮不上我。”
  秦艽并未细听宫怿在说什么,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像是堵了什么。
  这种感觉极为陌生,她甚至感觉一种烦躁,怕在六皇子面前失态,她找了借口,暂时退下了。
  她并没有发现,在她转身后,宫怿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怪怪的。
  秦艽回到住处,本来想坐一会儿,发现坐不住,便去收拾衣柜。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从柜子里掉出个白色的小瓷罐。秦艽看到这个小瓷罐时,有些恍然,去打开盖子,里面放着的还是那三块牛轧糖。
  只是她很久没想起这个东西了,幸亏糖这东西只要避光避潮,还是很能放的,秦艽打开盖子后,还闻到一股极淡的牛乳味儿。
  她看了看,将盖子盖好,塞回衣柜里。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从撞破他那晚他对她的孟浪,还是从他耍赖似的与自己亲昵,抑或是其实心里早就存着这种想法,只是不敢去想,所以冰封起来佯装无事。
  她其实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六皇子大婚以后的事情,那个人说自己身份低贱,充其量只能当个侍妾是第一次,和丁香说起她去九皇子身边是第二次,之后当着六皇子面说以后还想出宫,其实真的矫情得可笑,但也是保留自己最后一分颜面。
  及至现在,她依旧觉得自己可笑,一个小宫女想那么多事做什么,她连人生都不是自己的,有什么资格胡思乱想。
  其实她现在已经远超很多人了,照着目前来看,六皇子大婚以后,真发展到那一步,弄个侍妾来当完全没问题,若是以后能生个一子半女,往上升一升也不是不可能。不能说荣华至极,至少衣食无忧,比起之前在掖庭,乃至还没进宫还在家里时,无疑是天壤之别。
  如果她没进宫,现在还在家里,她爹娘也该给她操心嫁人的事了。肯定嫁不了多好,她爹的徒弟大成哥一直喜欢她,家里条件还算不错,本身是个镖师,家里还有几亩地,又跟她家是同村,是个很不错的对象。
  她如果嫁给大成哥,会像她娘一样辛勤劳作,侍候丈夫,生儿育女。
  生了一个又一个,背上背一个,怀里的还没养大,肚子里又揣了一个。
  他们村很多妇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从豆蔻少女到嫁为人妇,到成为人母,再过些年,儿子要娶媳妇了,自己要当婆婆。
  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甚至在没进宫之前,秦艽睁眼就能看到自己的一生。
  可她进宫了,还做了那样一个神奇的梦,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秦艽也会想想这些事,她觉得与其说那是个梦,不如说是自己的上辈子。大抵是老天觉得她有点惨,所以让她重新来过一遍。
  可她重新来过一遍的意义在哪?当命运已经脱出原由的轨迹,秦艽突然有些茫然了。
  梦里的可望不可及,如今碰触到了,甚至还有机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她还有什么不知足?她应该知足,不该贪心,可人不是天生就贪心。
  “小艽,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大成哥肯定已经娶媳妇了。”
  “大成哥是谁?”那个声音又问。
  “大成哥是……”秦艽突然反应过来,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宫怿的脸有点臭,又问:“大成哥是谁?”
  小安子逃命似的下去了,秦艽看看他背影,又去看宫怿。
  “殿下,你问这个做什么?大成哥是我们村的一个后生。”
  “是你没进宫前的情郎?”
  秦艽失笑:“什么情郎不情郎,我们那儿不叫情郎,叫相好的。”
  “那就是说是你相好的了?”
  “不是相好的,他送我耳坠子我没要。”
  “还送耳坠子了?”
  秦艽越听觉得越怪:“殿下,你怎么了?怎么问起这些了?”
  宫怿忙把表情收了收,露出微笑道:“我就是好奇小艽以前的事,我之前问你,你怎么没说过?”
  “这种事好像没必要……”
  这时,秦艽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谁?”
  “是我,秦艽。”是小绿。她声音犹犹豫豫的,似乎碰到了什么让她很诧异的事,“有个小内侍来传话,说你家里人来看你了。今儿不是初二吗,是宫女们的探亲日,可我没听说你有家人啊。”
  “家人?”秦艽的心一下子提到半空中。
  ☆、第52章 第52章
  52
  每个月初二是宫女内侍们的探亲日, 据说以前宫里没有这个规矩,是上官皇后入主中宫后定下的规矩。
  她说宫女内侍们都是畸零人, 如果能见见家人,在宫里的日子也不难熬。
  想法挺好, 可惜错估了实际情况,内侍们都是家里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会把儿子送去挨一刀, 那是权当就死了。而宫女们都是天南地北采选而来,即使家人想念, 也没谁会为个女子跋山涉水就为见一面。
  当然也还是有的, 例如有宫女家里是长安城附近的, 又或者是宫女有事嘱咐家里,或者给家里送银子, 专门跑来一趟的。
  不过倒不多, 人稀稀拉拉的,半天瞧不见一个。可今儿位于玄武门往西边处一排栅栏后,却站着一家老小数口人。
  为首的汉子正是秦家当家的秦大柱。
  他边上站着妻子柔娘, 大儿子秦宽,小女儿七丫, 小儿子秦小树。还有个黑黑壮壮的青年, 秦大柱的徒弟李大成。
  这群人翘首以盼,看着栅栏后方的宫门, 望得心里火烧火燎, 就是不见人出来。
  “难道还是没找到?”柔娘惶惶道。
  他们这群人早就来了长安, 可不过是群平头老百姓,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女儿,而是先落脚安家。等秦大柱在这里找到了工,家里总算不用坐吃山空了,才趁着空一次又一次往宫门跑,打听着秦艽的消息。
  可惜他们并不知道秦艽换了名,不叫六丫,而叫秦艽。等秦大柱终于打听清楚初二是宫女的探亲日,并凑够给人传话的银子,谁知却没找到人。请人帮忙传话的价钱可不便宜,守宫门的金吾卫不会干这活儿,都是些没出息的小内侍过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赚点零花。
  一次就得几百个大钱,秦大柱这次拖家带口出来,本就是一怒之下和家里分了家。他作为老大不在家立门户,想要分家,只能净身出户,亏得秦大柱这趟出镖回来分了几两银,还没来得及上交给他娘,不然连出来的路费都没有,一家只能喝西北风。
  等到了长安,身上的银钱已所剩无几,还要找地方安家,一家几口吃喝都得考虑,所以这传话的银钱只能现攒。一个月来一次,秦家人得两个月才能攒够一次传话的钱,这已经是他们来的第三趟。
  这趟若不是李大成想起村里的郎中,曾经给秦艽取了个名儿,恐怕这趟他们也不会来,因为他们已经快绝望了。宫女那么多,名字也报不准,谁愿意帮你四处打听。
  “慌什么慌,要不是你软弱无能,连女儿都护不住,我们何至于吃这种苦受这种罪。”秦大柱黑着脸道。
  一提起这事,柔娘又哭了起来。
  她确实无能,当初婆婆跟她说宫里采选宫女,家里定了送六丫进去,她直接就懵了。可那会儿十里八乡闹得人心惶惶,没少听说有人家把女儿送走想躲采选,被官府抓到,一家子下大牢。
  男人和大儿子不在家,她没主见。被婆婆一吓,就慌了神,里正也是追的紧,竟直接来了家里,她就眼睁睁看着六丫被人带走了。
  等男人回来获知此事,痛骂了她一顿,又和家里闹了起来。她男人素来孝顺,一向听婆婆的话,她还是第一次见男人恼成那样,她才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可知道也晚了。
  “行了爹,你就不要说娘了,她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阿奶和婶子平时总拿捏着娘,她能这么没主见?”秦宽道。
  听了这话,秦大柱面色暗了暗,眼中闪过一抹痛苦。
  其实若说这事,他也有责任,他自诩自己是长子,孝顺寡母,爱护幼弟。他总想幼弟身子骨弱,他能干一点是一点,所以家里公中花销的钱都是他一个人在外面卖命挣的。他总想寡母养大他和幼弟不易,就让妻子多多容让,却万万没想到纵容出两个挖他心吃他肉喝他血,还嫌他血脏肉臭的。
  所谓的母子情兄弟情,在这么多年一步步退让中,早就磨得没剩下几许。直到秦奶奶在秦大柱弟妹的唆使下,挑了秦艽送进宫,彻底爆发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要女儿能好好的就成。这些日子秦大柱总和守宫门的兵卒们套近乎,也知道宫女们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说不定哪会儿就死了拖去乱坟岗,连口薄棺都没有。
  “阿柔,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口不择言骂你。”
  “都是我的错……”
  “不怪你,其实怪我,我一年到头难得几次在家,害你挨了我娘她们那么多欺负,这次若是我在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秦大柱环着妻子肩,愧疚道。
  “咦,爹娘大哥七姐,你们看那是不是六姐?”秦小树人小眼睛尖,指着不远处道。
  秦艽排行为六,是按照秦家的齿序来排的,如果只算秦大柱这一房,她应该排行为三,上头还有一个大姐,已经出嫁了。
  “那不是你姐,你姐不长这样。”秦大柱看了一眼说。
  “师傅,我看着有点像六丫。”李大成说。
  *
  秦艽这一路走得又快又急,心怦怦直跳。
  等快到玄武门了,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笑。
  她爹娘不知道她改名了,而她爹虽然疼她,却最孝顺她阿奶,阿奶说的话,他爹一般不会反驳。更不用说她娘了,从来是她阿奶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初阿奶说挑了她送去,她娘什么都没有说,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了。
  再说了,这里是长安城,她家离长安城很远。
  说不定是弄错了,又或者这是有人针对她故意弄出的阴谋。
  直到远远瞧见那几张熟悉的面孔,秦艽的眼泪哗的一下出来了。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她就站在那儿哭了起来,哭得守门的兵卒们都盯着他看。
  “你这小宫女,到底出去不出去?”
  这时,从后方行来一架肩舆。
  这东西可非一般人能坐,说话的兵卒当即噤了声。
  秦艽也没注意这动静,往那边奔了过去。
  其实不是不想,只是她不敢想,她就浑当家里人都死了。每在宫里多吃一份苦,她就多怨一分,怨着怨着就麻木了。梦里的她早就当自己孤身一人,影响到现实中的她,可等真正见着了,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想这几个人。
  “爹,娘,大哥,小妹,小臭蛋。”
  等人走到近前,眼泪反倒没了,秦艽笑着和家人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