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瑞微微皱起眉头，不解地露出一点困惑的神色——这种细微的表情他从前根本没法做得这么自然。他摇了摇头：“我很好啊。”他伸手想推开希伯来试图搀扶自己的手，然后惊讶地发现推不开，他盯着自己的手发怔的工夫，都没发现自己被希伯来连拉带拽地弄到正厅的沙发上坐好。
  毕方原本缩在门外头探头探脑，这时化为人形机甲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不等希伯来吩咐，极有眼力见地弹出仪器开始检测。作为作战机甲，配备医疗舱和掌握一定的应急措施是基本设置，不能够完全代替医师，但在某些关键时刻说不定就能派上大用场。
  毕方很快就得出了让它不解的数据——除了体温偏高精神值波动极大之外，皇帝陛下身体上并没有什么病症。
  冰冷的金属仪器接触到皮肤，盖瑞微微一激，侧过头对着毕方微笑，十分自然，而不是他在公众前露面时的标准官方式笑容。
  “我就觉得有点热。”
  alpha体质强健一向很少生病，希伯来活了二百来岁一直都没病没灾的，也从没有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遇上这种情况顿时显得手足无措，将一只手搭上了盖瑞的额头，皱着眉看着他，似乎艰难地想要找出没事的证据出来，眼里的担心有些掩饰不住，
  盖瑞本来肤色白白皙得近乎苍白，这时脸颊上泛起了一层绯红，看起来倒是多了两分血气，再次对希伯来摇了摇头，用略显得慢吞吞又带着不耐的语气道：“真没事，就是困了。”
  他给自己挪了个姿势，团起身子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看起来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目光有点散，漫无目的的落在空气里。
  他这样子，看上去其实有点像醉酒的情形。希伯来回想那些诱导剂可能引起的症状里，情绪波动倒是很符合，可是别的就对不上了。
  希伯来还是不放心，他这时才想起自己最该做的就是第一时间联系巴泽尔，专业的事情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应付。
  “毕方，联络巴……”
  他的手臂被扣住。
  盖瑞坐直了身子，他的面色还是绯红，然而用恢复了正常的面无表情看着希伯来：“我说了没事，不用联络他。我知道你顾虚什么，可你觉得我会用全帝国人类的性命来任性吗？”
  他要是不提希伯来压根就没顾得上想到这一茬上去，微微一愣之后随即愤怒：“我只是担心你！”
  扣在手臂上的手微微一紧，但盖瑞随即松开了，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仿佛什么也没有感受到一般，只是再次重申：“我真没事，不用找巴泽尔。”
  他顿了一顿，希伯来满心失落地以为他就要说出‘你回去睡吧’这样的话。然而盖瑞只是轻声道：“你要不是放心，可以留下来。”
  说完他，径自裹了被子面朝着内侧躲下来。半晌之后，身侧传来了悉悉瑟瑟的声音，一只手搭到了他的头上再次摸了摸，然后身上又多了条毛毯，某人笨拙地给他拉好了边角。
  盖瑞躺着没动。
  他今晚上的感觉突然有些奇怪，不少从前没有过的情绪从思绪里冒出来，几乎不受控制。甚至从刚才开始，眼前所见开始呈现出不同的样子，另一个仿佛幻境的虚影浮现出来，和眼前的世界重合在一起。
  那是极深的海底，只有微弱的光从海面上透下来，暗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他却奇异地能看清周围的一切，甚至包括它们的色彩。
  只有在史料记载中才出现的庞大的海洋生物温顺地在他身边徘徊不去，而他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是一条鱼，游曳间能看到自己荧蓝透明的绢一样的鱼尾和鳍，他甚至能感觉到它们划动时的角度和水流流过身体表面的奇妙触觉。
  然后才是希伯来焦虑的脸在面前渐渐明亮起来。
  盖瑞本能地不想把这一切对巴泽尔坦言，他隐约觉得那并不一定是药物引发的幻觉，更像是沉淀在身体里的某段远古记忆在觉醒。
  第14章
  之前盖瑞答应了毕方，准备从苍穹用剩下的边角料里挑几个能用的给它替换——毕方本着蚊子再小也是肉的精神，对此是一点儿也不嫌弃——同时也有几个新的思路需要实践是否可行。他原本是打算通宵的，对于alpha来说两三天不睡这并算不了什么。
  因此正厅里还保持着明亮得照明，让此刻的他感到有些不适。
  盖瑞微微地眯起眼，抬起手遮住了眼睛。
  下一刻光线立即被调暗了，而他的手被希伯来从眼睛上方拉下来，放回了毯子里。
  “陛下，你还好么？”盖瑞的手温热而柔软，保持在低热的程度，并不太烫。希伯来微微迟疑了一下，没有再提让他回去或者联系巴泽尔的建议，不过如果盖瑞再有什么异样，希伯来就不准备再顾及他的愿意——现在的皇帝陛下，应该不是自己的对手了吧……
  希伯来想起方才盖瑞打破的杯子：“你需要喝点水么？”
  盖瑞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但身体却不受他意识的控制，好像是浸泡在温水当中，连一个小手指都懒得动弹，而且关了灯并没有让某种奇异的视界好上多少，以许莱森特的某位先祖曾经深度融合过深海生物的基因，而此时这一点不知名的因素正在他身体里发挥着作用，那种奇怪的幻像再次在他眼前浮现。
  他正看到巨大的彩色水母正缓缓地游过来，它毫无障碍地从希伯来的身体当中穿过，头部正叠在希伯来的头顶，看上去像是他戴上了一顶怪异的帽子，发光的触手则如同发辫一般在希伯来的身侧铺开。
  盖瑞莫名地有些想笑，可是元帅一脸认真的神色又让他觉得不应该这么做，盖瑞只能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不要，连开口说声谢谢的精力都没有。
  希伯来盯着他琢磨了一会，然后自作主张地转身去倒了杯温水过来。
  他半强迫地把盖瑞扶起来半靠在自己身上，态度强硬地把杯子递到他嘴边。
  盖瑞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自已把杯子接了过去，慢慢地喝完了。一杯温水居然奇异地让他的感觉舒适了不少，身体的控制权又回到了他手里，身边成片的珊瑚从视野晨慢慢淡去，让他都要以为那不过是缺水引发的幻象了。
  而希伯来的脸就在面前，相对而言帝国元帅就是非常典型的alpha长相，五官硬朗威严，侧脸的线条弧度英俊迷人。而盖瑞居然看出了从前他所不能体会的情绪——大约是觉得他横竖也感觉不出来，希伯来在他的神色里毫不掩饰地流露着担忧关切以及接近怜爱的某种柔软情绪。
  希伯来再次试了试盖瑞额头的温度，当他要把手放下来的时候被盖瑞扣住了手腕。
  盖瑞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因此反而用平静茫然得近乎面无表情的神色望着帝国的元帅，好吧这神色其实和他平常也没有什么不同：“你是不是……”虽然这实在难以理解——但，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希伯来同他对视，最后首先试探着问道：“陛下，你想说什么？还想再要一杯水么？”
  盖瑞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松开了他的手：“……没事了……”他自已拉过毯子利落地躺好盖上：“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找本书看看。都可以随便翻，没关系。……晚安。”
  虽然那书架就这么开放式地摆放着大厅里，大约并没有什么不能让人看到的，而且盖瑞也不见得会在意他是否翻看，但希伯来在打扫收拾的时候也有意不去乱动皇帝陛下的书房。虽然好奇，但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现在他对书是没什么兴致了，不过为着盖瑞那句随便翻没关系的信任，他决定还是依照盖瑞的建议来打发时间。
  在这个信息都数据化的时代，这种存贮量不足又不环保的阅读方式已经不广泛了，不过盖瑞似乎更喜欢这种方式。他的收藏颇为五花八门，而且摆放也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希伯来也就随意扫了一眼，也没看墙面就随手抽了一本。
  他走回大厅的时候，盖瑞这次是真的睡了，已经换了个姿势侧身蜷着毯，一半脸埋在抱枕里，另一半则对着希伯来，正好和某位私人画家的创作相似。
  alpha感官灵敏，一向十分警觉。不过盖瑞此时睡得十分安详，就连他走来走去也没有半点影响。就是不知是因为他对元帅十分信任还是觉得希伯来对自己来说没什么威胁性。
  希伯来怀着隐密的心思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忍住了上手去摸两下的念头，他把光线调得更暗，然后仿照着盖瑞之前的姿势，悄无声息地在沙发对面的地板上坐下来，也没什么心思看书，就这么盯着黑暗着盖瑞隐约的轮廓发呆。
  毕方忙不迭的去查资料，已经半天没有动静，这会儿恢复成了智脑的模样飞过来落在希伯来的肩膀。它把自己的光芒调得跟个萤米虫似的，一边鬼鬼祟祟地朝着盖瑞的方向探头探脑，一边用压得极低的声音凑在希伯来耳边喋喋不休地低语：“你不用担心陛下。我把全银河网上的相关资料都查遍啦！这种诱导剂对人体是十分安全的，它对使用者来说只分两种情况，一种有效一种无效，无论是那一种情形都没有使用者因此而身体受到重大损害的。有效的不一定会出现明显不适，但出现不适的全都是成功案例！陛下感到不适这才是好事，要是他完全没什么反应那才值得担心呢！”
  元帅觉得自己听到这种消息是该高兴，可是想起刚才接触时盖瑞那略高的体温，隐隐约约就觉得有些揪心，实在没法一味地就是欣喜而已。
  “诶嘿嘿！”毕方有点没心没肺地模拟出一连串得意的笑声，实在难为它把声音压得跟蚊子叫似的还能弄出这么猥琐的效果：“元帅你再加把劲啊！说不定不用等到明年，今年就能喜当爹！白白胖胖的小宝宝多可爱！说好我要当干爹！一个不够，两个还少，三个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