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2)
作者:日暮为安      更新:2023-04-29 22:26      字数:4493
  原本站在刑台边的弟子见状,立刻向后退去。其他弟子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沉默了下来。
  我没偷殷离舟喃喃地,不知疲倦似的一遍遍重复道。
  众人沉默不语,看着刑台上的殷离舟。
  他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湿,头发散乱,双眼空洞,脸上满是灰尘和血迹,嘴角还破了皮。
  身上更是不能看。衣服早已被他挣扎时弄破,身上到处都是真言锁的勒痕和血迹。
  一般人这时早已受不住,但殷离舟却始终不肯承认。
  有些弟子心软,早已不忍心看下去,四散离开。
  留下的那些见状也不再议论,沉默了下去。
  因此偌大的刑台一时间只剩下了殷离舟一个人的声音。
  夜色降临,刑台前只剩下了一个人。
  却隐山的茶白色弟子服罩在他的身上略显空荡,绣着云纹的衣摆随风轻轻吹动。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藏在袖中。
  单明修站在刑台下,静静地看着台上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殷离舟。
  面上依旧平静,然而眼底早已暗波汹涌。
  殷离舟自然不知道这一切。
  他被这真言锁折腾了太久,连呼痛的力气都没了。
  身体早已累极,但真言锁却不允许他片刻休息。
  痛意和痒意交替出现,折磨得他要发疯。
  突然,脸上有一滴水落下。
  殷离舟还没反应过来,越来越多的水便已经滴了下来。
  殷离舟这才意识到,是下雨了。
  殷离舟闭上眼睛,他想骂一句,但连张嘴的力气都没。只好躺平,在心里骂。
  还能再倒霉些吗?
  然而还没下多久,雨却又停了。
  殷离舟勉强睁开眼,只看到一片白雾蒙蒙的模样,像是一把伞。
  殷离舟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
  刑台之上哪能允许撑伞,他肯定是被折磨花了眼。
  但无论怎样,雨停了就行。
  不知过了多久,殷离舟终于听见了扶黎的声音。
  殷渡。他在叫自己。
  殷离舟想应声,却说不出话,勉强晃了晃头,算是回应。
  青碧是你偷的吗?
  扶黎说完,地上的人许久都没有回应。
  殷离舟的反应引得刑台下的弟子一阵好奇。
  怎么不说话?不敢说了?
  你在真言锁下挺一日,看你还说得出话吗?
  说不出话总会点头吧,我看他就是心虚。
  周围的话纷纷涌入殷离舟的耳朵。
  他充耳不闻,继续努力调整着自己。
  没有。
  许久,一道犹如蚊讷的声音响起。
  什么?扶黎又一次问道。
  殷离舟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胳膊不受控制地颤抖,但他还是努力支撑着坐起。
  我说,我没偷。
  殷离舟说完,他身上的真言锁应声而落。
  刑台下一时间想起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十分精彩。
  但殷离舟已经顾不上了。
  真言锁落地那一刻,他就已经晕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着实漫长。
  殷离舟睁开眼时,竟有了一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他从床上坐起,浑身上下依旧酸麻刺痛,但比起刑台上的那一日,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况且殷离舟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灵力已经恢复,正在慢慢修补着他受伤的身体。
  殷离舟环视一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心中不免失落,他以为单明修肯定会在这儿的。
  喉咙那天喊哑了,殷离舟渴得厉害,自己下床倒了杯茶。
  茶水不知几天没换过了,不仅是凉的,还透着一股涩味。
  殷离舟有些嫌弃,但他实在太渴,一时间也顾不上,还是闭眼喝了下去。
  一连喝完了一壶,他才觉得舒服了些。
  喝了水,大脑也清醒了过来。殷离舟这才想到,他这次受了这么大的罪,单明修肯定是会来守着他的。
  但自己睁眼时却没见他,莫非他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这种可能,殷离舟再也坐不住,拿着外衣便向外面走去。
  正好,刚出门就碰见了隔壁的程潞。
  程潞为人还算不错,对殷离舟没什么恶意,见他出来了,还主动打了招呼。
  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出来了?
  殷离舟哪里顾得上这些,忙问道:程潞,我哥不是,单师兄呢?
  程潞闻言笑了笑,你们的关系可真好。
  殷离舟没心思和他打趣,追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嗯。程潞见他这么紧张,也严肃了起来,单师兄被罚了,正被关在祠堂呢。
  第65章 香囊
  祠堂?殷离舟听得满脸诧异。
  当然,这不是因为陌生。毕竟说起祠堂谁还能有他熟悉。
  对殷离舟来说,进祠堂领罚简直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
  他诧异的是,祠堂这两个字竟然有一天能和单明修联系在一起。
  发生了何事?殷离舟简直太好奇了。
  程潞也是一脸的懵逼,我也不知,掌门突然罚的,没说原因。
  好,我知道了,多谢。
  殷离舟说完,便一刻也不再浪费,立刻向祠堂跑去。
  祠堂白日里有看守的人,因此殷离舟翻墙才得以进去。
  一落地,便直直向正殿跑去,一把推开大门,叫道:哥。
  单明修正跪在却隐山历代掌门的牌位前,一听见殷离舟的声音,立刻睁开了眼。
  然后便见殷离舟孩子一样向他扑了过来。
  你没事儿吧?有没有受伤?掌门为何要罚你?
  殷离舟一开口便是一连串的问题。一边问,一边就要脱了单明修的外衣检查他的身体。
  然而刚碰到衣襟,手便被单明修按了下去。
  没有受伤,师尊只是罚我在这里思过几日罢了。
  真的?殷离舟有些将信将疑。
  单明修点了点头,扯开了话题,你的伤如何了?痊愈了吗?
  其实还是很疼,但殷离舟怕他担心,于是笑着拍胸脯道:早就痊愈了,我多强壮啊!
  单明修低笑一声,那就好。
  对了,掌门为何罚你?你还没说呢。殷离舟说着,也在他旁边跪了下来,一副陪他同甘苦的模样。
  单明修伸手想将他扶起,谁知刚碰到胳膊,手便被殷离舟拍了下去。
  哥,祠堂重地,不要动手动脚的。快回答我的问题。
  单明修被他逗得失笑,回道: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殷离舟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再勉强,只好转移了话题,那要罚你在祠堂跪几日?
  单明修摇了摇头,眉目淡淡,跪到我想明白为止。
  嗯?殷离舟只觉得这话越听越晕,什么叫想明白了为止?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告诉我,我帮你想。
  单明修闻言,转头看着他,久久都没有移开目光。
  单明修最守礼法,从不会这样失礼地盯着一个人。
  殷离舟被他看得发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单明修收回目光,眸子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微阖,遮住了里面的情绪。
  大概这辈子都想不明白了。
  什么?单明修方才的声音太小,殷离舟没有听清。
  没什么。
  殷离舟向他靠近了些,弯下身子仰头去看他的脸。
  哥,你怎么了?你今日说的话我怎么都听不懂。
  单明修没有回答,而是抬手在他的头上揉了一把。
  再睁眼时,眼中又恢复了往日的严厉,跪好,身要直,体要端,姿要正。
  殷离舟:好。
  夜已深,外面的守卫已经离开,祠堂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虽然他们已结了金丹,不需要再吃东西。
  但殷离舟向来嘴馋,根本忍不了,于是对单明修说道:哥,你饿吗?我去买些吃的回来怎么样?
  单明修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从袖中拿出一枚金稞子递给他。
  去吧。
  得嘞。殷离舟说完,毫不客气地接过单明修手中的钱走了出去。
  此时的却隐山已是一片安静,但山下却依旧热闹非凡。
  殷离舟满脸诧异地看着来往的男男女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今日是人间的七夕。
  簪子,簪子,今年最流行的荷花簪。
  唉,小兄弟,要不要来看看同心结,给心爱的姑娘买一个。保证戴了以后让你们长长久久,永结同心。
  公子,来看看我家的香囊啊!这可是白玉镂雕而成,你看这双鱼的式样,多别致喜庆,姑娘肯定会喜欢的。
  殷离舟刚捧着糕点出来,便被街道两旁的商家热情地招呼了起来。
  殷离舟本想说他没什么情人姑娘。但转念一想,这些东西也不一定非要送姑娘,送单明修一个也不错。
  虽然是七夕,但总归是个节日。
  殷离舟想起还跪在祠堂里的单明修,越想越觉得可怜。
  这样好的节日,没吃没喝没道侣,还得罚跪。
  如果能收到礼物的话,想必会开心些吧。
  想到这儿,殷离舟走到那个卖香囊的小贩摊前。
  你刚刚说的那个双鱼香囊能让我看看吗?
  当然能了。小贩说着,兴冲冲地从摊位上拿起一个香囊递了过去。
  殷离舟接过,仔细看了起来。
  这香囊是用一整块白玉做成的,中间镂空,雕成双鱼的模样。下方系着三色的丝绦,虽不是什么名贵的玉,但确实别致又漂亮。
  殷离舟瞬间心动了。
  这个多少钱?殷离舟问。
  公子好眼光,这可是今年最流行的式样,因为是用白玉镂雕的,所以价格上比普通的会贵上一些。
  那是多少钱?殷离舟听他这样说,声音中的底气瞬间不足了,生怕他要得太高自己付不起。
  然后就见小贩笑眯眯地举起了一根手指。
  一两银子。
  殷离舟闻言,长舒一口气。
  他本来还怕自己买不起,还好方才单明修给得够多,买完糕点后还剩下不少,因此殷离舟非常痛快地付了钱。
  小贩比他还震惊,你怎么不还价?
  啊?殷离舟被问的一脸懵。
  没什么,没什么。小贩趁殷离舟回过神之前赶忙说道。
  公子,这样吧,今儿是七夕,当然要成双成对,我再送您一个,祝您和您心仪的姑娘百年好合。
  说完,又拿了一个香囊塞到了他手里。
  殷离舟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被坑了一笔。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花的是单明修的钱。
  殷离舟看着手中的一对儿香囊,心情是难以言说的雀跃。
  他恨不得直接飞回去,然后跑到殷离舟面前,让他猜猜自己给他买了什么礼物。
  殷离舟一路御剑,很快就回到了祠堂。
  刚想跑进去,却见门上的光亮处印着一长一短两道影子。
  祠堂来人了。
  殷离舟想到这儿,忙停下了脚步。本想转身先离开,但又放心不下。于是轻手轻脚地来到窗边,在窗纸上掏了个洞,向里望去。
  第66章 爱意
  没想到看到的竟是扶黎。
  这么晚了,掌门怎么会过来?殷离舟心生诧异。
  这种时候他当然不方便进去,于是殷离舟小心地将糕点收进怀里,然后继续透过窗纸向里看去。
  只见师徒二人一跪一站,谁都没有说话,气氛略显诡异。
  单明修的姿势一直未变,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扶黎则背身立于单明修前,沉默地看着祠堂内一樽樽牌位。
  烛火轻摇,在墙上勾勒出浅浅的影。殷离舟看不清扶黎的神情,不知为何,却觉他如一人临于深渊,格外孤寂。
  明修。不知过了多久,扶黎终于开了口,却没有转身,依旧面对着一整面墙的牌位。
  师尊。
  你父母早逝,独留你一人于这世上。而我既无道侣,亦无亲子,茕茕孑立,徒渡残年。我因着你父母的情谊,将你收为徒弟,多年以来悉心教导。你我相伴良久,想必你也能感觉到,我对你不仅只有师徒之间的关心,更是将你视为亲子一般。
  弟子明白。
  所以有些事,我不得不管。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是关于阿渡吗?单明修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扶黎说着,转过了身,明修,我让你在此跪到想清楚为止。已经三日了,你想清楚了吗?
  单明修抬头望着扶黎,眸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坚定。
  扶黎见他如此,便知道了结果,心中轻叹一口气。
  果然,单明修回的是,师尊,我想清了。我于阿渡,早已非兄弟之情。
  说到这儿,单明修微微停顿,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扶黎,直直看向最末处的那樽牌位。
  上面写着,却隐山七世掌门单衍清,旁边还有一樽略矮的牌位,上面写的是单衍清之妻顾岚英。
  单明修母亲的牌位是他父亲亲手做的。
  他同时做了两个,一个是母亲的,另一个是他自己的。
  女子本是不能入祠堂的,但他父亲当年硬是挡住了所有的言论与压力,抱着两人的牌位,一起放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