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饲养手册_95
作者:麦香鸡呢      更新:2023-05-06 16:41      字数:2011
  “很快就回来。”秦弋的声音都有点发抖,他朝方牧也挥挥手,然后咬着牙转身上了车。
  他坐在车里,隔着车窗看见方牧也一直站在门口朝车开走的方向看,两只白色的小耳朵越来越模糊,秦弋叹了口气,仰在椅背上。
  他说不上伤心,他,或者说是他家,与奶奶并没有很深的感情。
  秦景明是小儿子,秦弋还有个伯伯,因为伯伯小时候生过大病,大家都以为他要夭折了,所以奶奶趁年轻生了二胎,也就是秦弋的父亲秦景明,只是后来伯伯的病慢慢地好起来了,原本就作为替补而出生的秦景明,难以避免地遭到了冷落。
  秦弋原本不知道这些事,都是杨愉婉跟他说的。
  秦景明从小要强,他知道自己不如哥哥受父母疼爱,所以只是沉默地做到最好。考了满分的时候,拿了奖状的时候,再内敛的孩子也希望获得父母的一句夸奖,只是期望中的场景总是被不在意地轻飘飘揭过,久而久之,也就意冷了。
  许多隔阂并非天生,只是有人懒于去弥补,或是直接忽略了,才会割裂为更深的鸿沟。
  后来长大了,秦景明主动放弃与哥哥分割家产,自己创业,他几乎不回家,只是规律性地往家里的账户打钱,他不是在回报,只是在还一份生养的债而已。
  爷爷过世的时候,秦弋还在读大学,他和秦景明还有伯伯站在病床前,秦弋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一个家庭的偏心。
  爷爷拉着伯伯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千叮咛万嘱咐,奶奶站在一边哭泣,让他别说太多话了,注意身体。
  爷爷说:“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从小身体就不好,现在公司事情那么多,你千万照顾好自己。”
  而对于秦景明,爷爷只是说:“你现在事业做得不错,以后你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也要尽量帮着。”
  秦景明淡淡地“嗯”了一声,年少的秦弋却在这种死别的场合中忍不住冷声嗤笑。
  他从小没有感受过爷爷奶奶的关爱,也就谈不上感情,他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站在这里,看到的只有几十年下来未曾动摇的偏爱。
  不是什么人都值得被原谅的,哪怕他下一秒就要死亡。
  奶奶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心里都有准备,秦弋知道父母亲会去定时探望她,倒是伯伯忙得飞起,连探望的时间都挤不出多少,而据秦弋了解,每次父母去看望奶奶,最先得到的永远是一句:“你哥最近怎么样了?”
  绷了几十年的弦摇摇欲动,秦景明的忍耐也终归有限,最后一次的时候,他望着床上的人,冷静却残酷地说:“你们宠了他这么多年,怎么连这种问题都没机会当面问他?”
  从那次以后,奶奶再没提起过伯伯。
  秦弋内心生不出什么波澜,他和奶奶这么多年下来说过的话屈指可数,连问候都是例行,有血缘却毫无感情,就像是一同站在高高吊桥上的游客,虽然都依赖着脚下的长桥,互相却也只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秦弋只是尝到了牵挂的滋味,很想念在家里等他的小朋友,明明才分开了那么一会儿,但是道别来得太匆忙,秦弋都来不及多抱抱方牧也,耐心地哄哄他。
  下了飞机直奔医院,秦弋被眼眶发红的杨愉婉带去见奶奶。
  秦弋认为,依照彼此之间毫无感情的关系,杨愉婉的眼泪似乎多余,只不过当他真的站在病床前,看着那张消瘦苍老的脸,他意识到,血缘确实是高等动物无法抵抗的存在。
  而他们进化成人类,就同时拥有了感性与牵绊的思维,逃不掉的。
  无论值不值得原谅,在这样的弥留之际,谁又忍心苛责和计较,亲人逝去,有再多的恩怨,也都要随之一并抛却了。从前秦弋年少气盛,看到的只有让他不屑一顾的一面,而过去了那么久,他有了牵挂有了羁绊,情感上随之充沛,于是就能捕捉到那些细微的、割不断的纽带,虽然不至于让他痛哭流涕依依不舍,但确实给予了他感知哀恸的能力。
  “奶奶。”秦弋叫她。
  奶奶缓缓睁开有些发浊的眼,呼吸面罩上随之蒙了一层厚厚的白,她像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弋啊……”一字一句都说得艰难,奶奶喘了口气,“很久没见你了。”
  “在外面忙。”秦弋微微俯身,确保奶奶能听到自己说话,“我过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伸出发着颤的干枯手掌,手背上是输液针头,手指上夹着传感器指套,她轻轻地拍拍秦弋的手,“小寻他……小寻都把女朋友带给我看了,很漂亮……”
  “嗯。”秦弋眨了眨眼睛,将那点酸涩的湿意逼回眼眶,“我哥跟嫂子感情很好。”
  “你也要……要快点,找到喜欢的人……”奶奶似乎是笑了笑,眉头都舒展开来,“让你爸妈,放心。”
  “已经找到了。”秦弋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微微发颤,“他很好,很可爱,等过段时间,我就带他来看你。”
  “好,好……”奶奶的眼眶已经湿透,眼泪泅在眼角的皱纹里,像是填满干涸河床的水流,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终于有了些亮色,她看起来似乎很欣慰,说,“你们都,好好的。”
  她缓慢地将湿润的目光转向秦景明,秦弋会意地直起身退了一步,秦景明站到床前。
  奶奶哑着嗓子咳嗽了一声,说:“要过年了,丧事不要办,把我的骨灰,和你爸的放在一起,就好了。”
  “好,都听你的。”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剩仪器冷冰冰的运行声,然后秦弋听见奶奶说:“这么多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