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我
作者:
寒绪 更新:2023-04-14 10:14 字数:4300
虽然她并看不到寒续,但是很明显能够知道,他一定就在里面,并且就仿佛一棵随时都可能折断的蒿草,摇摇欲坠。
放眼而去,这些冰冷的汽车,冰冷的枪管,还有诸位强者冰冷的神情,让被阳光笼罩的此地却如逢凛冬,她这颗本来也常年冰冷的心脏没来由地感到了闭塞,只是坐在车上,身体便好偌极度冰寒般的轻微颤栗着,两只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摆。
汽车的车玻璃有些泛花,车外被军队和学生以及诸位强者填塞着的贫瘠山水,也在她的眼里变得极为不真实,恍惚之间,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
只是过了几十秒,刘贺便结束了交流,搓了搓手,走到了副驾驶侧,为她打开了车门,揉着连夜开车而酸涩的眼睛,脸上是和晨光一样毕露的庆幸,缓声道:“局势果然和你我猜的一样僵持住了,我们来得恰是时候,你果然够了解他……然后,军方同意了我们的提议,希望你能做到你承诺的事情。”
白琉衣怔了怔,看着敞开的车门,行尸走肉般地下车,有些不冷不热的晨风拍在她净白的小脸上,鬓角几根毛绒绒的发丝柳枝般无助摇荡。
这片黑山恶水的险恶之地都无法掩盖的美在此间煜煜生辉,只是她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一丁点与她容貌匹配的美好神色,只微垂着脑袋,在刘贺还有数位军人的护送下,缓缓朝着包围圈走去。
经过何眉身边时,何眉凝重对她微微点头,感激道:“事到如今,我虽然不想同意你这样做,但是现在也没有选择,只有靠你了,拜托,好好劝劝他。”
“他现在的状况有些危险,如果你察觉到有任何的危险,就立马退回来,我们会掩护你的安全。”
白琉衣没有回答,也都没有抬头,她自己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何眉说的是什么话,只是看着这森严的场景不断倒退麻木地迈着腿,等到恍然间再抬头的时候,她已经穿过了包围圈,站到了峡谷口。
两边是茫茫崖壁,前后还有头顶上都是联邦军人以及密集的枪口,而前面十多米处是辆陌生的皮卡,车里,装着的是她几乎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人。
一年前,万渝城,他们在生死之境相遇,一年后,天泾岭,他们再于生死之境相聚。
只是,这场景多少不同。
……
怎么都没想到白琉衣会出现,影飞羽原本只是对迟迟不能拿下寒续而不耐的脸,刹那如死灰。
他根本不在乎是不是陛下来亲手处置寒续,他要的只是寒续死。
他和寒续本身没有太大的仇怨,可是很多仇怨就是滚雪球一样,一点点累计在了一起,而这仇怨缔结的关键人物,却并没有随着虚门其余人回到虚门,而是来到了这里。
这无疑是在往他鲜血淋淋的伤口上撒盐。
林浅音就站在他身边。
他们两人虽然算不上朋友,但是在对寒续这个人的立场上却是一致,寒续到如今这一步,他俩也功不可没,所以这些天他们都呆在一起,目的便是要保障寒续被捕或者死亡。林浅音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同样是年少成名,但是即便是在年少的时候就比自己名气更大,天赋也比自己更高的天才,双手忍不住地在颤抖,然后每根手指若金钩扣拢。
虽然他不了解影飞羽和白琉衣的事情,但是现在,他也看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这么嫉恨寒续。
这场面就像是一个提醒,让人觉得现在的影飞羽似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林浅音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蹙眉低声问道:“霍尼格……是不是你杀的?”
影飞羽抬头,眼中满是冷意,冷笑道:“重要么?”
林浅音心中咯噔一声,瞪大眼睛,没有回答。
……
军人们停下了脚步,余下的路,白琉衣独自往前。
“全体戒备!”何眉高喊一声,所有的军士原本便绷紧了神经再紧了三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白琉衣停留了两秒,便孤零零地往前走去。
并不宽阔的峡谷,好像是独木桥,布满沙石的脚下,若波澜壮阔的大江,风吹过,沙石轻卷,就是浪套叠。
本就是十多米的距离,在几乎所有人的注视之中,就是极其短暂的功夫,白琉衣便走到了皮卡车的旁边,好像棵挂满白色冰花的柳树,盈盈而立。
皮卡厚重的车门在军人们手中的武器面前,和纸片一样薄,但是现在隔在他们两人之间,却是隔断了两段人生。
寒续依然坐在后排的位置上,抬头沉默地看着站在车外沉默的她。
因为车身高度的关系,寒续恰好能够看到她的脸,她的神色很憔悴,让他很心疼,脸上原本的那丝生死面前不知真假的平静,也完全变成了一丝丝淡淡的温柔和哀愁。
当她一开始靠近,他自然便察觉到了有人过来,只是没有想到会是她,在他的判断里,白琉衣现在应该已经在回虚门的路途上了才对。
没什么好惊喜,只是觉得惊讶和不解,还有暖暖的感动。
寒续有些尴尬地用空闲的左手挠了挠他脏乱且有些油腻的头发,尽可能让自己的模样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虽然他很多模样都在她面前暴露过,但是潜意识里始终还是会想去保持一个好的形象,哪怕是现在这将死之际。
“你……怎么没走?”寒续把左手手里捏着的手雷,朝着身侧藏着,尽可能平静地问了句废话。
她能够以这等姿态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中出现在自己的汽车旁,自然也代表了军方的态度,其意义不言而喻,可是寒续还是忍不住问道。
更多,是找不到开口的语言。
白琉衣站在车门旁,没有看他,而是看着车上他放在椅子上的纯钧剑,纯钧剑檀香木的黄色外壳显得极其有书香气,和现在的情景十分的不符合。
气氛变得格外的轻缓,又泛着种说不出的酸涩和惆怅,时间的流淌似乎变得缓慢,他们的动作和语言,也都慢了许多。
“是忘记了道别么?”寒续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仍然挠着自己的头,“走得匆忙,忘记道别了。”
“我说了我来劝你,他们不想你死,我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以他们让我过来了。”寒续话音刚落,本以为可能还会保持一段时间的沉默,就被白琉衣清冷的声音打破。
她说话和以前柔柔慢慢,只是声音略微有些轻颤。
寒续愣了愣,旋即微笑了起来。
“没来得及跟你说实话,其实影飞羽提交的那段视频,是真的,我虽然狡辩了,但是那个视频的确是真的,本来想着先否认,然后找机会再改变局面,但是现在什么局面都已经定了,那个视频迟早会被确认,我也迟早都会死。”
寒续埋下了脑袋,空闲的右手胡乱地整理着自己这身还没有褪下的军装,有些尴尬,有些局促,“所以放弃还是不放弃抵抗,我都难逃一死的,是神玄帝要我死,周校长和袁老师都没办法救我的,所以现在的活还是死,也没多大意义。”
这段话很伤感,也没有去认真地整理语言,可是寒续说得很平静,很认真。
从小到大,他看过了无数生死,他经历了无所生死,从美好到幻灭,从在万渝城重新拥有一切,又因为自己的不成熟而将一切都毁灭,到现在自己沦落成这个样子,也都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他没什么好后悔的,人有自己的活法,他选择了这条路,便要走下去,便要做好承担一切的风险。
只是……觉得舍不得。
“我已经很赚了,没关系的,我这辈子杀了这么多人,早就不亏了,而且连鬼巫都死在了我手里,神玄帝也因为我过得也不愉快,我的仇也都已经报了,真的没什么好遗憾的……只是想到凌风神纹还没有完成,断元到现在都没有时间去彻底见你制造出来,这些算是一点点吧。”
寒续咧开嘴天真地笑了笑,和这晨风一样轻缓地说道:“嗯,你没说错,你确实可以劝我放弃抵抗,我也会尊重你的意思,但是现在我想拒绝你,因为横竖都是一死,我宁可自己站着死,也不要死在他们囚禁下。”
白琉衣看着寒续不自觉有些湿润的眼睛,自己的眼睛也开始慢慢泛红,声音也都慢慢哽咽了起来,“你说了好多个死……”
寒续心里的所有防线,在看到她眼中这丝慢慢沁出的微红色之后,立刻一溃千里,一塌糊涂。
“你不要红眼睛……我也不想说,可是我想跟你说实话,我一直不想骗你,我也一直没骗过你,从认识你到现在,一直都是。”寒续眼睛里的湿润越来越多,他心里有些生气,因为一直这么坚强,这么强大的自己,这些年来怎么老是没出息地掉眼泪……
寒续低头偷偷擦去眼泪,微生微气的说道:“其实认识你这一年多来,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来着,因为是我杀了他,杀了你最亲的亲人,我其实很懂这种痛,因为我也是因为依靠着这种痛才长大成人的,我没法释怀的事情,却让你释怀,我很过分。而且一年多来很多事情其实你没必要去承担,但是你都一直帮着我……”
“我知道,一开始是因为他的关系,我是他选中的学生,我身上有他的痕迹,我还会他最强的武学,但是这些都不足以你付出这么多,所以其实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跟你说谢谢的。”
“哈哈,好像说得有点多了,有点不受控制了。”寒续抬起头来,眼睛里面的泪花已经完全不见了,对她微笑着说道:“你回去吧,千万不要做傻事,跟我撇清关系,还要告诉眸眸千万不要做傻事,我最担心的就是他,还有之前跟你说的,帮我完成的一些小愿望,如果可以希望你帮我做到。”
“看吧,这就是我的态度。”寒续又挠挠头,看向窗外的她的时候,才看到她的眼睛已经全红,还有几滴眼泪在慢慢地流淌。
他从来没看到过她这个样子,从来没想过,她哭起来的样子,真的好让人心疼。
寒续心疼,却又想故作镇定地打笑道:“仙花,别哭了,你哭的样子不好看了。”
很多话平常不会说,可是在死亡面前,以往的那些心理阻碍,就全然无复存在,而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也完全沙哑了下来。
而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越是强装淡然,说得越多,就装得越不像。
这些平常而平淡的话,在这个时候格外地柔软,莲子中的皇唐欢闭着双目,想到了一直平淡如水,对自己表达爱意的时候,也温温柔柔,把持着稍远距离的械圣陈梦雨,忍不住,泪流满面。
“琉衣,最后帮我个忙好么。”寒续保持着笑容,摸出口袋中这颗透明,但是此刻除此以外看不出多余异常的莲子,放到了一个多余的玄卡匣子里,摇下车窗,递给了白琉衣。
“本来还想着该用什么办法的,既然你出现了那就好办了,把这个带到神风联邦。”寒续尽可能微笑着,表现自己的坚强。
白琉衣低头看着黑色的匣子,没有说话。
温热的眼泪贴着脸颊滑到鬓角,然后滴落到地,在满是混着黑矿的沙泥地面留下心碎的圆痕。
她红着眼,回望着寒续的眼睛,哽咽着声音道:“不。”
“你的解释,我不满意。”
“你有遗憾,我也有。”
说完,她在寒续的茫然和慌乱中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一张她所擅长的音属性玄卡悬浮在了她的面前,帮她把她的声音,扩散到场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是白帝的女儿,我今天,要带他走。”
清冷的话音随着急转直下的画风拍入人耳,场间所有人先是一怔,随后面色骇然巨变。
寒续的脸也僵硬着,望着她留给自己的后背。
知道她很孤独,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过,她居然会这么孤独。
寒续的眼睛不禁跟着红了,沙哑道:“你做什么啊?”
白琉衣倔强地微微撅着嘴,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半滴眼泪,浑然没有意识到寒续这句话只是感叹她傻,而是解释道:
“他们都怕我父亲。”
“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