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作者:
希夷 更新:2023-04-22 11:48 字数:5198
“喻总,你是对的。我之前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反正知道的人挺多的。”她低下头擤鼻子,“只不过事没出在自己身上。我不是矫情,我真的觉得挺难受的。他们又不认识我,怎么可以说得那么难听。”
阳少君正好进来:“没事,骂你的人越多,就说明你越漂亮越能干。姐姐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她脸上神色怡然。其实来之前,也和男友方昭为小吵了一架。男友比她小四岁,参加摩托艇的活动认识的,家里有华南地区最大的家具制造企业。人很开朗,好玩,交际也很广,见她又赶着来喻文卿这里,不开心:“能不能别去了。你知道就这么一个小时,多少人在问我你和喻文卿的事情?”
阳少君拿出口红补妆:“你觉得我给你丢脸了?”
方昭为自然不承认:“你不能和前男友走得这么近。”
“谁规定的?你?”阳少君把口红放进大衣的兜里,走到男友跟前,把他的领带弄正,“昭为,我和你交往为的什么,找个人来管我吗?”
方昭为低头,不说话。
“就算没有喻文卿,我也要出入很多的应酬场合,和一堆的男人喝酒聊天。这是我的生意,是我的工作,要不要为了你关门歇业?”
“姐姐,你没必要给我扣那么一大顶帽子。”
“今天你不喜欢喻文卿,我听从你的话,和他断了,明天你可以不喜欢新的人啊。你要不能接受我的生活工作方式,早说。过去这些年,我晚上喝吐多少次回来,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这点成就。当然你方少眼里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业,但我也没爱你爱到要放弃这点成就。”
她拎起包出门,方昭为去拉她的手:“少君,别这样,我只是担心你……一直喜欢他。”
那就干脆把话都说清楚。
“我是一直喜欢他,但我也清楚,我们之间不会再做恋人了。昭为,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缘分能有多久,可能几个月,可能几年。但是喻文卿,我到八十岁,我都希望能和他住得不太远,没事串个门吃个火锅,打打桥牌。他是个值得信任、值得我一生来往的朋友。今天我为他做的一切,是我愿意做的,但我也很清楚,日后都将有回报。我为什么要因为和你交往,因为网上的闲言闲语,就要把这样的朋友,拒之门外?”
方昭为脸色越来越难看:“你的意思是,在你心中,我还比不过他。”
“小子,每个人在我心中的地位,都是他自己挣来的。”
第96章
到下午, 社交平台上的风向又变了。
有人出来头头是道地分析:
随着喻文卿精英总裁人设的崩塌,我倒有些相信刚开始的爆料贴,看上去狗血,其实很符合逻辑。四个人中周文菲明显是最弱的。
姚婧大房, 有一半财产权呢, 喻文卿不会和她离婚。阳少君呢,借喻文卿的光, 事业发展得很好。那个姓汪的助理也算是掌握一定的权力了, 今天怒发冲冠身先士卒, 前途不可限量。反而是被骂得最惨的周文菲,可能是得利最少的那个。
大家别忘了,她跟喻文卿时还未成年,我觉得这个年纪是不会去想太多利益的。相对其他三个女人来说, 情感上很容易被/操控。学过心理学的人都知道, 被/操控的人是很难离开的,得抑郁症自杀也说得通(尤其是诱/奸这种情形,患上pstd的可能性非常大)。
爆料帖中妈妈的微信也提到了女儿性格软弱, 一切唯‘喻文卿’是从, 可见洗脑、控制不是无中生有。
身为女性,我觉得还是要关注一下这个女孩的生存状况, 不能无脑骂。警方不能光查诽谤吧, 也要去查实爆料帖中违法犯罪的情况是否真的存在。
很多人转发评论:
“有道理。都21世纪了, 为什么还揪着大房小三吵这么多天。真正的问题,难道不是诱/奸和囚禁吗?就算有抑郁症, 他是法定监护人吗?有什么权力把人关去精神病院?法律对男人、对金钱就这么宽容吗?”
“如果周文菲没有被控制,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出来说话?”
“事情都是因她而起的,难道她不应该给网民们一个交代?”
看到这里,喻文卿终于相信,除了吴观荣,还有人想搞死他,爪子已经伸进别苑里来了。这帖子的思路就很像是得到了周文菲被他关在楼上的消息。
他把汪明怡找过来:“把这里所有工作人员的手机号码,发给技术安全部的老王,让他……去查。”
甘洁说,如果不能爆出吴观荣的真实身份和更多细节,就只能被动应对。要不,让喻太太发声明,目前,她是最合适出来的。
姚婧也答应了,由他们写,她来发。正在那儿商量着要如何写,一直盯着网络舆情的小郑(新秘书)冲过来:“喻总,出事了。”
这几天不每天都在出事?喻文卿面不改色,直到人说,“周小姐发微博了。”
心中被压抑多时的火山爆发,喻文卿站起来吼:“他妈的谁给她的手机!”
“是用她的微博账号发的吗?”其他人都赶紧点进去看。
周文菲有勇气写,喻文卿没勇气看。
他冲上楼梯,刚到二楼的台阶,就看到花房茶几上的橙红郁金香开了。
是他前天特意吩咐人去买的。还有跳舞兰,插在白色的花瓶里,放在高高的柜台上,明黄色的小小花瓣被阳光一照,像流动的碎金,看着就让人心情灿烂。
他的女孩穿一套淡粉色的裙子端坐在沙发上,荷叶的领口,荷叶的袖子。也像这冬天里明媚无暇的花儿。
喻文卿承认,有些事情他永远做不好心理建设。他可以应对外间肆意的雷雨风暴,却在走向花房的几步路上,脚下生出畏惧。
他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该痛哭,不知道该和她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还是“明天又是不一样的一天”。
他看见她转过头来冲他笑。
人的眼睛是很奇怪的,一样的距离,有时候看得很笼统模糊,有时候又好像高清慢速的摄像头。发尾甩起,空中落下一道弧线;睫毛抬起,光芒倏地钻到瞳孔里去。嘴巴微微张开,笑容一点点扩大,露出牙齿。然而笑容只走到半途,一切上翘的,都遭遇重力改变方向,成了哀伤。
嘴唇翕动,她好像在说话。关闭发达的视觉神经,喻文卿才听到她说什么。她说:“没关系,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见他没有反应,还重复了一次。
喻文卿过去抱着她。他不知道怎么抱她,才能显示他此刻的内心。
先是面对面的抱着,后来干脆靠在沙发上,周文菲坐在他身上,背紧紧贴着他胸膛,腿和他的腿贴合在一起。
他想要最大接触面积地抱着周文菲,想和她合为一体,想和这个恶心的世界彻底隔绝开。
他以为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到他。还是被伤害到了。
他的情意被人当作一文不值还被任意讽刺侮辱的东西。他给的看似安全稳固的保护,还是被人言纷纷击破了盾墙。
察觉到箍在腰间的手在抖,周文菲握着这手,回头安慰他:“我还好。”
喻文卿尽量要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我也是。”
鼻子碰在一起,嘴唇摩擦,相互取暖。周文菲说:“不要下去,陪着我。”
“嗯。”第一次喻文卿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比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更重要。
听着彼此的呼吸,感触对方柔软的皮肤和眼神。
说到底,人其实也不过是一种哺乳动物。无数的飞刀流刃袭来时,所有后天习得的思维语言起不了什么用。反正是要拿血肉之躯硬生生地扛过去的,一个人站着和两个人站着,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整栋别苑都静悄悄的。
楼下的人看到那篇微博,没有正文,三张图片,前面两张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泛黄纸张,纸张上的字迹和本人一样清秀娟丽。
“我是周文菲。大家都说我有责任出来说点什么,其实我没有义务向你们解释什么。可能我的想法很天真:我认为人和人之间,有无感情,是何种感情,不是外人可以定义的,也不是任何一种明或暗的规则可以否定的。
但我知道诽谤的人敢这么肆无忌惮伤害我身边的人的原因,他觉得抓住了我的软肋,我一定不会出来说。
那我就说了。
说之前先声明:因为精神和身体上的一些问题,我暂时没有办法完成学业,也没有找工作。但我依然认为我是个独立的人,哪怕我一生都被这些问题所困。我没有被洗脑、控制,更没有被诱/奸或是囚禁。没有任何人授意我写这篇微博,我也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该如何写。
我在一二年的七月被确诊为重度抑郁症和重度焦虑症,之前从未看过心理或精神科门诊。稍稍懂点心理学的人知道,首次就诊就到严重的程度,应该有很长时间的抑郁史。所以我的抑郁症和喻文卿没什么关系。
肯定有人会问,抑郁症会无缘无故得吗?
非要找一些心灵层面的原因,我想是我在爸爸去世后度过的一段非常难熬的时光。我和妈妈被亲人抛弃,被迫寄人篱下。自中考后到高三毕业这段时间,我遭到继父吴观荣的多次性/侵。还好念的是寄宿学校,只有周末回家。我会想方设法地避免和他单独在一起,但总有各种我没法掌控的情况发生。”
可能也会有人问,为什么他会一再地得手?妈妈不保护你吗?
妈妈是不知道的。我担心在爸爸去世后再受这样的打击,她可能活不下去,她再婚全是为了让我过好一点。
如果还要质问,为什么不向老师不向警察寻求帮助?我没办法回答。也许我只是想活下去,甚至我会洗个澡换身漂亮的衣服开开心心地去找同学玩。
我想让自己看上去和同龄的女孩子没什么分别,我会假装那些事情从没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从中考结束那一天起,我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如何在最亲近的人面前隐瞒自己。
然而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一样了。我没有和任何人说,也没有写在日记里,但是每一次的时间地点,我都记得很清楚,闭上眼,它们就一个个场景地在眼前播放。
后来我患上很严重的失眠,因为很怕睡一觉起来,什么都不记得。我会反复地提醒自己,那天我要去做什么,为什么遇到了他,他穿的衬衫是什么颜色,和我说了什么话。然后,就像艾丽娅史塔克的那个名单,越来越长。
我害怕有一天被人知道——我是个被性/侵的女孩,我想那是我的世界毁灭的时刻。我只自杀过两回,但这件事,一点不夸张地说,高中的每一天我都在想。
但我也同样害怕,如果有一天需要我出来面对,有人追问我细节,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怕他们会怀疑会嘲笑,说我有被害妄想症,说我侵犯他人名誉。
吴观荣因为职务犯罪坐了两年牢,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喻文卿害的。他利用我和我妈的矛盾,让她四处搜集所谓的资料,然后偷走了它。向喻文卿敲诈勒索巨额钱财的人是他,没有得逞,进而诽谤的人也是他。
他知道喻文卿为了不让我受刺激,为了不爆出这个更大的真相来,会忍受所有“渣男败类”的辱骂和其他的损失。
他觉得,做人小三,起码要比被人强/奸清白点,而我会为了这份“清白”,为了男人的颜面,为了自己和家人不被指点,选择忍气吞声过一辈子。
我有个很好的朋友。我们曾在台北一起画稿挣生活费,他的手老是抖,那是一种遗传病。我说,等不抖的时候再画吧。他总是说,我怕没时间了。而我总是想,怎么会呢,你的时间比我多多了。
现在我因为手的问题,打字也很不方便,所以用笔来写。我想写得尽量工整点,不给愿意关注的人造成阅读上的不顺眼。
越写手越抖,越抖越能明白他的心情。
我还是很害怕。这件事情一曝光,会颠覆我和所有人的相处模式。从前的我又不在了,新的我在哪儿?
说得更具体一点:
我害怕说出来后,会很失望地发现凶手得不到惩罚,我知道这种案件有多难被定刑。
还害怕自己不被理解,被指责被讽刺,更害怕被同情。
当然我最害怕的是这样的诉说类似于——一丝/不挂地在光天化日下行走。这是我做过的噩梦里,最难以忍受的一种。
然而有些事即便害怕,我也要去做。我不想笼罩在我头顶的乌云,也缠住那些深爱我的人,其实我知道已经缠上了。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不敢面对,让恶人在这个世上横行无阻。
《骑在银龙的背上》是我高中三年最喜欢的一首歌。我不会日语,就用罗马音标注,一个音一个音地背下来。当我心情很不好时,我就站在教学楼顶的天台上高声地唱:明天我将来到巨龙的脚下,攀上山崖,高喊:“来!出发吧!”
喻文卿从来没有不堪过,他是我的银龙。”
看完后,大家都不作声。
汪明怡划到第三张图片,一幅画。满天的云团难掩银龙鳞甲冰冷的光芒,手腕流血、盔甲破裂的少女攀上它的羽翼,远处是隐隐可见的乌云金边。
她突然觉得早上的情绪崩溃,在这样唯美的画作面前,不值一提。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阳少君和甘洁。
甘洁看网友的评论,抨击喻文卿的都变成了心疼。“周小姐做事怎么这么绝,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这样子曝光,对她的人生……,远的不说,近的,喻总的爸妈会怎么看她?”
阳少君说:“她还不到二十岁,怎么会瞻前顾后?”说完失声笑了,“说得好像我们二十岁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似的。”
手机响了,是姚婧打来的:“喻文卿在哪儿?”
“在楼上陪妙妙。”
“妙妙没事?”
“没事。”
姚婧放下心来:“等会告诉他一声,我订最近的航班回来。还有,不要管网上那些狗屁了,我不在的时候,你看好他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