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河，道别之前，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内心真正的想法，你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所以，请别怪我冒犯了……”
  郦苏把手轻轻地按在云河的额头上，将神念探进去。
  这具失去灵魂的躯壳热量的散失很快。云河的额头是冰冷得让人心寒的……
  无数记忆片断像洪水般涌进郦苏的脑海之中……
  他看到了云河为了救人，不顾自身安危，一次又一次地割放血，用自己的血炼制成朱颜丹。
  他看到了在皇宫天牢劫狱时，云河身受被伤，被利箭贯穿，然而他回来之后，还坚持耗用灵力给自己洗经伐髓。
  他看到了云河送给自己的那两瓶朱颜丹，是云河用无数鲜血换回来的……
  他看到云河的过去，他看到了圣皇一次又一次把云河身边最重要的人夺走，还将云河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看到了甄王和迟霜公主对云河的侮辱，他看到了云河身上的伤口和内心的绝望……
  他看到了云河以慈悲之心，济世救人，但是换来的只有恩将仇报。
  尽管他已经身心伤痕累累，尽管痛苦得不想活下去了，可他为了不让大家担心，依然风轻云淡地在大家面前强颜欢笑，直到最后一刻，他也什么都没有说，这样心甘情愿地让穹苍之神把他的灵魂吞噬了……
  云河并不是不想将朱颜丹的配方交给自己，而是朱颜丹是用狐血炼制的，没有云河，就炼制不出来了！
  而且不是所有人都能服食朱颜丹。
  没有苍穹神晶所炼制的护身符保护，随便吃下朱颜丹，灵魂就会被狐血的力量炼化，沦为云河的奴仆。
  云河是真的想治好自己，可又担心自己会害怕，才不告诉自己实情。
  云河不是为了穹苍神晶才救自己的，即使没有穹苍神晶，即使郦苏不是皇帝，他也愿意。
  陆柴是细作兼杀手，游黎和小昂他们只是素未谋面的市井奴仆，云河都愿意为他们义不容辞地出手了，更何况是视作朋友的自己？
  云河就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善良得让人怀疑，世上根本就没有这种人，他是有机心的。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却是以小人之心忖君子之腹，误会了他……
  想到云河是真心把自己当作朋友，为了救自己，不惜用血为自己炼丹，而自己居然不信任他，让他如此绝望地死去，还死不瞑目，用自己的灵魂换取无上国千千万万无辜生命的安危，郦苏心如刀割！
  跟云河的无私与善良相比，郦苏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那么自私……
  郦苏的手缓缓离开了云河的额头，眼泪却止不停地潸然而落。
  “郦苏，你为什么哭得如此难过？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舍得这狐妖？用这狐妖的命，换取你现在所拥有的力量，不是很值得吗？”穹苍阴阳怪气地问。
  “值得！这是寡人梦寐以求的力量，虽然寡人真的有些舍不得，但是寡人自从体会到这种力量的好处之后，就没有后悔了。有时候，想要获得成功，就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比如失去一些美好的东西。我虽然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力量，却永远失去了云河这个朋友。”郦苏把眼泪擦掉，苦笑道：
  “而我难过的，并不只是云河的死，还因为朱颜丹竟然是用云河的狐血炼制的。现在云河一死，这世上就再没有朱颜丹了……”
  岂料穹苍却笑着道：“原来你在烦恼这种事情啊！今天本神重获新生，心情好，就送一份礼物给你吧！”穹苍说着，手指轻轻地往云河一点。
  一道黑色的唳气萦绕在云河身上，神殿之外，无数细小的穹苍神晶突然崩离出来，如同漫天星芒般向着云河的方向飞过来，在云河身下堆砌起一座黑色的祭台。
  云河就安静地躺在祭台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穹苍神晶不愧是无境的晶石，它不断散发出黑色的灵气，这些黑色的灵气萦绕在云河身上，凝实成雾丝，透过云河的皮肤钻入他的四肢百骸里，然后开始炼化云河的躯壳。
  在黑色灵气的浸养之下，云河的躯壳并没有因为失去灵魂而开始腐解，而是如同枯木逢春般恢复了生机。停滞的鲜血又开始缓慢地流动，心脏恢复了跳动！
  眼睁睁看着云河的苍白的脸容恢复了鲜活的颜色，郦苏惊喜不已地说：“穹苍之前，你将云河复活了吗？”
  郦苏执着云河的手，他的手已经恢复了丝许暖意。
  岂料穹苍却阴森森地笑道：“非也！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躯壳罢了，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一个活死人或者植物人。我用灵力保持着这具躯壳的活性，如此他就能成为一个完美的供血容器。”
  穹苍的手指甲轻轻在云河的手腕一划，一道鲜红的血口子被割开，红得骇目的鲜血从伤口地渗出来。
  腥香的血味顿时弥漫了这一片空间。
  很快，云河的血就形成了一滩血迹，染红了祭台。
  然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不久之后，云河手腕上的伤口居然自动愈合。
  “这……”郦苏看得目瞠结舌。
  穹苍笑着解释：“只要把他放在这里，一旦他的躯壳有任何损伤，黑色灵气自然会帮他修复伤口。如此一来，你想要获取多少狐血都不成问题了。而且这个祭台还有一个好处，他搁在这里的时间越久，苍穹神晶对他的炼化程度就越高，就算他是一个活死人，也可以在这种状态之下突破，一旦这个供血容器的体质突破至无境，你就能获得无境的狐血，炼制更加高级的朱颜丹！”
  “哈哈哈，真是太好了……”郦苏失神地笑了，笑得有些痛苦，也有些狰狞。
  从郦苏这个失神的笑声，无非知道此刻他的心情是悲或是喜，或许两种心情都有吧！
  他悲伤，是因为一开始他以为自己会永远失去了云河。
  但是惊喜的是，天并没有那么恨心，将云河彻底从自己身边带走。
  云河不会变成一堆黄土了，而是成为自己宝库中的一件珍品，一个千年不腐，容颜不衰的供血容器。
  从此以后，云河就只属于自己。
  第一百五十九章 扭曲的友谊
  自己不但得到了云河，得到了朱颜丹的配方，还能从云河身上无限地榨取狐血，以后想炼制多少朱颜丹都可以了，没有什么比这个结局更加完美了……
  就在这时，云河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然后僵硬地坐了起来。
  他的眼神是空洞，仿佛凝望着郦苏，仿佛凝望着迷茫的远方，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眼泪不断地从他那空洞的眼睛里凝结而出，延着雪玉般的脸颊一滴一滴地流淌，就像两道忧伤的小溪。
  郦苏吓得连忙倒退几步。
  毕竟，云河是他害死的，而他连云河的遗骸都不放过，把他当成供血容器，榨取他的鲜血……
  说到底，他是作贼心虚。
  他以为云河死后怨念不化，来找他寻仇的。
  云河断断续续地幽泣：“痛，我很痛……”
  那空洞绝望的眼神明明不带任何的感情，然而那凄厉的哭声却让人脊背发寒。
  这样的他，仿佛午夜回魂的厉鬼。
  郦苏害怕地问穹苍：“云河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又动起来？”
  穹苍之神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皇帝，你不必害怕。他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空壳。我把神力渡入去之后，他便凭着生前的残留的记忆动起来了，并没有攻击性。”
  “原来如此……”听到穹苍这样说，郦苏才放心了。
  “怎么样？我送给你的这份礼物是不是很有趣？”穹苍阴森森地笑道。
  听闻云河不会攻击自己，郦苏才放心一步一步地走到云河面前，仔细地端详着云河。
  云河不愧是无上国的天下第一美男，即使死亡也不能将他那千古一绝的美貌带走。
  一开始，他被云河这银发蓝眸的样子吓到，而现在平心静气仔细一看，觉得这银发长发的样子也是很好看的。
  那双眼睛虽然失去了焦距，瞳孔涣散，却依然像一对美丽的蓝宝石，深遂的瞳孔里仿佛倒映着浩瀚的宇宙星宇，璀璨而神秘。
  在无上国，可没有人拥有这样的发色和瞳色，而且狐妖能化为人形，而且比真正的人类还美，这就更显得珍稀了。
  他楚楚可怜地流着眼泪，诉说着痛苦的模样，又是那么令人怜悯。
  郦苏读取了云河的记忆，知道了他的一切经历。
  一直以来，云河都活得生不如死。
  只是他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心里有多苦，他从来都不会说出来。
  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壳，没意识的克制，他的悲伤和痛苦便表现出来。
  云河现在所诉说的才是他生前内心的真正情感啊！
  郦苏忍不住伸出双臂，将云河搂住。
  云河背负的东西实在太沉重，他这单薄得弱不禁风的身驱已经不堪重负了……
  “云河，对不起……我不想害你的，但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没有你的牺牲，就没有现在的我。原谅我好不好？在心底，我对你的感情并没有变，你依然是我最好朋友的……”郦苏难过地说。
  仅仅在云河死后，郦苏再次敞开心扉，不再以“寡人”自居，而是以“我”相称。两人的关系恍然又回到了船谷那时候，没有任何隔阂。
  这是他从前对云河的承诺。
  要是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就不必行君臣之礼。
  “我很痛啊……”被郦苏深情而内疚地抱着，云河依然在哭泣，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眼泪撒落不断。
  他的每一滴眼泪，每一声痛哭，都让郦苏心里十分难受。
  郦苏用求助的眼神望向穹苍，哀求道：“穹苍之神，要怎样才能安慰他，让他停止哭泣？”
  “皇帝啊！想不到你对一个死人也如此怜香惜玉呢！要是云河还活着，要是云河是一个女人，你是不是会爱上他，甚至想纳他为妃啊？”穹苍用意味深长的语气嘲笑。
  郦苏沉着声音道：“我对他的感情，限于朋友。请你不要污诬我们之间的友谊！我已经够对不起他了！他现在连灵魂都没了，身为朋友，只想尽可能减轻他的痛苦。苍穹之神，我知道你有办法的，请你告诉我。”
  “呵呵，我也很想看看，你对他的所谓的友谊到底有多纯洁。好吧，我告诉你。其实方法很简单，你只要用无上神力抹除这个空壳上的残念就可以了，你还甚至可以植入你的意念，让这具躯壳听令于你，就算你让他像奴仆或面首那样侍候你，他也会遵照指令去做。毕竟，他只是一个空壳，你给他什么指示，他就会做什么。”
  还不等穹苍把话说完，郦苏把手掌伸到云河后背，轻轻地按了下去，徐徐灌注自己的神念。
  他把云河残念全部抹除了，只留下两人在船谷共同生活的那一段记忆。
  云河只记得他跟郦苏每天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船谷，他一边帮郦苏治病，一边寄情于山水。他跟郦苏有着相似的命运，无论谈什么，都格外能产生共鸣，于是彼此之间的话题就越来越多了，他们谈风笑生，无所不谈，不拘身份，成为莫逆之交。
  云河甚至忘记了圣皇、甄王和迟霜公主带给他的灾劫和伤痛，忘记了跟唐紫希两世修来的情缘，爱到天荒地老的相守承诺，也忘记了小彦，阿夜和木星大哥这些好兄弟和朋友。
  他所有的痛苦都被郦苏抹除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郦苏。
  郦苏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渐渐的，云河的眼泪停下来了。
  郦苏徐徐把手拿开，望着云河，期待不已地问：“云河，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苏……”云河用木讷的声音回答。
  他脸上并没有表情，眼神依然是空洞的，空洞得可怕，仿佛一个木偶。
  “太好了，你又记得我了。”郦苏又激动又惊喜，再次紧紧地抱着云河。
  郦苏喜欢听云河唤自己的真名“苏”，这样会让他倍感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