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韩静雨面无表情地看着在眼前晃荡的穆九，没好气道：“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你很闲吗？”
  穆九正拿着花瓶研究怎么插新带来的非洲菊才好看，听到韩静雨的问话，头也不抬地回答：“嗯，我白天本来也没什么事。”
  韩静雨一时语塞，想起穆九的工作性质，神情变得有些怪异，她无语道：“没什么事你好好呆在家里睡觉不行，干嘛非要跑来医院惹人嫌。”
  “我乐意啊！而且除了你，其他人都很欢迎我，你爸妈甚至还巴不得我来勤快一点，不信你自己去问。”
  “……”
  韩静雨气得牙痒痒，却知道穆九说的实话。她爸妈自从知道当初是穆九救了她，每次穆九跑来医院骚扰她，他们非但不拦，还会乐呵呵问穆九吃了没？
  可想而知穆九这没脸没皮的货会怎么回答，尝过韩妈高超的厨艺后，每隔两天就会心安理得来医院蹭她这个病人的伙食，搞得现在韩妈妈都已经自动准备两个人的饭菜了。
  穆九倒也没好意思空手来，每次过来都会给她带一小束非洲菊，病房里的花两天一换，虽然单调，但也没有断过。
  什么花，韩静雨也不介意，以为穆九喜欢非洲菊就好奇地问了一句，问完后就觉得自己不该嘴贱，因为她才知道穆九每每带非洲菊的原因只是因为非洲菊比较便宜！
  穆九当时的原话是：“我本来觉得菊花比较大朵比较好看，但是花店的人告诉我看望病人送菊花不合适，我想想也觉得不吉利，正好非洲菊看着好看又便宜，我就果断让店员给我包了几枝。韩警官，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五颜六色的很漂亮？”
  漂亮个鬼！
  可想而知当时韩静雨的心情，五味杂陈已经不足以形容，她就想一脚直接将穆九踹飞，从此眼不见为净。
  只是韩静雨做不到，手脚还打着石膏的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穆九在她父母身边花言巧语，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并不顾她的反对，将花瓶里的非洲菊换了一次又一次。
  韩静雨心里恨恨地想，等自己伤好，非得撕了穆九这张可恶的嘴脸。
  “小韩警官，你现在是不是很赶我走？”穆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花，冷不伶仃地凑到韩静雨面前笑眯眯地说。
  韩静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知道你还不快滚！”
  “不呢！”穆九非但不滚，还大剌剌的往病床一坐，顺手拿过病床边的苹果一边削皮一边说，“阿姨刚才出去的时候说了让我留下来一起吃午饭，我现在走了她岂不是要很难过。”
  “难过个屁！”韩静雨气得脸红脖子粗，美眸怒瞪：“穆九，你还能要点脸吗？”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不要脸。我要脸也干不了我们这行，脸这东西又不值钱，要它干嘛？”对于韩静雨的冷眼讥讽，穆九愉快地照单全收，削苹果皮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守到影响。
  韩静雨的嘴皮子自然油不过穆九，但隐隐觉得她这论调有点熟悉，仔细一想，穆九这贱贱的模样，可不正是跟魏东隅平时审讯讹犯人的样子如出一辙。
  不知道想到什么，韩静雨睫毛颤了颤，抿唇突然有些沉默。
  穆九来过医院几次，已经习惯了和韩静雨两人一来一往，此时还在等待她的下文，却发现旁边久久没有动静，诧异看过去，才注意到韩静雨的脸是少见的疲惫和阴沉。
  穆九片了一片削好的苹果递到她嘴边，说：“来，吃吧！”
  韩静雨只是定定看着她，问：“穆九，我爸妈含糊其辞，但你跟我说实话。关于我的伤，医生到底是怎么说的？”
  穆九眸光闪了闪，神色难得正经：“会好。”
  韩静雨却已经明白她的潜台词，什么伤不会好？只是能好到什么程度却不得而知了，而她自己的情况，怕会是最糟糕的一种。
  韩静雨阖了阖眸，轻声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下次也不用过来了，我从上警校开始就知道自己未来会面对什么，我不否认这次任务失败对我来说确实是场严重的打击，但我也心理素质差到需要用同样经历凄惨的你来重拾自信。”
  “谁惨了？”穆九不依了，她咕哝道：“我一点都不惨，日子过得快活着呢！”
  韩静雨笑笑不语，她看过穆九的资料，知道她早年丧失双亲，还在孤儿院待了几年，流落到欢悦城那种地方，大概也不是出于本意。
  “韩警官，你是不是想多了？”看着韩静雨莫名的神色，穆九就知道小韩警官不仅想得有点多，而是想得非常多，她无语道：“你们警察怎么都喜欢把人想得那么惨！实话跟你说吧，我被你来医院的那天浑身都是你的血，你妈看不下去，把她的衣服脱给我了。我回去后，看着衣服还挺贵就又洗干净给送回来了，你妈觉得很感激我，又要给我钱给我买东西，我不要，她就拉着我留下来一起吃饭，事情就这样。”
  韩静雨对她的解释表现出十足的怀疑，“是这样吗？”
  “好吧，我承认，后面几次确实是我主动来的，谁让你妈做的饭那么好吃。但我也没空手来，每次来不都给你带了花，也不算白吃白喝。”
  穆九把韩静雨不吃的苹果丢到自己口中，咬得吧唧响：“而且我来这里，也不全是为了来陪你。”
  “那你为了什么？”韩静雨被穆九的无耻惊呆了。
  “当然是魏警官啊！听说他最近休假了，韩警官，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穆九贼溜溜地问。
  韩静雨当然知道魏东隅去了哪里，但并不想告诉她，“我为什么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他现在受伤手脚不方便，只能是在家里休息。”
  韩静雨一时间不知道穆九究竟是什么目的，无力道：“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魏警官脚上的石膏应该差不多到可以拆了，我总在医院溜达，说不定能跟他来个偶遇，那时候多惊喜？”
  韩静雨：“……”
  她咬牙切齿地问：“穆九，你就不能不再缠着头儿了？”
  “我如果想缠着他，就去他家里找他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他家在哪。”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两个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我又不要结果。”穆九把水果刀往旁边一丢，直接咬着苹果，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能睡他不就行了？”
  韩静雨虽然经常跟警局的一堆男人混，但从小到大接受到底的是正统的教育，实在不能理解穆九这种奇葩三观是从哪里来的，但她十分挫败的发现，虽然她觉得穆九三观不正，但却找不到可以反驳她的话语。
  她郁闷了半晌，总算憋出了一句：“头儿他不喜欢你。”
  “喜欢和睡觉有什么必然联系吗？”穆九歪头看着韩静雨涨得通红的脸，那双狭长惹眼的眼睛眯了眯，若有所思道：“韩警官，你说这么多，该不会是你对魏警官有意思吧？”
  韩静雨脸色一变：“你少胡说八道！”
  “如果你对魏警官没意思，干嘛这么在意我对魏警官做什么？”穆九咬着苹果，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从一开始，小韩警官对自己的态度都很微妙，若是她也喜欢魏东隅的话，这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释。
  韩静雨：“赶紧吃完给我滚！”
  从她此刻恼羞成怒的态度上，穆九知道自己大抵是猜对了，她几个大口将苹果啃完，丢了苹果核起身，看着韩静雨费解地说：“你喜欢魏警官就说喜欢魏警官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心事被穆九戳穿，韩静雨咬着唇别过头不看她，懊恼说：“我就喜欢了，那又怎样？”
  “不怎样啊，你喜欢你的，我睡我的，又没什么冲突。”穆九拍拍手，一脸的无所谓，“而且你和魏警官看起来也很般配，你们俩如果能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
  韩静雨闻言倏得扭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穆九，看她一脸认真的表情并不是借机消遣她时，韩静雨心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
  诧异、震惊、亦或是不明就里？
  她在脑中搜索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适宜的词语来形容刚才穆九对她说的那番话，那就是“无厘头”。
  怕是一个正常人，听到穆九这种话语都会觉得无厘头，更被说对魏东隅有几分不明情愫的韩静雨了，她此刻脸上的表情就好像被雷劈过一样。
  而造成天雷滚滚的始作俑者穆九却一脸理所当然，给人一种想抽她却又不知从何抽起的感觉。
  韩静雨皱着眉头说：“穆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说的不明白吗？”穆九勾唇一笑：“小韩警官，其实不用你提醒，我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如果我说我喜欢魏警官想不顾一切跟他在一起，你才会觉得我脑子有病吧？不用你觉得，我自己都觉得我脑子有病，你们可是警察啊，我是傻了吧唧才会往你们枪口上撞。”
  韩静雨没好气道：“你现在也没又聪明到哪里去。”
  “那还不是因为魏警官英俊神武，我一时没能保持住我自己，可以偶尔破破例。”穆九风情万种地朝韩静雨抛了个媚眼，惹得后者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你喜欢他可要抓紧了，可别等他被我睡了才来后悔，那时可怪不得我了。”
  “……”
  韩静雨沉默片刻，心力交瘁说：“你回头看看身后吧！”
  穆九愣了一下，下意识扭头，就看到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魏东隅。后者拎着一个药袋子，应该是来医院检查顺路来看望韩静雨，也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又将二人的对话听了多少。
  这个念头只在穆九的脑中一闪而过，她自然没有什么被撞破的尴尬，看见魏东隅就欣喜扑过去，说：“魏警官，好巧啊，你一个人来医院的吗？”
  韩静雨抬起手肘搭在脑门上，不忍直视。
  而这转瞬间，穆九的目光已经往魏东隅身后探了一圈，确定魏东隅确实是一个人来医院的后，连忙关怀道：“魏警官，你怎么一个人就自己来医院了，要是不小心又摔着伤着怎么办，你下次打电话叫我陪你，我真的随叫随到的。”
  魏东隅看着她上下乱窜了一会，凉凉地赏了她一句：“你不是在这里吗？”
  “呃……”饶是穆九在韩静雨面前口若悬河，此刻也被魏东隅轻松的一句话打回原形，张嘴半天也没找到一句完整的话语。
  韩静雨见状，十分解气地笑出声，心中暗叹还是老大威武，可想而知她这些天被穆九气得有多惨。
  魏东隅把手里提的药袋子丢给穆九，说：“你先出去等着，我有事要跟小韩说。”
  “好嘛！”穆九看了二人一眼，闷闷地应了一句，拉好门走出去。
  魏东隅这才驻着拐杖朝韩静雨的病床边走过去，问：“今天好点了没？”
  “如果我说不好，头儿你是不是会觉得很愧疚？”韩静雨看着他，脸色很平静，显然已经通过其他人知晓了一些事。
  “会。”魏东隅没有过多的推诿责任，神色歉疚道：“这次是我决策失误，我不应该把你纳入这个计划之中，否则就不会害你差点没了命。”
  韩静雨心思比陈辉敏感很多，陈辉没发现真相前，韩静雨已经觉察到异常，并主动请缨加入计划之中，许婷婷的晕倒是魏东隅故意设计来引诱许景龙孤注一掷的计划，许景龙起初一直不肯招供，是因为他肆无忌惮，但那样心思缜密之人，怎么会没想过许婷婷有可能落到警方这种情况的发生。
  所以，许景龙必然做了最后一手准备，那就是一旦自己的妹妹落到警官手里，那么他就会认下全部的罪状，而他的同伙就会带许婷婷安全的离开。
  魏东隅猜对了，季冉果然在医院动手带走了许婷婷，他也想过会恶斗一番的可能，可他万万没想到季冉独独对韩静雨动了手，而这其中的原因可笑得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接受。
  “头儿，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韩静雨自嘲笑笑，眼睑微垂：“我接受你的道歉，但这次的事情并不全是你的错，是我太高估了自己，接到季冉的电话，就觉得自己有能力将她缉拿归案，却反被人设计，也是我活该。”
  魏东隅皱眉：“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韩静雨醒来后一直不肯深谈当初发生了什么，警局的同志怕刺激到她的情绪也不敢多问，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件事。
  “其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出去后不久就感觉后脖子一麻，醒来的时候就在垃圾桶里，意识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走过来，本能就求救，谁知那么巧，好死不死就是穆九。”想起穆九没脸没皮的样子，韩静雨就气得牙痒痒，心想怎么那天谁都不路过，偏偏就穆九经过了。
  现在穆九冠上一个救命恩人的称号，韩静雨就是心里在再不爽，也只能忍了，这感觉，想想就憋屈。
  魏东隅不置可否，穆九的无赖耍泼他早就领教过，看韩静雨这反应，想来这阵子也没被穆九少折腾。他扬了扬唇，说：“对了，还有件事，我已经让辉子跟上面申请让你调到后勤部门，但你永远是我们刑警大队的一员。”
  韩静雨闻言一怔：“头儿，你的意思是我还能回局里上班？”
  “如果你不愿意回去的话……”
  “我当然愿意！”韩静雨连忙打断他的话，眼底是这些日子都不曾出现过的雀跃之色，但不一会儿，她又想到什么，问魏东隅：“头儿，你的意思是穆九刚才并没有说谎，我的手脚……会好？”
  “嗯，会好好的。”魏东隅笃定地说。
  韩静雨心中本来没报多大的希望，但听着魏东隅这么说，心里莫名就踏实，说不上什么原因，魏东隅的一句肯定，竟然抵过了这半个月父母的安慰，脸上笑着笑着眼泪就哭了出来。
  魏东隅叹了口气，瘸着脚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傻姑娘，哭什么呢？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归队。”
  这句安慰非但没有安慰到韩静雨，反而让她越哭越凶了，魏东隅有些无奈，拿着纸巾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好在韩静雨并不是爱哭的姑娘，只是这阵子的确受了委屈需要发泄，原本想抽纸自己擦眼泪擤鼻涕，却发现受伤使不上力，于是心安理得的命令同样瘸腿的魏东隅：“擦鼻涕。”
  “好好好，祖宗。”魏东隅不得不把拐杖丢到一边，坐在病床边给韩静雨又擦眼泪、又擤鼻涕的，活像伺候他小姨家的毛豆。
  “要喝水。”韩大警官又命令。
  魏东隅又不得不给她倒水去了。
  折腾了魏东隅一阵后，韩静雨突然开口说：“头儿，你不用觉得亏欠我。”
  魏东隅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出声，又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且，我觉得你还挺怂。”
  魏东隅挑眉，好气又好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静雨冷哼一声：“哼，明明心里很喜欢却因为人家是刘哥的女朋友，就不敢去追，你难道不怂吗？”
  “……”
  魏东隅严重怀疑韩静雨是被穆九带坏了三观，板着脸敲了敲床头柜，“小韩同志，你知道有句话叫做朋友妻不可欺吗？”
  “少来，你就是怂！”韩静雨说：“如果你没那么怂，说不定季冉就能改邪归正了，后面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魏东隅一怔，无奈地扯唇苦笑道：“得，我认怂还不行。”
  韩静雨在这场斗嘴中大获全胜，却全无一点胜利的喜悦。因为她知道这只是她心中不满现实的臆想，时间不可能重回七年前，人已经死去，错误也已经犯下。
  错了就是错了，无关初衷如何，如果要有个人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买单的花，那么这个人，如何也轮不到魏东隅头上。
  “嗯，你就是怂。”韩静雨说着，她没有隐藏自己对魏东隅的那些小心思，魏东隅也清清楚楚，但二人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因此改变。
  除了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他们还是队友，是有着过命交情的伙伴，这些情谊并不会某些情愫的浮现而被抹杀。
  韩静雨哭闹一阵，很快就疲惫得睡了过去，魏东隅替她掖好了被子，这才驻着拐杖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
  他拉开病房门，就看到像只鹌鹑一样蹲在病房门口的穆九，诧异了一瞬，问：“你怎么还没走？”
  “你没让我走啊！”穆九晃着手里的药袋子，委屈巴巴看着他。
  魏东隅：“……”
  他这刚哄睡一个，对眼前这个可是一点耐性都没有了，更何况，穆九的脸皮厚得压根就不需要他哄。
  他将病房门拉上，压低了声音：“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刚才魏东隅在病房里哄韩静雨，穆九可都听在耳朵里，心想着差别待遇可真大，她撇撇嘴，慢吞吞的起身，说：“魏警官，你不厚道！”
  “我怎么就不厚道了？”魏东隅说话间敲了敲自己的伤腿，提醒着穆九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这个事实。说完他也没看穆九的反应，驻着拐杖就率先离开了。
  “我不是说这个。”穆九连忙几个小步追上他，“我是说大明星季冉的事。”
  魏东隅脚步一顿，锐利的目光扫向穆九，面色阴沉道：“你刚才都听到了？”
  “是啊！不过不能怪我偷听，是病房隔音不好。而且你还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在给你们放风，你们刚才说的事情，就不止我一个人听到了。”
  魏东隅见穆九偷听还理直气壮的狡辩，极力忍住想赏她一个脑刮子的冲动：“你的意思是，你偷听我们谈话，我还得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