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等到赵丛睿想到法子问周许，他想知道的事情，已经从高二教学楼传到高三的教学楼了。高二女厕所里正对门的墙上，贴着一张蓝色花边儿，粉色花朵的信纸。那是一封有好些错别字，语句不通顺，反复一句“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最为显眼而露骨的情书。
  写给清雨的。
  署名是：一直默默喜欢你的一片树叶。
  为什么没有人撕呢？
  因为那张信纸被贴在一张比它大十倍的黄纸上，黄纸露出来的地方都用红色的像朱砂笔画出来的奇形怪状的图文画满。更是有一列小字提醒：揭此信者，全家死绝。并不怎么明亮的厕所里，那蓝色花边，粉色花朵，那猩红的图文，甚至那一笔一划都带着一股张牙舞爪的架势，正撕扯着观望者的好奇心。
  大人瞧着心里都瘆得慌，更不用说正是猜疑世界上有没有鬼的年纪的高中生了。
  想来，这个贴信的人，是用了心思的。
  清雨是被自己后桌，李辉的妹妹李兰告知的。那时她跑了几圈，练了会儿跳高，刚走到三楼，准备回教室。那个圆脸的，白白净净的，比她稍矮半个头的小姑娘叫住了她，欲言又止。最后才鼓起勇气告诉了她。
  清雨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脸绷得紧紧的，眼睫半垂，嘴唇紧抿。一手紧抓着阳台棱角，一手紧紧揪着t恤下沿，全身紧绷而克制。李辉和李兰站在她对面，无措地对视，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甚至很担心她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高中生手机上、微信上、qq上表白的多了，写情书的也不少，大家私底下知道，聊聊八卦也没什么，可是，当不能见光的情书被如此堂而皇之的贴出来，还是以这般不怀好意的方式……
  清雨没有哭，她轻轻地呼出一口压在胸中的气，好似将愤怒和难堪纾解了出去。她甚至认认真真地向李辉兄妹道了谢。才一个人走向高二教学楼。
  李兰看着清雨的背影，觉得那背影坚韧而强大。李辉忙进教室去找钟声，觉着好歹一个人陪着……
  “什么？”钟声从习题里抬起头，满脸惊讶。随机慌忙把笔放下站起来，笔滚到地上也没去捡，“她一个人去了？”
  李辉点点头。钟声踢开凳子跑了出去，带起一阵风扑在脸上，好几个人冷得缩了缩脖子。
  “那不是清雨吗？”
  “这就是清雨啊……”
  “是她啊……”
  “那个，那个穿红色外套那个就是清雨……”
  “我可算是见着真人了……”
  清雨被指点着，被议论着，却一直挺直脊背，平视前方，从没有低下头半寸。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眼神或好奇，或讥讽，或鄙夷，或嘲弄的男生女生，突然间想到了小学三年级的事情；一件很久没有想起过的事情；一件一旦想起就会引发很多人的回忆的事情，一件同样这么轰动的事情……
  唉。原来她一直活在八卦的风火浪尖上……
  不知道是哪个好事者喊了一嗓子“清雨来了”，犹如喊了一声“皇上驾到”，这个人声鼎沸的角落一下子变得针落可闻。挤成一团的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让清雨一下子突兀出来，寻找的视线纷纷落到她身上。各种各样的眼神，以及渐渐大声起来的议论，像是冰雹一样全然砸在了她身上。
  清雨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自然，坦然地走进了此刻不是普通的厕所，而是这些年轻的孩子眼中、心里不能接受的笑话和难堪里。清雨进去了，外面的人有的面面相觑，有的幸灾乐祸，有的似乎没有看到心中猜想的画面有些不甘心，也有的亟不可待地挤了进去。
  然后，小小的厕所里，满是臭味，平时如若不是人有三急不想多呆一秒的地方，众多人陪着清雨，看着清雨，慢慢地，认真地看着那一封情书。一封被人耻笑，被人猜疑，被人唯恐避不及的情书。
  钟声和赵丛睿慌忙挤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看到清雨安静地看着信，其他人瞪大眼好奇地看着她和信。看到清雨看完了信，还微笑了一下，温暖而干净，不带一丝嘲笑与鄙夷。看到她伸手把那张写着恶毒诅咒的黄纸扯了下来。看到她把信纸小心地与黄纸撕开。看到她把黄纸揉成一团丢进了厕所。看到她按下冲水键。
  清雨把信纸小心折好，转身来，看到赵丛睿和钟声两个大男生大剌剌地站在挤挤攘攘的女生中间，这视觉效果有点……惊悚。
  “你们怎么来了？”清雨惊讶，随即表情变得有些纠结，“要不出去聊？毕竟这里是女厕所。”
  不说还好，一说，身边的女生们齐齐“喔”了一声，语调悠扬，语气怪异。钟声的脸唰地就红了。
  赵丛睿立刻就拉长了脸，吼道：“走走走，都走！”
  钟声推了推眼镜，转脸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传打在路上杜鹃打来电话的要求，“杜老师让我叫你去办公室。”
  “好，我这就去。”清雨给赵丛睿到了别，从人堆里勉强为她让出的空道上挤了出去。钟声随后跟上。
  “啧啧啧，清雨又出名了。”一个女生道。
  “论坛又要火爆了……”
  “也没见多漂亮啊。”
  “这封情书谁写的啊？我们高二的？”
  “不知道，男生写的怎么贴女厕所了？”
  “刚刚那个是年年‘三好生’钟声？他好像很关心清雨嘛？”
  “我看他很着急地跑来——”
  “都给我滚！”突然一声暴喝如晴天霹雳炸响在这小小的一方厕所，所有人被惊得一跳。看到厕所门口，赵丛睿一双愤怒的眼睛，想要吃人一般瞪着她们，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敢说什么，灰溜溜地作鸟兽散。
  女生走光了。只留赵丛睿站在女厕所门口。他看着乱七八糟，臭气熏人，纸巾满篓的女厕所。脑海里是清雨在满是羞辱，与难堪的时间地点里，没有愤怒，没有哭泣，到最后竟然露出了一抹清风晓月般的笑容。像茉莉花一样，纯白，干净。
  天空渐黑，对面的教学楼灯火通明。看得清有人在看书，有人在聊天，有人接水喝，有人在阳台聊天，有人在上蹿下跳。
  上了厕所，清雨趴在教室门口的阳台上看星星，对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以及各色目光恍若未觉。
  “你没事吧？”何叶凑过来问。
  “怎么？”清雨奇怪这人突兀的关心。
  “挺受欢迎呀？情书怎样，感动吗？”何叶有些意有所指。
  清雨一顿，扭头看向她，视线直直地定在了她眼睛里。何叶不由得眨了两下眼，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有些瑟缩，“怎么了？”
  “没什么，”清雨转身回教室，淡淡地说，“就觉得你还挺讨人厌的。”
  何叶一愣，恼羞成怒：“你以为你多讨人喜欢呢？有人写情书，有人鞍前马后伺候着，还有人四面八方围绕着，你就像盛开的花儿一样嘛！”
  吵吵闹闹的阳台为之一静。反倒何叶受不住被各种各样的视线注视，先一步跑进了教室。
  清雨叹了口气，也回教室了。
  “钟声，刚刚干嘛不让我说何叶两句？”陈晨小声问钟声，“有点过分了。”
  “你说了，这事儿半天都扯不完。”钟声道。
  陈晨一愣，仔细一想，确实是那么回事。只感叹道，“这个急转同学真是命途多舛——何叶这人也确实不咋地。”
  钟声没有背后说人闲话的习惯，只是听着。站了一会儿，道：“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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