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作者:回南雀      更新:2023-04-22 17:54      字数:4168
  宋柏劳迟缓地一点点挪动身体,关节就像生锈的齿轮,手臂每往上抬一点,就要有片刻停滞。经过一番努力,他艰难地脱去外套,将它丢到了地毯上。
  他倦怠地转身:“出去,我不想见任何人。”
  红色在白底上总是格外触目惊心。我震惊地盯着他的后背,不知道是刚才他动作太大还是路上就这样了,新换的白衬衫上竟然显出斑斑血迹。
  “听不懂人话吗?”他解着扣子,见我没动静,再次下逐客令。
  “你……伤口又出血了。”方才还有些生气,一见宋柏劳伤得这么重,我又有点被吓住了,说话都不顺溜。
  他扭头往自己后背看了眼,满不在乎道:“我又不是死人,出血不是很正常吗。”说着他脱掉衬衫,露出裹满上身的绷带。果然那上面洇血洇得更厉害,将一大片绷带都染红了。
  他看也不看染血的衬衫,整个人面朝床铺倒了上去,再没动静。
  我怕他晕过去,凑近观察了片刻,确定人没事后,便将另一头的被子翻折,盖到了他腰部以下。
  仔细一看,宋柏劳背上没有被绷带缠绕的地方旧疤不少,零零碎碎形状也各不相同。
  我记得以前他也经常受伤,不过大多是打架的小伤,贴个创可贴就完了。只有一次伤得特别惨,整个后背又青又紫,肩膀还肿了老大一块,像是被棍棒之类打的。
  他自己够不到,就强迫我帮他搓药油。那时候我还纳闷到底是怎样的高手能把他打成那样,现在看来这位高手很可能叫“骆青禾”。
  宋柏劳是欠打一些,但他过叛逆期都多少年了,如今再对他施行棍棒教育会不会太晚?
  就算宁诗再讨厌我,也从来没将我打成这样。最痛的那次是她喝醉了拿烟头烫我胳膊,当时起了个大泡,憋下去后留下道浅淡的印子。这么多年过去,几乎已经看不出了。
  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合适,我简直想问一句宋柏劳,他是不是领养的。
  “你……”
  我靠得那么近,目光又毫不遮掩,很容易叫宋柏劳察觉。
  他抬起头,很有些不耐,像是又要骂人。可一对上我的脸,不知怎么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换成一句无关痛痒的:“你快点出去。”
  我想了想自己还能做的事情,问他:“你渴不渴?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来?”
  宋柏劳大概从来没遇到我这么难缠的对手,他重新趴回枕间,后脑勺对着我,每个字都加重读音。
  “不用,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再下去估计就真的要抓狂了。
  我见好就收:“那好,今晚我就睡在隔壁,你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
  他没再回我,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捡起地上的衣服,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哟,这……要不要叫骆小姐啊?”九嫂接过我手上的脏衣服,瞧见上面血渍,脸色陡然一变。
  “现在别叫。” 宋柏劳现在就跟只独自舔舐伤口的野兽似的,脾气大,警惕性高,这要是贸然靠近,说不准要被他一爪子挠得头破血流。“今天晚了,也不方便接她上山。明天吧,明天请她来给先生换药。”
  我问九嫂要了些退烧药消炎药,之后端着温水又上了楼。
  将水杯放在床头时,宋柏劳已经沉沉睡去。我伸手去探他的额头,那片肌肤温度尚可,并不灼人,应该没有发烧。
  看他睡颜片刻,发现他连睡着了眉头都没松开,仍是隐隐蹙起。
  食指点在他眉心褶皱处,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痛吧?这就是乱搞的下场。”
  宋柏劳突然眉头皱得更紧,将脸往枕头上蹭了蹭。我吓得赶紧收回手,半天见他没醒,按着乱跳的心脏长长舒了口气。
  一时也睡不着,就打算去图书室找本书看看。又想起上次不小心碰落了藏着宋柏劳“秘密”的摄影集,还没来得及归到原处。他连被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一面都不允许,要是发现我偷看他隐私,说不定会杀我灭口。
  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我决心将它找出来物归原位。
  凭着记忆食指一一点过书脊,找了大约五分钟终于被我找到了。
  到这会儿我才发现,摄影集的作者竟然也姓宋。冥冥中有股预感,我翻开书页,拿出泛黄的信封,将收信人的名字与封面上那两个字相对
  宋霄。
  是同一个人。怪不得宋柏劳会选择这本摄影集藏信。
  看了眼出版信息,书是十五年前出版的,而信封上的邮戳是十六年前。
  原本毫无音讯的母亲,某天突然得知了对方的消息,发现他依然好好过着自己的日子,还出版了名为《生命的意义》的摄影集。宋柏劳当年发现这本书时,该是多高兴,又该多难受。
  《生命的意义》……我翻了下,发现这是本鸟类的观察写真集,鹰隼雀鸟,一应俱全,每一只都又耀眼又美丽,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出画面。
  要收集这么多鸟,他必定走过了许多地方。
  独自一人,反而明白生命意义何在了吗?真讽刺啊。
  捏着那只稍有厚度的信封,我心中天人交战。
  一会儿天使在右边说:“看人隐私不好,放回去吧。”
  一会儿恶魔又在左边说:“你看了宋柏劳又不知道,看看嘛,你上次反正也看过一点了。”
  天使反驳:“上次是意外,不是故意的。”
  恶魔:“那你也把这次当意外好啦。”
  天使还想说什么,被恶魔一叉插死了。
  算了,我都看过一段了,也不差看更多。
  我坐到沙发上,打开一旁的落地阅读灯,开始一封封读起宋柏劳的信。信一共有五封,加起来大概三四千字,看着也不费力。而且宋柏劳的字虽然稚嫩,但还挺端正的。
  每一封信的主题都逃不开一个——想要宋霄接他走。
  骆青禾再婚后对宋柏劳的态度似乎变了很多,严苛而疏远,又对自己的继子夏砚池十分纵容。这样的差别待遇,让宋柏劳产生了迷茫,觉得自己不被需要,是多余的人。
  骆青禾不仅会毫不顾及宋柏劳感情地将他救助的小鸟丢出门,也会在他与继子发生争执时不问缘由的偏向对方而责罚他。
  夏乔在他看来是个懦弱无能,遇事只会哭,毫无主见的没用omega,根本无法与宋霄相提并论。
  总的来说,他把自己的“新家”批得一文不值。
  在最后一封信,内容比前面任何一封都要简短。
  【爸爸说你不要我了。是你将我抛下,不是他要留下我,是真的吗?
  我以为你不让我跟你走是因为骆家阻止我跟着你。
  原来根本就没有人需要我……】
  终于全都看完了,我松开手里的那封信,任它自由飘落到我大腿上。
  骆青禾这个人,要是将他的事迹发到社交网站上,肯定能火。想想那会儿宋柏劳也不比优优现在大几岁,优优会不会也有这种想法,觉得根本没人需要他?
  抹了把脸,我将信叠好塞回信封,接着从沙发上起身,将那本摄影集和宋柏劳的“秘密”放回了书架的最高层。
  随便拿了本杂志回去,路过宋柏劳卧室时,正好听到玻璃杯碎裂的声音。
  怕对方出什么意外,我推开门冲了进去。
  宋柏劳小半个身子探出床外,看姿势该是想喝水,结果失手打翻了杯子。
  他像是被我吓了一跳,手臂悬在半空,整个人僵在那里。等看清进来的是我,又骤然放松肌肉,垂下胳膊。
  “你来得还挺快……”
  “刚巧路过。”
  我蹲下身要去捡玻璃碎片,耳边又响起宋柏劳的声音:“去倒水啊,捡什么垃圾。”
  我只好又站起身:“你等会儿。”
  去楼下倒了杯温水,还给宋柏劳找了根宋墨喝酸奶用的吸管。他就着吸管喝了大杯的水,我见他面色有些潮红,心里生出不妙,探手一摸,还真是发烧了。
  “把药给我,我吃药睡一觉就好。”宋柏劳甩开我的手,又去找柜子上的药。
  我拦住他,将他按回床上:“你别动,我帮你拿。”
  吃过退烧药,他趴回去,很快又安静下来。我替他将被子盖好,拿着杂志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翻阅起来。
  宋柏劳发烧又出汗,后半夜甚至说起胡话。我去给他擦身,他不知道将我认成谁,抓住我手质问我为什么要做那么卑劣的事,一会儿又问我为什么要丢下他。
  “对不起。”我哄他松手,“对不起总行了吧,原谅我好不好?”
  宋柏劳睁着发红的双眼看我一阵,睫毛轻颤了两下,终于松开手。
  “怎么可能,做梦……”他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没多会儿又陷入昏睡。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彻夜未眠的糟糕脸色,让九嫂打电话给骆梦白。
  骆梦白来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出现在宋柏劳面前。
  “舅舅怎么突然下这么重的手?你又做什么事惹他生气了?”
  宋柏劳背对着骆梦白盘膝坐在床上,身上的绷带都已解开,露出他斑驳狰狞的后背。骆梦白用镊子夹着药棉小心为他清理伤口,我站一旁托着医疗盘充当助手,及时递上各种工具器械。
  “一个半大不小的明星,为我吞了几颗安眠药,硬是洗了个胃闹着要我去看他,结果被有心人挖到,差点成了今日头条。”他已经退烧,只是声音还很沙哑,精神也不济。
  骆梦白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这小明星够闹腾的呀,表弟你可真是祸水啊。然后呢,舅舅就要打你?”
  “你也知道他最近在准备什么。”宋柏劳每个字尾音都拖得很长,显得有气无力的,“他说他要是为这件事丢了选票,差一票就抽我一鞭子,直到补齐票数。我让他别等了,想打直接打,不用找那么多借口。”
  我在旁边听了止不住的皱眉。这父子俩可真都……太硬了。嘴硬,骨头硬,脾气更硬。简简单单用嘴就能说清的事,非得闹到动手。
  骆梦白开始站起身给他缠绷带:“半大不小的明星,粉丝应该也不少,集体弃投舅舅,他怎么也得损失几千张选票吧?这件事的确险之又险啊表弟,也难怪舅舅生气。”
  “你们果然是一家人……”
  宋柏劳没有说下去,但这话一听就不是好话,骆梦白手一顿,轻轻叹了口气又再继续动作。
  “你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啊表弟。”
  宋柏劳坐在那里,背脊略微弓起,沉默着没再回话。
  第十八章
  【梁秋阳说最近很流行“厌世脸”,还说自己要学,我不自觉脑海里浮现一个人的影像,之后看了他给我举例的几张人物照片,果然就是那个死样子。】
  据说山上除了我们一栋房子,还有一间年代已不可考的小庙,只是太过破落,连九嫂也不过耳闻。
  除了庙,附近还有条小溪,浅浅的清澈溪水大概只没过成人脚背,底部躺着各色卵石。天气好时溪面波光粼粼,投射进水里,石子都像是宝石那样发着光。
  上次宋墨的观察课作业被老师表扬了,他高兴的不得了,这次老师又让捡一块漂亮的石头,他就拉着我跑到了溪边。
  穿着小雨鞋,他淌在溪水里,认真地低头寻找着能够称为“漂亮”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