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夜惊呆了。
  他站在房门口看着那滴滴答答说着床边落下的血看了两秒，才猛地回过神来转身关门，搭上门闩，以防有同样半夜惊醒的人路过看见这个凶杀现场。
  呼啸的冷风被关在了门外，叶夜背对着周舟意，无声地倒吸了气。
  讲道理，他一直是一个看得很开的人，接受度高，道德感低，即便刚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感叹过人命贱如纸，但后来也顺畅地接受了。
  只是真碰见了“自己认识的好心人被自己男朋友杀了”的这个情况，多少还是有点冲击他作为现代人的认知。
  “阿夜。”周舟意的声音慢条斯理地从叶夜的背后传了过来，声音平静，像是话家常，“怎么这时候醒了？”
  叶夜微微一顿，回身看他，见周舟意虽然站在一泼血边上，但看上去还是心平气和的模样，便也稳了稳情绪，抬腿走了过去:“做噩梦，突然就醒了。”
  周舟意点了点头，笑得眉眼弯弯:“那怎么来林公子这了？”
  叶夜一时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周舟意已经又歪过头看他，嘴角两个小梨涡浮了出来:“看来，是阿夜和林公子心有灵犀？”
  叶夜看着周舟意的表情，有点心惊肉跳，在心里和系统说:“我觉得有点不太妙。”
  系统沉默了片刻:【您才觉得吗？】
  叶夜忧虑地说:“我以为我把他哄的很好。”
  系统说:【只是您以为。】
  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叶夜只能让系统帮忙看一眼富二代还能不能救。
  而系统表示，剑没□□，富二代心脏还长得有点歪，严格而言有救，但考虑到这个时代的医学水平和现在的情况，没救。
  叶夜:“...”
  叶夜想了半秒，开始叭叭叭:“富二代根本不是什么人物，在原剧情里连姓名都不配拥有，被主角前期的第一个小boss捅了，居然还能活着，你觉不觉得他命不该绝？”
  系统:【......您想说什么？】
  叶夜:“你能不能用我的积分换点什么抢救他一下？”
  系统:【...】
  系统:【您确定吗？您的积分不必用来停留吗？】
  叶夜叹了口气:“我猜我呆不久。”
  系统便也不再问，去救人了。
  他们俩在脑内说了半天，现实里不过也才一瞬，周舟意仍垂着眼半笑不笑地望着他。
  有系统帮忙，叶夜就没再去注意富二代，对上了周舟意的眼睛哄道:“乖乖，我是和你心有灵犀。”
  周舟意眉眼弯弯，语气依旧温温和和的，站在一地的血边上，显出几分诡异来:“想来也是，毕竟林公子已经死了，阿夜也只能和我心有灵犀了。”
  叶夜是真的不想再提“心有灵犀”这四个字了，但他看一眼周舟意的表情就知道，即便这人面上笑眯眯的，心里也一定黑漆漆的，只能叹了口气，迈过了地上的那滩血，走到周舟意的跟前去拉他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风的原因，周舟意的手指很冷，叶夜碰到的时候，似乎还抖了一下。
  “真没有，你没必要这么做。”叶夜摸到冰凉凉的手指，良好的男友习惯已经让他自发地把对方的手圈起，窝在暖呼呼的手掌心里，口气又放得软了些，“我只在乎你，只看得到你，他也不过是我想买个配得上你的玉才去认识的。”
  叶夜想哄一个人的时候，能把人哄上天，嘴里的话分明听着就是个不着调的甜言蜜语，但偏偏那双眼睛里明晃晃的都是情真意切，让人不由自主觉得说得都是真的。
  周舟意看在眼里，感情沸腾地冒起了泡泡，理智却如同碎冰沉甸甸压在胸口。
  他对谁都能这么说。
  周舟意想起了那时程朔站在他们面前的痛苦和挣扎，掀起嘴角，笑了一下。
  他一定也是这么哄师兄的。
  他的目光微微转了个圈，落在床上血次呼啦的人形问:“你不生气吗？”
  叶夜没回头看，只说:“你不生气才好。”
  周舟意的目光垂下来，看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睛道，问道:“我不生气这么重要？”
  叶夜眨了眨眼:“我保证过的，你不高兴的事，我不做。”他又笑了开，“我喜欢你，你当然是最重要的。”
  周舟意问:“保证过的事一定会做吗？”
  “当然。”
  叶夜这句话是实话。
  周舟意收了笑，站在原地看着叶夜。
  叶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只能小声地道:“我们回去说好吗？”
  周舟意歪了歪头:“怕？”
  叶夜看他表情:“...”
  叶夜只得说:“脏。”
  周舟意这才算是有些满意，手腕一翻，改成拉着叶夜的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了凶杀现场。
  叶夜现在就和个哄小孩的似的，心里暗自庆幸这是个古代，没监控也没指纹检测，只要他们跑得足够快，就算是被发现了，基本也抓不到人。
  没被迫背上一条人命的叶夜心态还算稳定，他跟着周舟意回了房之后就主动提出了“醒都醒了不如现在就出发”的意见。
  周舟意没拒绝，也难得地没怎么阴阳怪气就答应了，两人就这么悄摸摸地摸着黑去马棚牵出了自己的马车，连夜跑路了。
  在这过程中，叶夜始终都在观察周舟意的情况。
  有句说句，在今天之前，周舟意一直算是个不错的男朋友，虽然叶夜偶尔也能从他的言行中窥见几分控制欲和占有欲，但就和快乐运动时绑手绑脚一样，那些小苗头都被叶夜视作了情感生活中的助燃剂。
  他也不是忘了周舟意本质上是个疯狗，只是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叶夜一直以为他哄得很好，小疯狗的链子也被牢牢抓在手上。
  看来并不是，他还在到处咬人。
  叶夜有点头疼。
  马车重新哒哒哒地行驶在了无人的街道上，月光倾注而下，像是他们头回从长空门溜出来的时候一样，只不过那时候他们俩都是满心快活，而现在却是各怀鬼胎。
  叶夜独自坐在车厢内想了想，最后还是和那天晚上一样，撩开车帘，和周舟意一起坐在了车板上。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只有马蹄声踢踢踏踏，周舟意微微侧头，看见少年脑后的红色发带被风吹得飞舞了起来。
  周舟意又问了一次:“保证的事一定会做吗？”
  叶夜也又说了一次:“当然。”
  周舟意说:“那保证给我看，你一辈子都会呆在我的身边。”
  叶夜说:“我保证。”
  “到死为止，我都是你的。”
  周舟意笑了起来，他的眼尾下垂，嘴角上弯，是个十足的开心表情，甜丝丝的，甜得叶夜紧张了一晚上的心脏总算是落回了实处。
  得，还是安全感没给足。
  周舟意高兴了，看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而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袋子。叶夜接过来一看，才发现里面是小糖糕，不知道放了多久，上面的糖粉全化了，也有些变形了。
  周舟意说:“回来时买的。”
  叶夜半点不嫌弃，正准备拿一块，又看到周舟意摸出了个纸包，说是怕糖粉化了，专门找店家拿的。
  叶夜不疑有他，拉开袋口让人把糖粉倒进去，甚至郑重地给摇匀了之后，才开开心心地开始吃。
  糖粉并不甜。
  相反的，非常苦。
  叶夜停顿了一下。
  周舟意看着他，眼睛黑漆漆的。
  他说:“我不相信。”
  叶夜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眼睛也像是起了水雾一样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逐渐的，就连意识都一并隐匿。
  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马车下栽，又被周舟意拉了回来。
  叶夜听到周舟意说:“阿夜的嘴这么甜，一定和很多人说过这些话吧...”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叶夜无奈地想道，这倒没错。
  ——
  在叶常钰的身体陷入沉睡的时候，叶夜的意识站在一片漆黑之中，忽然想起，在自己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有过一个短暂的前男友。
  那个前男友是叶夜在期末泡图书馆的时候偶然认识的，和叶夜截然不同的是，那个前男友是个认真又刻苦的人，带着几分可爱的固执和刻板，一直在为出国留学考研做准备。
  叶夜自知自己不是啥好人，最开始也的确没有招惹的意思，只因为期末将至，自己经常睡迟抢不到位置，才试探性地询问过能不能让对方帮自己在他边上占一个位置。
  那时前男友看他一眼，并没有拒绝。
  之后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熟悉起来，又因为很多半真半假地巧合而日渐亲密，最后在某个晚上，那个总是正经又认真的男孩看着他，谨慎地问他能不能在一起。
  叶夜自然是没拒绝的。
  他们当然是度过了一段开心的时间的——隔三差五地相约图书馆和食堂，踩着月光看人工湖上四年都不一定用一次的喷泉，然后捂着对方的嘴在宿舍狭小的浴室里，听着外面舍友打游戏的声音干个天翻地覆——但最后的结局就和开头便提及“前男友”的这个称呼一样，没有什么悬念。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结束得也算和平，两人的人生规划截然不同，于是在送别的那天站在机场，说了再见之后，也就再没联系了。
  短暂到叶夜甚至都来不及移情别恋，便落下了帷幕。
  而之所以叶夜此刻会想起这个男朋友，只是因为周舟意刚刚看着他的眼神，和时隔半年之后自己在街上看到那个前男友时，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如出一辙。
  彼时他当然是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他正在给对方围围巾，抬眼就看见那个前男友站在路口。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国，又站在这里多久，一张巴掌大的脸被风吹得雪白，可那眼睛却是黑漆漆的，没折出一点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觉得荒唐和可笑。
  还是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和扒皮抽筋。
  叶夜想，周舟意大概是后者。
  叶夜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
  他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盖着陌生的褥子，手脚酸软，动都动不了，只能在脑海里和系统唉声叹气。
  系统回他:【上得山多终遇虎。】
  叶夜:“......”
  叶夜:“你真的还蛮有文化。”
  系统:【过奖。】
  系统查看了一下数据:【宿主需要了解一下昏迷过程中发生的事情吗？】
  叶夜痛心疾首:“不着急，我先自我反省一下。”
  系统:【反省什么？】
  叶夜道:“撩了不该撩的人，还被演了。”
  系统没吭声。
  叶夜敏锐道:“你是不是在想你早就提醒过我了。”
  系统没否认:【善莫大焉。】
  叶夜认了:“行吧。”
  如果从头去想，其实也不是没有预兆，从最开始乌砚山下迎面撞上的仙门弟子，到村门口出言不逊的醉酒男人，再到昨天晚上差点横尸床头的富二代和此时此刻手脚都不听使唤的自己——
  燎原的火，迟早会烧到自己身上。
  这话是真的。
  系统问:【宿主会后悔吗？】
  叶夜认真想了想，说:“也还好吧，快乐也是快乐过的，他真的很会搞，不亏。”
  系统:【。】
  叶夜又说:“所以......”
  “我还想再试试看。”
  反正最差不过一死了之。
  ※※※※※※※※※※※※※※※※※※※※
  系统:【您一定要作死吗？】
  叶夜:可床上真的很快乐。
  叶夜:我还能再搞一次！
  叶夜:牡丹花下死！！！死遁也风流！！！
  ——
  还有两章应该就可以完结了。
  小周...小周要哭了（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