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2
作者:
林一平 更新:2023-05-10 09:11 字数:5071
李敏跟着陈文强坐火车离开省城。
在她二十多年的生命里, 她的生活在前19年偏居省城一隅的小城。期间来过省城几次,是跟着母亲到省城的亨得利眼镜店配眼镜。如今跟着陈文强一起搭乘特快列车, 对她来说,特快不仅是有坐席的舒适, 还有对号入座的严格, 包括车厢、洗手间所有入目处的整洁, 对她都是很新鲜的体验。
陈文强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对于南来北往多次的他来说, 这短短的二个多小时正好适合睡一觉。至于有关规定只能报直快的车票, 自己添点儿也就得了。
他出来前, 舒院长曾劝他坐小车去金州。
他扑棱脑袋拒绝了。
理由听起来嘛,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这边送到火车站,那边老邱在火车站接。坐火车比坐小车舒服。再说老傅每天过去分院还要用车的。”
舒院长见他想的周全, 也就不勉强他了。
李敏里外看完新鲜后,就也学着陈文强双手、靠着高高的椅背闭目。列车在铁轨上单调的撞击声,很快就成了催眠曲, 也让她把倒座的不适感很快忘记了。且因为背风的缘故,让她这一路也睡得非常踏实。
特快中间停了一站了,然后就到了金州。医学院学生处的邱处长居然到月台来接人了。
“老陈。”邱处长招手:“这儿呐。”
“哎呦,老邱, 哪儿用你进来接啊。你太客气了。”陈文强心里是很高兴的, 但他嘴巴上还假假地客气。“小李,这是邱处长。”
“邱处长好。”李敏上前问好。
她穿着红风衣、牛仔裤, 背着书包, 手里还提了一个塞得满满的布兜, 里面是被罩以及洗漱用品。整个人看起来不仅仅是漂亮大方,还有无限的青春活力,以及前两年不曾有的笃定、沉着。
“好好。小李这次考得不错啊。我原来还跟崔教授打过招呼了呢,想着万一哪科没考好,适当地放宽一些分数线,反正是在职研究生。没想到小李考了那么高的分。老陈,上周崔教授还说呢,跟陈院长你合招研究生是他占便宜了。”
邱处长满面春风,热情洋溢。李敏微笑着点头,看着邱处长瞬间把话题又转回到陈文强身上。
“勉勉强强了。”陈文强假假地谦虚:“这孩子也就是认真了点儿、平时知道用功罢了。”
邱处长和陈文强并肩往外走,见他这样子说话,深知老同学脾性的他,就捧着唠道:“这世上难得的就是认真二字。是不是?那个老陈啊,今天晚上校长要请你喝酒,就在学校食堂。虽然我们学校的食堂小灶水平有限,但好烟好酒不少你的。”
“老邱,你太客气了。咱倆那用这个啊,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喝点小酒唠唠嗑。人多反而不得说话。”陈文强推脱,把自己有话要与邱处长说的计划先吐露给他。
“那是我们校长的意思。”说话间就出了火车站,到了医学院来接的小车前。司机下来开车门,李敏看陈文强的意思。
陈文强就说:“小李你坐前面,我和邱处长方便说话。”
李敏听话地坐去前面。
“老陈,校长要请你,也是为公家的事儿。我之前有跟你说过,医学院在86、87开始连着扩招,但临床实习的教学点,这几年却没有做跟上的计划。我接手学生处才知道这么回事儿。前年我联系了不少地方,你那里我原来没报太大的希望。毕竟是省城,你也是才当的院长。我却没想到啊!”邱处长感慨万千。
“咱们是老同学,我能帮你自然就帮你了。你说这些多见外。再说这也是互惠互利的事儿。”陈文强很认真地跟邱处长说话。“对了,这期的实习生,有个叫苗粤生的,我准备把他留在省院。”
邱处长立即从刚才的感慨中变身为精明的讨价还价状态了。
“老陈,分去你们省院的学生名单,学校早已经定了。你这时候要加人,我把谁替换下来好?你这太难为我了。真的,老陈。你替我想想,学生处要是改动这个,我真办不到的。”
“老邱,你扯什么淡呢。这才几月份啊,又不是六月底的。你编瞎话也靠谱一点儿。”
“这你就不知道了。老舒这次麻子不是麻子,他是坑人呢。我就不该多要那几个名额。”
“我回头把你这话告诉他去。”
“去吧。”邱处长不以为意。“从还有几个去省院的名额未定,我家的门槛都快要被踏平了。好容易弄明白了,你又给我整这么一出。”
陈文强就笑着给他出主意:“你留校一个,不就得了。我不信你后面塞进来的那几个学生里,就没有想留校的。你这个在校内改变计划,比我上省人事厅改计划容易。”
“什么好处?”邱处长伸手到陈文强跟前。“老陈,咱倆可认识三十多年了。”
“我知道你不给好处不让步的。”陈文强揶揄邱处长。
“知道你还不赶紧拿来?!”
“明年21个。可以了吧?”
“22。”邱处长讨价还价。
“行。那就22个。但是学生质量不好的话,后年就减人啦。老邱,你看我在医疗院长的位置上,瞧着挺风光的,但是实际做起来,负责医疗也难做。要是下面的临床大夫捅娄子了,我每天忙着扫尾都忙不过来了,所以进院的新人,才必须要严格把关的。”
“嗯,我明白。”邱处长早知道临海医学院塞了10个学生到省医的。是舒文臣那家伙亲自去考试的。但他转而接着问道:“那个苗粤生有什么特别的吗,怎么就值得你个医疗院长亲自为他开口了?”
在此之前,邱处长根本就没留意过苗粤生这个学生。是自己漏了这个有背景的学生了?这苗粤生家的能力可挺大的啊,居然可以直接找到省院院长逆向要人了。
陈文强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他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回答道:“苗粤生就是一个普通实习生。老邱,你别瞎想。那苗粤生轮转到我们科实习,进科就给小李提了个建议。”
“什么建议?”邱处长更感兴趣了。一个建议就值得陈文强开口?
“你知道小李带学生认真,每次讲课都结合临床先准备好的。”
“是是。我听上期在你们省院那儿实习的学生反馈回来的消息了。外科这组,学生们一致在优秀带教老师那栏选了小李。小李,到时候我们学校会发奖状给你的。”
“谢谢邱处长。”
“不客气,那是你自己干出来的。老陈,你接着说。”
“那苗粤生觉得开颅手术的路径变化太大,他希望我们能就神经外科的开颅手术等印讲义。说实在的,市面上还真就没有这方面专业书籍。适合实习学生和年轻大夫们学习参考的开颅路径。我就让小李把上半年的讲义总结一下。”
“嗯嗯,那可以拿到我们学校来印。学校有印刷厂,按照内部使用刊物印刷,不必顾及什么书号限制的。”
“小李,听到没有?”
李敏侧身回头答应:“听到了。”
“你回头把讲义整理出来,让邱处长去印。”
邱处长笑笑:“可以可以。”
“别少了我们的稿酬。”陈文强提醒他。
“那不会的,你放心。按上限给你。”
邱处长看过上期在省院实习的学生记的笔记,觉得陈文强和李敏讲的那些内容,完全可以给即将实习的学生们人手一本的。因为里面不仅有神经外科的内容,还有一部分手术室制度、包括刷手、穿衣服、戴手套等的无菌操作,都是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用得上的干货。
“老邱啊,那个小李后来交给我的、不是我让她总结的讲义,而是二十个开颅路径。她把我和她这两年做的那几百例开颅手术做了归纳、总结。这是一本适合神经外科年轻大夫的参考书,也可以说是低年资主治医师的指引。那书老胡给配了对应的ct和mri的片子。上周拿去付印了。”陈文强轻描淡写。
“恭喜小李啊。老陈,你这学生收的好。”
李敏回身轻轻说了句谢谢。又说些都是依靠老师和胡主任的客气话。
陈文强就接着说:“要不是有苗粤生的那提议,也不会有这本书。我冷眼看他两周,觉得他若得到适当的督促,再努力努力,也可能还不错。所以这苗粤生我就准备留下了。”
“老陈啊,你说让我说你点儿什么好。这几十年过去了,你还是别人的半点好处都不想白沾。得一就还十的。”
“这样谁的我也不欠,我心里安稳。”陈文强的回答配上他那理所当然的态度,让邱处长又感慨了几句什么时光流逝了几十年,你老陈还是耿介君子之言。
被陈文强则笑着斥他酸腐。
车子停在了招待所的楼下。邱处长陪着他们去前台拿了两个房间的钥匙,然后说:“老陈,你先休息一下,5点45我来接你。”
“好。”
*
邱处长提前五分钟过来接他们。
陈文强给李敏打电话:“小李,吃饭去了。”
“老师,我不过了。万一闻到不合口味的,我怕影响了大家吃饭的兴致。”
“嗯……”陈文强犹豫了一下,但孕妇闻到什么胡吐,这还真就是难把握的一件事儿。所以他就说:“那你在招待所附近找点儿吃的吧。”
“嗯。”
“早点回房间休息。”
“好。”
陈文强撂下电话,邱处长就问:“怎么李敏不去?我还特意喊了崔教授一起吃饭呢。”
“小李怀孕了。她担心孕吐影响大家。不去就不去吧。”
“那她怎么读研啊?”
“怎么不能读了?在职研究生不是周末才上课吗?”
“每周跑过来?老陈,你确定孕妇可以?我原来是想她跟着普招的研究生一起上半年基础课,然后下临床,你这样的安排……”
邱处长觉得自己比较难接受,他提醒陈文强:“在职的不仅是周末上课,周三的下午还有晚上都有课呢。”
陈文强则说:“老邱,小李跟我探讨过对基础课的想法。她的计划是周六周日上课,二三四五在省院做手术。周三的课你看着给她办好请假手续吧。”
“这……”邱处长沉吟起来。“老陈,在职研究生的基础课是上一年的。你这样不是更拖时间了吗?”
“老邱,你也知道我那神经外科的情况。小李要住校半年,我那边还真是安排不开的。”
“产假呢?144天啊。那也小半年了。”
“小李不会休那么久的。她这孩子心里有数。”
“唉!给你当学生啊,真难说是幸还是不幸了。”
陈文强振振有词辩道:“咱们那年代的产假是42天啊。再说我也不要求她坐班的。”
邱处长鄙视的眼神不带遮挡。“但是你要求人家在产假期间回去做手术。”
“要你借我一个神经外科的主治医?三个月就行。11月、12月和1月份就够了。2月份春节可以不安排手术的。产前一个月、产后3个月的休息,也差不多了。”陈文强不在乎他的眼神,借得到就借,借不到还有那俩进修大夫。自己多操点心罢了。
俩人这时候走到了食堂门口了。
邱处长站住了说:“我没人,你跟崔教授商议,好不好?他有个工作几年后,才考上来的研究生。毕业后先在普外科工作,今年刚刚30出头的。”
陈文强眯缝着眼睛说:“我只借人,不要有毕业了留在省院的想法。”
“那有什么不好的?30出头的临床硕士,男的!比小李更好用。”邱处长真的是从心底想帮陈文强,才说这样的话劝他的。
“你想想小李以后要带孩子,孩子小的时候,多容易生病啊。就是正常的出牙吧,也会今天发烧、明天拉肚子的。到时候小李还能像以前那样全心在工作上吗?”
陈文强立即神色凝重地说:“老邱,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不知道小李和我是彼此成全的。这一年多,要是没她的协助,我在神经外科的工作开展,未必会有今天这么顺利的大好局面。
你或许知道,神经外科的有些手术,单靠一个术者是不可能。必须要有操作技巧相当的助手,才能把比较难的手术做下来。
实话跟你说,我需要一个手术技巧够高、但能完全听从我的助手。就像我的头脑在指挥另一双手——我自己的手,完全按照我的意图工作。
换任何一个能独立工作的临床硕士,尤其是人家有一定的社会经验、工作经验,就是不在我省院这个还没独立的神经外科工作,人家去别的三甲医院,也能挑起一个神经外科的治疗小组。
这么说吧,任何一个30岁的男大夫,都不会像小李这么听话、服从工作安排的。”
陈文强对邱处长说出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让邱处长想起石主任对李敏的定位和评价。换了自己,估计也会愿意用这样真听话、也好好干活的人。
于是,他就说:“罢了,你心里有主张就好。那——崔教授的学生,你还想不想借了?”
“不借了。你要没有合适的主治医,一会儿吃饭你别提这事儿了。老邱,我的计划是等小李毕业那年再招个研究生,年龄梯度拉开了,有助于科里的工作。”
邱处长点点头,暗道可惜了自己之前的打算。不过幸好还没对崔教授提起过这安排。
他领着陈文强进了食堂二楼后面的小包间。
这是医学院领导用来招待贵客的专属房间。房间里已经坐了四五个男人了。而他俩算是踩着六点的线到达的。
一番热烈的欢迎和寒暄后,陈文强被按在主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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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是不是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