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公交站，看着不断驶来又缓缓驶去的公交车发愁，唐乐第一次觉得，一个城可以大成这样。
  大到他不知道该坐哪一辆车。
  唐乐在公交站徘徊了半天，最终才终于壮着胆子去旁边的公安厅问了一下去纸条上地址的路。
  “玉湖区天祥路89号……”女警察看着纸条上的地址念着，突然想起来什么，抬头看向唐乐：“天祥路？”
  “嗯，对，您知道吗？”唐乐搓了搓手。
  “知道是知道，”女警察还是有点疑惑：“你确定是这块儿？”
  “没错。”唐乐笃定的点头。
  “13路，坐到终点站下就行，对面那个蓝色的站牌坐车。”女警察迟疑了一下，然后用手指了指门外。
  “好，谢谢您了。”唐乐闻声急忙鞠躬道谢，然后转身飞速的跑出公安厅。
  终点站是一个煤矿机械厂，唐乐在13公交车上晃了一个多小时，晃得快要把刚喝的牛奶全部吐出来了，下车之后空气明显变差了许多，空气中漂浮的颗粒感让唐乐皱了皱眉。
  他寻着路边的路牌左右看着，这才发现公交车站左手边的十字路口上，朝东延伸的那一条路便是天祥路。
  唐乐犹豫了一下，然后大步过马路走了进去。
  天祥路是一片拆迁的重灾区，到处已经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屋，零星只有几户还有人在住，唐乐在这条不算宽的路上走着，路边的门上都贴着对应的门牌号。
  好再来麻辣烫，79号；回头客扯面，80号；五叔盖饭，81号……
  唐乐挨个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还能感觉的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的跳动，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期待什么呢？
  唐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一个铁栏杆大门前的台阶上，那是一个已经准备拆迁的公安局，一个女人正低着头坐在那里，唐乐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飞快的朝那边跑过去。
  他几乎跑出了毕生最快的速度，被地上凸起的砖块绊了一下，差点直接跪到地上去。
  “妈！妈我终于找到你了！”唐乐发疯了一般扑到女人的身上，顿时红了眼眶。
  女人显然被扑得吓了一跳，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缓缓抬头，对上唐乐的眼睛。
  唐燕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一夜了，灰蓝色的布衣让她有些瑟瑟发抖，但依旧麻木的坐在台阶上，眼神空洞的盯着地面。
  唐乐一伸胳膊就搂住了唐燕的脖子，他的眼泪差点直接流了下来，唐燕的长发被从发尾用皮筋松松的绑着，还有几缕掉在了眼前，被唐乐这么大动作的一搂，皮筋直接飞了出去。
  唐燕愣了一下，然后伸出胳膊去，缓缓的搂住了他：“大乐，对不起……”
  等唐乐和唐燕坐在塘中对面的面馆的时候，唐燕口袋里已经没有一分钱了，唐乐低着头去买了一碗炸酱面，然后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着。
  二人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面对面坐着，一个吃饭，一个看着对方吃饭。
  唐乐几次都想开口问些什么，可刚刚张开嘴巴，就犹豫着合上了。
  他其实想问很多东西。
  比如她为什么好不容易逃走之后，又愿意一声不吭的就跟着自己回来？
  比如天祥路89号和另一个地址到底是什么地方？
  比如唐海是谁？
  比如她是谁？
  又比如……自己原本应该是谁？
  唐乐虽然有时候可能对某些事情会比较迟钝，但是他总不傻，时间长了，就是动物也知道某些固定的人类语言所表达的意思了，他自然也会察觉到一些不一样。
  可是他不敢说出来，这个家带给他的恐惧不止是一星半点，说错一句话给别的小孩带来的可能只是责骂，而对他来说，可能是一道猩红的鞭痕，或者更甚。
  那些真相明明就摆在眼前，可是却看不见摸不到，仿佛中间隔着一条窄窄的鸿沟，分明不远，但向下看去就是万丈深渊。
  唐乐犹豫了半天，终于在唐燕放下筷子的时候开口了，他声音很轻：“妈，我想问……”
  “大乐。”
  唐乐的话还没说完，唐燕就打断了他，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一般，面色突然严肃了下来，她在神经清醒的时候完全像换了一个人，深沉的目光盯着唐乐，唐乐第一次觉得似乎从那个目光里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有些你想问的，不一定是你该问的，也不一定是你知道之后，就对你来说有利的，妈教了你这么久，不是让你在好奇的时候，就说‘我想问’的。”唐燕冷静的说到。
  唐乐愣了一下，心里一阵难受，低下头去：“我错了妈。”
  唐燕见他失落的样子，眼眸不着痕迹的动了动，她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唐乐柔软的头发，哽咽了一下：“大乐，其实你真的已经很棒了，妈就是……”
  “妈……”唐乐抬头，皱了皱眉，眼眶有些红。
  唐燕接着说道：“妈就是，挺对不起你的，这些都是妈的报应，不应该是你的报应。”
  “妈，这就不对了，你干嘛，我就陪你干嘛，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的。”唐乐说。
  “好，好，”唐燕闻声咽了口唾沫，站起了身，点点头道：“走吧，回去见你奶奶。”
  唐乐瞪大了眼睛，舌头甚至都有些打结：“现在回去见奶奶，那那那……”
  唐燕强行扯出一丝笑，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没事，走吧，再不回去，你奶就要把给我生的气撒你身上了。”
  唐乐顿了一下，不着痕迹的隔着衣服摸了摸后背上被马扎砸出的那手掌大一块血红血红的淤青，一阵熟悉的疼痛直蹿脑门，他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唐燕搂着唐乐的肩膀从面馆里出来，她眯着眼看了眼对面的塘中，然后自豪的垂眼看了一眼唐乐。
  面馆出来一左拐就是那个公安所，是回三留巷的必经之路。
  公安所门内站着一位女警察，女警察面对着一个穿着花衬衫的胖老太太，她似乎正在送老太太出来，老太太阴沉着脸，脸上的横肉快要掉到了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