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椿:小丑的恶意(二)
作者:      更新:2023-05-01 00:53      字数:3946
  以前,我曾经试过在浴缸里淹死自尽。
  自从‘诅咒’而越来越被朋友疏远,我开始感到痛苦,渐渐找不到生活的目标,最后想到了一死了之,只要死去的话,就不用承受那些看待怪物般的眼神,我也就轻松很多,也许死后还有转生这一说法,下一次就做个正常人好了。
  我把身体浸泡在浴缸里许久,可是没有任何感觉,除了嗡嗡嗡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还有一种像是被一双漆黑的手拖入深邃黑暗中的感觉,睁开眼的时候,眼睛不会因为进水而闭起,模糊的视野,更像是一个虚无的时空,我的灵魂在长流中冲刷、漂泊,渐渐无助。
  后来,身体有一种被抽干能量的感觉,意识也有些模糊不清。再后来,我被家人及时发现,从死亡的边缘活了回来。
  电话响了。
  我猛地抬起头,从浴缸里起身。透过大镜子,看着真实的自己。
  平静的脸,还残留有血腥的味道,那是不管怎么洗都洗不掉的污点。
  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国中二年级的某一天,我被一个醉酒的大叔堵在了墙角,大叔试图对我进行性侵犯,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以何种手段造成了大叔终身残疾,只是脑子里一股热,有种呕吐的感觉涌上来,然后,我出手了……
  事故发生之后,警察介入调查,最后以正当防卫草草了事,我的事情被学校知道了,当时整个学校的人都把我当成了异类。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的身体里残留着各种各样的人的血,眼睛看过太多绝望的表情,以及背对着我狼狈逃跑时的无助。
  这些,全都清晰地留在脑海中,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变得越来越不在乎,最后习以为常。
  我以为,一切终将结束,未来会更好,诅咒终于破灭了。
  但,一切都没有变……
  我擦了擦大镜子的气雾,更加清晰地看着自己丑陋的样子。
  即使被划伤了,也不会痛。看见自己的血,也很冷静。甚至连如何用小刀刺穿对方掌心的细节都忘了。
  即使我试着清洗掉身上的沾污,却怎么也洗不干净。
  回家的路上,我闯了红灯,被迎面而来的机动车撞了个正着,虽然不是很严重,但出血量不少,满地的血吓坏了路人,我缓缓站起来,冷冷地看着车内的主人。
  他们想带我去医院,我拒绝了。
  人群陷入混乱,交通变得瘫痪,我趁着司机不注意的时候,离开了那里。
  到头来,还是那样子,什么都没有改变。即使交了朋友,有了恋人,生活越来越好,诅咒还是不会变,总有一天也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
  毕竟,这里不是童话故事,即使浪漫降临,诅咒也不会消失。
  因为在神的剧本里,美好的故事总是存在瑕疵。所有通往天堂的阶梯,总会在最后一阶漏个格子。
  然后,我掉入了无边的黑暗,也就是重头再来。
  电话响了三回,不用看也知道,是静宫打来的。
  我换了身衣服,出了门,前往约会的地点。
  “好慢!为什么反而是你迟到啊?”
  静宫刚一见到我,不安的神色渐渐松缓,他本想露出开心的面容,下一秒又板着脸,不满地抱怨道。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静宫多半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但他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带着我,往人群热闹的地方行走。
  他在向我搭话,与那些热闹的声音混在一起,更像是在掩饰什么,因为周围的景色看上去都那么美,企图把我的颜色也染净。
  我看见熟悉的景色一幕又一幕出现,那些全是白天调查过的地点。
  静宫买了两份汉堡肉,温柔地递给我一个,我只是干巴巴地啃着,很快就啃完了,静宫却说烫嘴,好不容易才吃了两口。前方突然刮起一阵风,静宫环抱着身体,不停地发抖,我却毫无感觉。用bb弹装枪击打气球获取奖品的时候,我想起了不久之前,小丑手里那些被染红的气球。
  “嗯?等……喂!你在做什么!?”
  静宫脸色大变,立马夺过我手里的枪,这时我才回过神来,我茫然地看着静宫,又看了看吓坏了的店长。
  “小椿,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今天都很不对劲,不然就回去吧?”
  静宫担心地看着我,将我搂在怀里。
  我感受着的,是温暖的胸膛。
  我摸了摸自己左手脉搏的位置,心想如果不是静宫阻止了我,也许我就开枪了。
  我没有多想,也许只是想证明一下。
  其实这么做,会痛的,对吧?
  但实际上,一点都不痛,这种事情我是知道的。
  “不,请继续。”
  不管再怎么残害自己的身体,我还是感受不到疼痛,我早就明白这一点的,从十几年前就明白了的。
  所以,其实我也应该明白的。
  这样子的未来,这样子的诅咒,怎么可能会带来美好的幸福。
  我只不过在那个时候冲昏了头,只是漫长的孤独太累了,偶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被他趁虚而入。
  对,一定是这样。
  所以……
  我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了笑容。
  “静宫,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你说过,这是一个难忘的圣诞节,对吧?”
  不知不觉,我发现自己的腿抖得很厉害,双手也忍不住握成了拳头,明明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后来,我和静宫一起去了很多地方,那些情侣们经常去的地方也好,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也好,闪耀的星空下,灯火通明之时,现在的我和静宫,只是普通之中的一份子。
  那应该是非常幸福难忘的回忆了,不像那些揍过就忘记的混混,它在我心目中已经深深刻下印记,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因为这是我奇怪的生命中,创下的短暂的奇迹。
  我们两人的旅行,两人的时间,不过转瞬即逝。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打响。
  静宫牵着我的手,静静地行走在大街上。
  仿佛提前说好的一样,圣诞节一过,整条街变得安静许多,因此,静宫的脚步声,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我曾看过这么一个童话故事——灰姑娘。
  十二点的咒语,美丽的公主显现原形,不得不逃离王子的怀抱。虽然在那之后,王子凭着水晶鞋,找到了挚爱。
  但那终究是童话里的故事。
  我和静宫停下了脚步。
  静宫抬起头来,细框眼镜下的眼神十分温柔,仿佛想要倾尽一切美好的幻想为我订造梦的水晶鞋。
  我知道他停下来的意义。
  只要微微抬起头,不难注意到爱情旅馆的招牌闪着粉色的灯。
  接着,他的笑容变得有些悲观。
  “这一点都不像你。”
  他是这么说的。
  “小椿,发生了什么事么?能不能和我说一说。”
  “没什么,只是和平常一样而已。”
  “你说的平常,是指和我在一起的‘平常’?还是很久以前,在你我还不认识的‘平常’?”
  “是后者。”
  我咬了下嘴唇,回答了静宫的话。
  “这样子啊……”
  我听见他叹气的声音,他就像是在试探着什么,又像是在怀抱着什么希望,往前走了一步,双眼热情地看着我。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他本来想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出口,却在中途显得苍白无力。静宫垂着肩,头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懦弱的样子。
  “对不起。”
  “这算什么?”
  “没有未来,仅此而已。”
  说到底,我和他从来就没说过任何一句喜欢的话。
  我们俩的关系,就像线一样紧密联系起来,但线很脆弱,轻而易举就能弄断。
  所以,他所渴望的未来绝对不存在。
  我所渴望的未来,只是镜花水月,我差不多该醒来了。
  “静宫,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很开心。”
  “开什么玩笑!”
  他冲着我大喊。
  “如果是这样的结局的话,你又为什么给予我期待!”
  “我从没有给予过你什么。”
  “小椿,你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起码给我一个正常的理由。”
  “我们没有未……”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静宫冲过来,用力地抓过我的手,他剧烈地喘着气,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软弱。
  “不会有人再把你当作怪物了。”
  “……”
  “我虽然不如你强大,但我会保护你。”
  “……”
  “愉快的事情也好,不爽的事情也罢,如果是两个人的话,一定可以一起度过。”
  “……”
  “因为,自从被你吸引,我就无可救药的喜……”
  在静宫即将说出口的时候,我伸出手指,堵住了他的嘴巴。
  “静宫,灰姑娘的魔法到期了。”
  “王子会找回来的。”
  “这里不是童话世界,你也不是王子。”
  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错误的故事。我并不觉得灰姑娘利用魔法去见王子是多么浪漫的事情,反而觉得很蠢。
  因为不正视自己,所以用魔法来装饰自己,为了满足自己丑陋的心去讨好意中人。简直蠢死了。
  然后,只是因为习惯了静宫的存在就开始害怕孤独的我,也蠢死了!
  “再见吧。”
  “不要……”
  “这次算我欠你的,是我对不起你。我想清楚了,你我之间是不可能有未来的。”
  我从没把诅咒的事情跟人生商谈社的任何人说,我不想得到同情,这也不是我争取怜悯的武器。
  我,只是单纯想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下去而已。
  而静宫,已经满足了我的心愿了。
  虽然十分短暂,但那确实是一段快乐的日子,幸福到让我忘了所有痛苦的存在。
  喜欢一个人的魔力,还真是强大到头疼。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分别,我也没法轻易哭出来。
  人们总是会在伤心的时候用眼泪代替发泄情绪,我却彻头彻尾的冷静,只有胸口的位置感到灼热的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对不起,宫原妹妹,你的愿望看来是没法实现了。
  我背过身,留下哭出声的静宫,朝着十字路口走去。
  “等……等等!小椿!”
  明明亮着红灯,两侧时不时也有机动车飞驰而过,我却和没事人一样冷静地走过去,看到这一幕的静宫楞住了,呆呆地站在另一边,凝视着我的背影。
  红灯跳转绿灯,我和静宫的距离,在人潮的拥挤中,渐渐拉大,当我再次回头寻找静宫的身影时,他已被人群淹没,再也找不到了。
  啊~啊……
  到头来,我还是没有勇气去接受那样的未来。
  那天深夜,我并没有回家,只是在一条又一条的街上闲逛,失去幸福的空虚感,不再有静宫陪伴的孤独感,所有的不适,化作一股炽热的疼痛,不停折磨胸口的位置。
  那是我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疼痛的滋味。
  结果,我还是没有哭出来。
  所有的痛苦、不快、寂寞、失望发泄在了红灯区的混混上,我不记得自己揍了多少人,当黎明悄悄升起时……
  我的幸福,已经荡然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