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无暇他顾,似乎他们都忘了那时候的夏北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心里惶惶不安整夜整夜不敢睡觉的孩子。这句“别怕”那年踽踽独行的小夏北没有听见,今天终于被南烽补上,被李老师补上,被南正远补上。
夏北看着窗台上肆意绽放的蓝色花朵,好像看到了心中的空缺在被轻柔抚摸,被慢慢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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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传来水流的声音,夏北从自己翻涌不止的情绪里走出来,这才后知后觉不安起来。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像是一个不断升温的信号。夏北一边用手扇风,一边想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自己好像有点供氧不足。
夏北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脸,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南烽的床,嗯,很宽,太遗憾了,不对,太好了。
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低笑出声,自言自语:“夏北,适可而止啊,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废料呢?”
得益于好看的皮相,夏北从小到大收到的情书不可谓不多,胆子比较大的还会拦路表白,当众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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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些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喜欢和表白,夏北一直以来的回应都是两个字“抱歉”,甚至这两个字都奢于附加情绪,干巴巴的让人完全听不出来任何歉意。
夏北曾经的同桌还调侃过他“无欲无求的典范,根正苗红的和尚苗子”。
此时这位根正苗红的和尚苗子脸上红得可以摊鸡蛋,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思想走偏,一边又无法控制地继续走偏。
“哒”开门声响起,南烽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出来,看着在屋里下意识走来走去的夏北有些不解。
“你这是在睡前运动?”
说完觉得自己的话好像有歧义,难得窘迫地轻咳一声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衣柜前,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睡衣:“没有新的了,这个是洗干净的,你将就一下。”
夏北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接过衣服,转身往卫生间走。转得太急,不小心磕到了椅子,差点摔倒。
南烽一边把撞倒的椅子扶起来,一边好笑的开口:“慢一点,急什么?”说完愣了一下,感觉今天说什么都带了一丝意义不明的尴尬。这要是江海平在这儿,早就驾轻就熟地跟他开起了有色玩笑。
还好夏北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就没有听清南烽说什么,胡乱点着头冲进了卫生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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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的浴室里仍然氤氲着雾气,热度未消,给夏北本来就红得快要冒火的脸添了一把柴。夏北盯着玻璃门里浓郁的白气,不太敢立刻进去,怂得不带一丝犹豫。
洗漱台上的镜子里清晰地映出夏北的脸,表情是从未见过的懵懂青涩。“淡定一点夏北。”夏北伸手抹了抹镜子上的水珠,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新牙刷在洗漱台下的抽屉里,毛巾在柜子里。”南烽轻轻敲了一下门提醒。
夏北转头,对着门上南烽的影子无奈地笑了一下:“知道了。”
强迫自己清心寡欲的夏北一脸无欲无求地洗了一个战斗澡。出门前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红得像番茄的脸已经在微凉的水中归于平静,夏北揉了揉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确定没有任何不妥才转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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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烽已经躺在床上了,正在看一本砖头一样的书。听到开门声抬头,眉毛微微蹙起:“头发怎么没有擦干?”
夏北左右晃了晃头,一滴水滴在脖子上凉凉的:“还好,一会儿就干了。”
南烽把书放在床头柜上,起床拿起自己之前放在椅背上的毛巾盖住夏北的头,一边帮他揉头发,一边开口:“小心老了偏头痛。”
夏北笑了一声,高挺的鼻梁微微扬起,在白皙的皮肤映衬下愈显红润的嘴唇扬起好看的弧度。南烽擦着擦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盯向夏北的嘴唇,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自己来吧!”夏北抬手接过毛巾,手不小心触到南烽的指尖。夏北的指尖还带着微凉,南烽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干燥,两相触碰,好像产生了莫名其妙的电流,两个人都同时一愣。
不过此时的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突如其来的尴尬里,完全没有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
南烽率先回过神来,收回了手,无意识摩擦了一下刚刚触到夏北的指尖开口:“时间不早了,赶紧擦干睡觉吧。”
“嗯”夏北借着擦头发的动作点了点头,遮住了自己难耐的神色。
夏北以为今晚的自己注定难以入眠,可当躺进被窝里,被熟悉的属于南烽的气息包围,躁动的心莫名地被安抚下来。
今天经历的一切,心绪的起起伏伏,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疲惫,就像是不分日夜的赶路人,终于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突然放松,夏北几乎是瞬间入眠。
与之相反的是南烽,几乎是在夏北躺下的瞬间就感受到了莫名一阵紧张。
南烽之前也不是没有跟人一起睡过,江海平出国前经常来他们家蹭吃蹭喝蹭床,而且由于睡姿过于豪放,经常睡觉睡一半把一条腿搭在南烽身上。南烽从未产生过嫌弃以外的情绪。
可是此刻,夏北躺在他旁边,睡姿标准且乖巧,毫无越界,南烽却产生了一种莫名地想要不断靠近的陌生情绪。
南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却越来越清醒。明明夏北的睡相很好,不踢被子不打呼,甚至都不怎么翻身,南烽却总是无法忽视。
这太奇怪了,南烽一边想,一边顺从自己的内心侧躺着看向夏北。
夏北的下巴掩在被角下,呼吸很轻,睡着的样子跟他平时清清淡淡的表情不同,特别像是一个孩子。柔软的头发凌乱地搭在枕头上,额边有一缕调皮地耷拉下来落在眼角附近。南烽借着微弱的床头灯光盯着夏北的脸,心脏像是被上了发条,越跳越快,在南烽下意识用手指去勾掉夏北眼角的头发时,胸腔像是鼓槌着面,声音大得让南烽怀疑会吵醒熟睡的夏北。
南烽蜷缩了手指,轻轻盖在自己心脏的位置纳闷:“我这是有什么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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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自己一声比一声大的心跳,南烽摸了摸鼻子,心虚地转过身,没多久又认命地转过来,翻来覆去折腾了一晚,几乎是彻夜未眠,临近晨曦才勉强入睡,微微皱着的眉头像是被天大的问题缠绕。
夏北睁开眼睛看到南烽的脸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轻轻拢了拢被角,静静地盯着南烽的脸,对这个梦很是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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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南烽微热的呼吸喷到夏北脸上,夏北才瞬间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恍然明白这并不是梦。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醒来多好”夏北轻叹,不自觉地抬起自己的手,轻轻拂了拂南烽微微皱起的眉头。
似乎是感觉到了额头上的温热,南烽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薄薄的眼皮微动,是要醒来的征兆。
夏北在南烽睁开眼睛之前收回了自己的手。南烽显然还没有睡醒,惺忪的双眼看着夏北,带着一丝孩子气的迷茫。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南烽,夏北瞬间被可爱击中,默默地在被窝里捂住自己的心口,笑着道了一声早安。
才睡了不到两小时的南烽眼睛半睁不睁地回了一句“早”左手拉了拉被子遮住了半张脸,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嗡嗡的“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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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北简直被突然孩子气的南烽萌晕了,声音里的笑意掩也掩不住:“六点半了,该起床了。”
嘴上虽然说着快点起床,却在下床准备洗漱时帮南烽把被子掖了掖。
等夏北洗漱好出来,南烽才不情不愿地坐起来,满脸都写着想睡觉。
“昨晚没睡好吗?是不是我睡相不好打扰到你了?”夏北试探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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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烽揉了揉自己的头,本来就睡乱的头发凌乱得更有造型了。他用眼神示意夏北看床,语气带着刚起床的沙哑:“我占三分之二,你占三分之一,说睡相不好是在埋汰谁呢?”
夏北闻言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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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的时候,南正远欲言又止了半天,南烽看着一向走酷爹路线的南正远好笑地开口:“老南同志,别给您憋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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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此言,南正远放下筷子,先是给自家臭小子送了给白眼,然后斟酌着开口:“要不你们今天就在家里学习吧?先别去学校了。”
“没事儿,别担心。”南烽给夏北倒了一杯牛奶,一边示意他喝掉,一边笑着说。
南正远战术性地端起杯子清了清嗓子:“谁管你呀?我是担心夏北。”
南烽转头看了看乖乖喝牛奶的夏北,两父子的眼神中的担忧如出一辙。
夏北双手捧着杯子快速咽下了口中的牛奶:“我已经没事儿了,不用担心。”
吃完饭,王叔已经到了,南正远陪着一起送两个大小子去学校,临下车还是不放心说了一句“有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
教学楼下拉的线果然已经撤掉了,那块地干燥得一如往昔,好像昨天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梦一样,在看得见的地方了无痕迹。夏北上楼前盯着那块地看了很久,心里像是有一根细线在慢慢拉扯。突然一直干燥的手覆在眼上,南烽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看别想,我在呢。”
夏北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
早自习的时候教室里没有像以往一样书声琅琅,李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的孩子们柔和了嗓音:“孩子们,父母也好,老师也好,对你们严厉希望你们学习好这是我们的期望,但并不是你们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不必把长辈们望子成龙的心情当成自己的任务扛在肩上,比起你们全部考高分,我更希望你们能多考虑自己,能够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能够更加爱自己一点,能够开开心心的,对自己以后的每一天都充满期待。”
说完李老师顿了顿,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些哽咽:“昨天发生的事情,是我们大人的错,是我们没有做好,很抱歉。”李老师说完又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很对不起,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暂时不要去想这件事。我也希望你们以后遇到任何事能先跟老师,父母说一说。我们做得很差劲,但是还是希望你们能给我们一个改正的机会。”
“没有,李老师您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教室里顿时响起附和声。
“对的,老师你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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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师,我们很爱你的!”
“李老师,虽然我们老叫你李战士,但是我们很爱你!”
“我们没叫啊,我都叫李美女的,李美女我爱你!”
“狗不狗啊,人与人之间坦诚一点好么,李仙女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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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顿时笑成一片。
李老师着看闹成一团的(六)班众人,也忍不住笑了,眼角下的晶莹在清晨的阳光下一闪而过。
平时欢声笑语的校园因为这件事的发生沉静了一段时间,但生活还是得继续,高三的学生在一页一页减少的日历下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备考中。没有升学压力的弟弟妹妹们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欢声笑语中,是属于青春的朝气和蓬勃。
校园的公示墙上,不知道是谁张贴了一张横幅,上面的“每一天都比昨天更爱自己”行云流水,笔与笔之间似乎连接着丝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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