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也行。”厂长坐直了，把报告拿过去，“这报告是你写的？”
  “初稿是欢欢写的，她主要对去年技术部的情况做了总结；我跟萧鑫在这个基础上，改了二稿，增加了明年的计划。已经先后给陆总工、盛部长审核过了，盛部长让我直接交上来就行。”
  厂长点点头，知道这是老盛审核通过的，就看得更用心些。
  对于去年的总结，他心里其实有数。毕竟开始做一款新产品不是小事，这个过程中，他基本上一直盯着。这个总结写的还不错，把技术部的前沿目光、技术能力、艰苦朴素的品质等等都表现出来了，很适合再往上交，赢得上面的表彰。
  至于明年的计划，这个主要是写给厂长个人看的，能不能通过，还得厂长自己最后做个决定。
  “你们的意思是，争取在明年四月份之前，就把三轮车推广到整个威省，同时外派技术员到外省去调查新市场，若是判断未来两年的销售情况都会稳定，就干脆停产卡车，暂时只做三轮车？”
  “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们厂的卡车在市场上实在没有什么竞争力，就跟厂长你自己说过的一样，要不是厂里一批老人的人脉广，我们厂子即使做再久，也不一定能卖出去多少车。”
  “那款卡车毕竟是京城那边淘汰的旧款式，我们虽然在品质上管得严，还做了一些小改进，可总归是比不过人家的新款的。盛部长跟陆总工私下开了小会，得出判断，未来大卡车的市场会逐渐饱和，我们即使能做出超越威省一汽的新款卡车，销售情况恐怕也不会很乐观，倒不如就卖小车子。”
  “就跟当年红.军一样，走从农村包围城市的路子。”
  这个比喻，把厂长都给说乐了。
  厂长摇摇头，“唉，你们年轻人啊……就是敢想敢做。”
  嘴上这么说着，他也没有反驳肖倩倩意见的意思。
  思考了一会，厂长才接着说：“你这比方打的也挺合适，三轮车确实是适合乡镇道路，而卡车是只能走大路。既然大路上的卡车足够多了，我们就去做小路上的三轮车！”
  一辆大卡车卖出去，不算券，光是现金盈利就有两千块以上。而三轮车，扣掉保修的损耗、人力的付出等等，目前每辆的盈利大概是五十张工业券加上四百块钱。
  看起来三轮车的盈利比不过卡车，可三轮车卖的可比卡车多得多了。
  之前单卖卡车的时候，一个月能卖四五辆，那都是旺季里不得了的业绩。可现在卖三轮车，基本上稳定每个月都能卖六十辆左右。
  而且做卡车的厂子多，竞争力大，市场还趋于饱和了；三轮车才刚刚起步，还没其他竞争者，两个一对比，都知道该怎么选。
  只是，选择放弃大卡车，一心只做三轮车的话，还是有一定风险的。
  这个风险，厂长决定接受了。
  不过，他还是表达了一些质疑。
  “原本我的计划，明年主要争取的就是威省内部的市场，我想着，只是我们一个省，大家累一点，还是能够搞定的。但你们目标更高，要赶在两三个月里把握威省市场，然后马不停蹄地继续把三轮车往外省卖……”
  “涉及到太广阔的地域，那我们这个保修的方案，就要再调整一下了，总不能还是每个乡镇设置一个维修点，我们哪有那么多人去做维修工，而且，我们的人也没法很快到外地去啊。”
  “这个在后面的计划里也写了，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借助厂长你们的人脉，跟外地的汽车厂合作，让他们代替我们提供维修服务，然后我们每个月给他们结算费用，以及额外给一笔佣金；另一种，就是建立属于我们八一厂的汽车维修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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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嗯？”
  厂长捏紧了报告书, “建立我们的汽车维修厂？”
  “对。”这是肖倩倩跟萧鑫早前就想过的方案了，“厂长您还记不记得，我们技术员出去支起临时维修点, 一段时间后, 不止买了我们厂三轮车的人, 会过来修车，偶尔还有路过的其他卡车, 也愿意付费请技术员修车？”
  “当时我们就想，国家未来几十年都要做各种建设, 修路、修桥、建房子等等，全国各地都有车跑来跑去。不一定每个司机都能熟练修车, 或者能修却缺少必要零件。我们在各处成立修车厂，收费收票给人修自行车、三轮车、卡车各种车，也算是开展了一种新业务了。”
  厂长摸了摸下巴，“但我们也没那么多人可以用……”
  “我们刚开始可以只在市级以上的地点建厂，找当地有车子频繁经过的地方，租借一小块地, 搭个简陋棚子, 再外派一个技术员、两个维修工，就算是维修厂了。给别人修车要收钱, 我们自己卖出去的三轮车，则是根据保修卡来免费维修。”
  “虽然对于偏远乡镇来说，特意把车子送到市里来修，是有点麻烦, 但我们目前也只能做到这个水平了。”
  厂长点了点头。
  “这事还有很多麻烦的地方, 不可能像你们这个报告写的这么理想。回头……还是等过完年之后吧, 现在大家心里都惦记着过团圆年了。过年后来上班, 把几个部长跟老员工聚起来，开个会商量这件事，到时候，你、萧鑫、欢欢还有赵然，都来参加。”
  虽然厂长有时候会感情用事，但他的人生阅历比肖倩倩丰富，察觉出这个想法，还存在着太多不可控的变量，所以只能等召集大家开个会，一起商讨之后，才能真正做决定。
  厂长把报告放在桌子右上角，用一本毛选压住了，然后问起另一个问题来。
  “对了，你们用先到的模具，试做的玩具车结果出来了吗？样品跟报告呢？”
  “染料还没到，所以我们只是实验了注塑效果，还有组装成功率，已经确定这批模具没问题。”肖倩倩回答道，“这次先到的车体模具，不是欢欢设计的那个甲壳虫小车么。巴掌大的车子，注塑耗费不了多少塑料，实验调整好压力后，就一连生产了一百多个车壳。另外的配件也是差不多的数量，只是没有染色，就暂时没把车壳跟车身套起来。”
  要用那个简易的流动水印方案，不能先组装车子再染色，这会把整个车体弄得乱七八糟。所以技术部的人，是打算等年后，该到的颜料都到位了，再给车壳染色，烘干后组装。那才是正经的样品，才能够写报告呢。
  厂长想了想，“颜料还需要些日子。这一批样品数量不多，你们先用厂里现有的颜色，手工给车壳上色，赶在过年之前，把样品、报告交给我一份。”
  “催你这个，并不是因为我急着往上交成果。只是，你别忘了，最开始要跟我们买玩具车的，是张梅女士。”
  那笔订单，后续给八一厂带来了太多麻烦，张梅了解过情况之后，表示了抱歉，然后就没有再催要过成品。就连一开始预付的定金，她都没有取回去。
  在这种情况下，她在几天前，还照常给其他工程的领导介绍八一厂的三轮车，帮八一厂发展了新业务呢。
  得了厂长的提醒，肖倩倩也想起来张梅这个人来。
  之前八一厂被坑那么惨，说到底也不是张梅的错。不管是下单的张梅，还是接单的厂长，都是好心。只是这份好心做的好事，被坏人利用了而已。
  抛开这件事不谈，张梅在三轮车的推广上，也自发地给八一厂提供了帮助，光凭这一点，他们八一厂是该表达感谢的
  肖倩倩揉揉眉心，觉得自己前段时间，真不该因为太忙了，而暂时中断记事的习惯——再怎么着，也得利用一下农贸市场那边的时间，把工作的事情回忆梳理一下。
  结果她从忙碌中解放后，有点沉溺在难得的轻松中，根本没去审视之前的工作是否有疏漏。
  “啊，前段时间一直忙，都忙忘了。”她有些愧疚，“那厂长您的意思，是我们干脆把这批样品手工处理好，挑选出合格品，给张女士送去？”
  顺带着，她也从这件事里涨了记性，决定以后工作要更用心一点。张梅这个身份，以后必然是要进市里或省里当领导的，他们不说怎么故意讨好人家吧，但既然有往来，那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还是有必要的。
  现在已经快到年关了，肖倩倩把汇报年终报告这项任务完成后，见厂长没有其他事再吩咐，就回去技术部，马上传达了厂长的意思。
  大家对于张梅女士都挺有好感，人家做生意爽快、做领导大度，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她最开始是想要买几十个玩具车，送给自己已经牺牲了的老战友们的孩子，以此提升战友家人在当地的地位。
  这种特别的心意，大家了解之后，都很是佩服跟尊敬。
  现在厂长说要把样品加工一下，赶在年前给人家送去，大家没有埋怨，立刻忙碌起来，手工染色，做出一辆辆别致的军绿色甲壳虫。
  所有合格品里面，除了留下十辆样品备份之外，剩下的六十八辆成品，都由赵然跟萧鑫两人一起，跑到小亭镇去，亲自送到了张梅手上。
  得到这份礼物，张梅刚开始还有点懵。
  其实她年后不久，就有一次工作调动，等这边大桥建好，她就得走了。忙于这边的工程，她后续也没法太关注八一厂的状况，只知道他们遇到了刁难，但是聪明地走了出口路子，把坏事变成了好事。
  她为八一厂高兴之余，已经没想过再去要所谓的一百辆玩具车了，毕竟那一批货，都出口到国外去了。她总不能让八一厂再开一小批——万一又惹了麻烦呢？
  张梅并不是愿意给别人增加麻烦的那种人。
  没想到，在过年之前，八一厂的技术员，还特意来跑一趟，送了这些玩具车过来。
  赵然嘴毒、萧鑫嘴笨，刚开始谁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这个事情，两个人目光交流一小会，最后还是跟张梅接触过几次的萧鑫来做了发言人。
  “那个，您先前不是在我们厂定了一百辆玩具车吗？原先生产的那些，全卖给了外国人，我们拿不出来了。不过，这些是我们新研发的玩具车，小巧一些，您要是不嫌弃的话，能不能用这个代替之前的玩具卡车？”
  等萧鑫说完，赵然赶紧补充道：“这是我们第一批样品，车壳颜色是我们技术员手工涂的，可能不太美观，但是不影响性能的。而且，现在我们研究、生产玩具车，在市里、省里都是有备案的，不会再出问题。只是，这些玩具车总共只有六十八辆，我们现在刚拿到模具开始试产，只能拿出这么多……”
  “这么多已经够了，”张梅笑着打断他的话，“谢谢你们，这些够我要的数量了。”
  说完，她拉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这些玩具车看起来精致了不少，是不是要比之前的贵？我先前只付了定金，现在要补多少？”
  “不用、不用！”萧鑫赶紧摆手，“我们厂长说了，本来定好早就要给您的，但是我们失约了。而且数量、款式都不对，这些您愿意接受的话，就算是我们对于这笔订单的补偿。”
  张梅无奈笑笑，要不是她确定，自己的调职是个秘密，她都要怀疑，八一厂是不是特意赶在这时候来讨好她了。
  而且她自己去过八一厂，知道这个厂里的风气不错。
  这样的话，她干脆接受了这份好意，以后给八一厂发展的道路清扫掉一些障碍，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比起已经慢慢腐朽的一汽厂，如今的八一厂，才是张梅心中看好的国家企业。
  “行，那我就收下了。”张梅没多说客气话，“你们要不要留这喝杯水？”
  赵然几乎不过脑子就答：“诶好，谢谢！我们确实有点渴，能给杯温水吗？我们喝完就走。”
  “你……你是常厂长的那个女婿？”张梅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问赵然道。
  赵然点点头，“是啊。上次您到我们厂里的时候，我就也在那。”
  “嗯，我看见了，所以我还记得你，你是跟厂长那闺女在一块的。”张梅摇摇头，指点他，“你这说话也太直了，回去跟你岳父学学。你是厂长的女婿，有时候在外面，也代表着你们八一厂的脸面，你说错什么惹了笑话，会连带着让你们厂被小瞧的。”
  赵然一时还没懂自己怎么说错话了，倒是萧鑫天天被肖倩倩灌输一些沟通技巧，稍微能想出一些。
  “是指你说话太直白了吧。我们只是技术员，过来是送东西、以及道歉的，张女士是领导，她问我们要不要喝水，有时候可能只是客气话，不是真的要给我们倒水的意思。我们如果真的想喝的话，可以出去之后，找工地里的工人要杯水。”
  “哟，你这小子倒是成长了。”张梅有点惊奇地看着萧鑫，“我记得你头一回过来，让你介绍三轮车，你说话都磕磕巴巴的呢。”
  萧鑫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一直嘴笨，也不爱主动跟人说话，结婚之后，我老婆、还有爸妈就说我这样不行，不指望我能左右逢源，但至少别太拉跨，要能正常跟人沟通。每天空闲的时候，我老婆会特意教我怎么说话。”
  “娶妻当娶贤，你老婆跟岳家都很好，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可别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
  “嗯，我会的！”在外头即使是想起肖倩倩的模样，萧鑫的眼里都有光。
  张梅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是把老婆放心上的。她大致还记得那个叫肖倩倩的技术员，想着这对倒确实是很登对，心里祝福他们能好好的。
  而她自己……她当年为了追上一个男人，才义无反顾地当了个女兵，在部队里不断努力，想要跟他并肩站在一起。只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在一起，他就牺牲了。
  张梅微微垂下眼，借着赏看这批玩具车的动作，掩饰住眼中的泪光。
  平复好心情之后，她才说：“以后你们跟人说话，注意些就是。跟我倒不必太见外——渴了的话，这壶里有温水，只是我助手今天请假不在，我可懒得给你们洗杯子，你们不介意直接往嘴里倒吧？”
  “不介意不介意！”赵然跟萧鑫对视一眼，赵然先喝，灌了几口水，缓解了渴意之后就停下来，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把水壶递给萧鑫。萧鑫也没喝多少，两人轮流喝完之后，壶里还剩一半多的水，不会导致张梅这个领导待会没水喝。
  张梅注意到这个细节，笑着摇摇头，像是长辈在看自家晚辈一样和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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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行了, 喝好了就走吧，我也不留你们了，你们回去估计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吧。”
  其实也没什么事要忙——赵然差点就脱口而出这句话, 好歹及时想起张梅刚才的提醒, 把话又给憋回肚子里了。
  他看了眼旁边的萧鑫, 觉得这家伙平时几乎一声不吭的，这回在说话方面, 居然把他给对比赢了，等回去之后, 他一定要跟岳父多学习学习说话的技巧，总不能比萧鑫差。
  两人的老婆是闺蜜, 常欢偶尔会说，萧鑫对肖倩倩有多好之类的话，搞得赵然心里总是爱跟萧鑫对比，生怕自己哪一点做的比萧鑫差，回去被老婆嫌弃。
  这次给张梅送玩具车，两人是骑着厂里的三轮车来的, 路途稍远, 又费体力，所以刚刚他们都讨要了点热水喝——他们自己带来的水, 由于没有足够保温的容器，现在已经冰凉冰凉了。
  回去的时候，两人依然是轮流蹬车，中途休息一个多小时, 吃点干粮当做午饭, 再稍微喝了点凉水, 就继续往回赶, 反正是在下班前赶回去了。
  而他们回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厂长正在里头呢。
  赵然以为岳父是在等他们汇报结果，眼睛一扫，看到老婆常欢也在，表现欲瞬间上来，抢着把张梅接受这批玩具车的事情给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