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作者:
月中折桂 更新:2023-05-15 16:20 字数:4298
盛思甜在长福宫躺了五天,怎么也没个人来给她敲个警钟,说你丫要嫁人了。
她缓了半晌,收了收心绪。
“母妃言重了,现下您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其他的女儿都不关心了。”
蒋贵妃歪头欣慰地笑了笑:“本宫的长福长大了,终于知道心疼母妃了。”
盛思甜也跟着笑了笑,乖顺地听着她的嘱咐。
“前几日王太傅启奏辞官,陛下批了,毕竟太傅年纪大了,明日便要启程回苏州老家。你呀,上太学院的时候天天旷课,虽说今年也算读完了,但在太学院的时候没少给太傅添麻烦,做人理应知恩图报,更何况对方还是你的恩师。明日你带些薄礼,去送送他老人家。”
蒋贵妃做了一堆的铺垫,本就是要准备好好规劝她一番,可谁知盛思甜听完,半点考虑也没有,点了点头:
“嗯,女儿今晚回了长福宫就去准备。”
她答应得这么快,蒋贵妃反而不适应了,以前的盛思甜哪有这么听话,十岁的时候被罚抄书,还扯过太傅王勤渊的胡子,以至于气得王勤渊三天吃不下饭。
蒋贵妃盯着盛思甜,想到自己如今病成这幅模样,已是将死之人。就算盛思甜以前再不听话,始终也是心疼她这个母妃的,这会儿大抵是在宽慰她吧。
她释然一笑,拉着盛思甜的手说:“好,天冷了记得添衣服,既要备礼,就早些回去吧。”
盛思甜从明梧宫退出来后,夜色如墨染,宫墙外垂下的月季花散发着沁心的香气。
蒋贵妃仰躺在床榻上,眼底已经没了生气,眸中浅淡的光泽中透着哀伤。
徐嬷嬷见她这副神情,轻叹一声:“公主自从生了场大病之后,性子稳实了不少,娘娘理应开心才是啊。”
蒋贵妃神色淡淡,轻声道:“我倒希望我的甜儿蛮横一点儿,太本分了是会被人欺负的。”
徐嬷嬷忍不住腹诽,那也蛮横得太过了,被宠得无法无天,世人都传这长福公主娇纵刁蛮不讲理,如今都十八岁了,还没有大臣敢开口提亲。贵妃娘娘这会儿才知道急了似的,请皇上赐婚。
徐嬷嬷提她掖了掖毯子,说:“老奴说句不中听的,公主以后的路终归是要自己走的,咱们也不能护她一辈子,还是让她行事说话,稳一些来的好。”
徐嬷嬷是蒋贵妃的陪嫁,跟了她二十多年的老人,自然是说的真心话。
可盛思甜是她的掌上明珠,从小就是宠着长大的,在皇宫,乃至在整个汴京,从来就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
蒋贵妃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个人活的太卑微,太软弱,是撑不到头的。
就像当年溺水而亡的大皇子,死时,也才六岁罢了。
过往岁月正如云烟,但所有记忆都是围绕深宫,她不会任自己的女儿也一辈子只面对这重重宫墙度日,死后被送去皇陵,还要在黄泉底下跟这帮子笑里藏刀的人物虚与委蛇。
蒋贵妃嘲弄地笑了笑:“嬷嬷,本宫知道自己这病好不了了,日子挨一天算一天罢,不过长福的婚事拖不得。”
她不招驸马,而是将她下嫁出宫,就是不想让她一辈子被困在宫里。
徐嬷嬷听闻,眼底酸涩泛泪,半是责怪半是心疼:“娘娘,不可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蒋贵妃虚虚一笑,反倒宽慰地拍拍她的手背,想了一会儿,问:“明日几位皇子和公主理应都会去太学院,那两个伴读自然也去了?”
徐嬷嬷擦了擦眼泪,点点头:”您放心,沈将军自会去的。
蒋贵妃却轻叹:“本宫担心的倒不是他,而是甜儿。”
徐嬷嬷犹豫了一下,问道:“您是说……裴将军?”
蒋贵妃似是想到什么,蹙着秀眉轻轻点头。
“方才甜儿答应得这么快,不知是不是听说了裴尧风也去,所以才这么听话。”
想到盛思甜的那派张狂大胆的作风,徐嬷嬷下意识在心里捏了把汗,口中却安慰道:“二公主是有分寸的,娘娘放宽心。”
不过盛思甜要是知道分寸二字怎么写,她就不是盛思甜了。
蒋贵妃疲乏地闭了闭眼:“但愿如此。”
第2章 太学院
太学院傍东而建,学府内门上提着“朝乾夕惕”四个大字,旨在提醒这些皇族子孙勤奋钻研、行事谨慎。
学府每隔两年便翻新一回,白玉般的墙壁上堆砌着鸦青色的瓦,几株珊瑚藤覆墙而垂,繁花满枝,红白相映如一串串低垂的柔嫩铃铛。
太学院今日安静,本是旬假,不授课,但王勤渊还是敲了书案上的小铜钟,给来为他送行的皇子公主们上最后一堂课。
盛思甜的位置在王室女眷这列的最后一个。
听篱落说原本蒋贵妃是把她安排在第一排的,可后来她自己要换座位,估计王勤渊也实在容不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捣乱,便把她换到了角落。
刚好盛思甜也听不大懂,王勤渊今日不讲那些书本知识,只是一味叮嘱如何修身、如何治国,想来也是因为立储之事迟迟未定,而他作为两朝元老,又是这些少年郎的老师,便想在临走前多嘱咐几句。
学堂上,课桌垫子左右一分,中间一条过道作分水岭,左侧是男子,右侧为女子。
王勤渊在前边儿讲得唾沫横飞,盛思甜在最后一排埋头画画。
在现代的时候,她家庭条件一般,自学过几年的素描,入围过几个校级的比赛,但毕竟不是专业出身,最终都没有得奖。
盛思甜还从来没用过毛笔画画,她一时手痒,低头专注地描了半晌,突然听见王勤渊在叫她。
“二公主?”
上课被老师点到名后,盛思甜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哗一下站起来。
王勤渊老眼昏花,眯着眼睛盯了她半晌,直到似乎确定是她,摸了摸花白的胡须,长叹:
“难得。”
盛思甜知道他说的是她难得来上课,虽然她心里没有波澜,但旁边的笑声传到耳朵里,又同时被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着,脸颊还是忍不住微微烫了起来。
王勤渊道:“我见你方才埋头写得很是认真,不知老夫刚刚讲的内容,你记下了多少?”
盛思甜喉咙一哽,低声说:“这不是……”
王勤渊却打断她,十分大度:“不计篇幅,只看诚心,拿起来看看。”
毕竟她能来上课,能动笔,那就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实属不易。
盛思甜别无他法,只好硬着头皮把宣纸拿起来,朝着王勤渊展开。偏偏她坐在最后的角落,这一展示,所有人都看见了。
“噗……”
盛思甜听见一个人率先笑出声,扭头见女子捂着肚子趴在书案上大笑,这女子是谢贤妃的女儿,长平公主盛玉儿。
盛玉儿后面坐着的是大公主盛云雎,不过平时温婉安静,见了盛思甜那滑稽的画作,只是微微地抿了抿嘴角,并不似盛玉儿那般夸张。
左侧的几个皇子也是忍俊不禁,王勤渊敲了敲书案,示意众学生安静。
他已经辞官,反正不教书了,现在也不生气,问盛思甜道:“二公主,你画的是什么?”
盛思甜如实说:“是先生您的小像。”
刚安静下来的书室又立即闹腾起来,盛玉儿指着她手里的纸:“你那也配叫画?”
盛云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口无遮拦。
王勤渊盯着那副所谓他的小像,皱着眉。
哄笑声中,盛思甜心里也忐忑起来,干巴巴地解释:“您看,这是眼睛、嘴巴,这是四肢……”
“长福妹妹,老师的鼻子呢?”二皇子盛子烨问。
盛思甜努力忽略旁边传来的嘲笑声,说:“这个画法不是传统的画法,就是用圆润简洁的线条突出主要的特点,将对象凝化为可爱、幼态的形象。”
她觑了脸色阴晴不定的王勤渊一眼,“这就是学生自创的画法,绝无恶意……”
她举着手里的卡通版王勤渊,却越说越没有底气。
熟料,王勤渊点头一笑,对她说:“老夫看出来了,这鼻子忽略不计,手指忽略不计,倒也别有一番韵味。二公主童心未泯、天真可爱,自创的这种画法也算新奇,今日本是离别之日,多有感慨,看了二公主的这幅画,老夫现在心里畅快多了,二公主快请坐吧。”
盛思甜也顾不上去深想他是不是故意给她台阶下,旋即舒了一口气。
但她坐下后没多久,便觉一道视线扫过来,抬眼时,却见一个男子坐在左侧的几个皇子旁边,目光清冷地盯着她。
对方大约是伴读,一身箭袖黑袍,容貌清俊,坐姿不羁,目光略带几分意味不明的探究之意,与她对视之后,竟是打鼻孔里冷哼一声,不耐烦地移开了眼。
盛思甜莫名其妙被人瞪了,脑子里一阵懵。
此时,几个皇子呈着临别赠礼上去找王勤渊,其他学生紧随其后。
王勤渊一生勤勉,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官高至此,自然是不缺钱的。这些学生有的送的是名家字画,有的送的是灵芝雪莲。盛思甜观望了半天,怀里的礼物突然不大好意思拿出手了。
“思甜妹妹?”
盛思甜心下一惊,这几日连她生母蒋贵妃都只叫她的封号长福,从没有谁这样亲昵地叫她名字。
盛泽宁见她愣愣地望着自己,不由失笑:“怎么了,三哥哥都不认得了?”
盛思甜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思绪,收了收表情,生疏地笑了笑:“三哥哥。”
盛泽宁微微一怔,天知道他从小宠爱的盛思甜从来不肯规规矩矩叫他一声三哥哥,就算在人前给他几分薄面,也从未这么温柔,冷风吹过,耳尖竟也泛红几许。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听话地叫我一声哥哥。”
盛思甜茫然地微张着嘴:“啊?”
盛泽宁见了她的反应,轻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你备的礼物快送上去吧,马车已经等在府门外面,太傅马上就要出宫了。”
盛思甜拍拍怀里的小木盒,随后冲盛泽宁笑了笑,抱着木盒走到了王勤渊面前。
王勤渊见那盒子古朴精致,又见来人是长福公主,顿了顿,问:“二公主有心了,不过老夫年纪大了,受不住惊吓,这盒子里该不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吧?”
盛思甜听到身后盛泽宁低低的笑声,拘谨地说:“没有……不过学生的礼物不如哥哥们送的贵重,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王勤渊笑呵呵地说:“二公主见外了。”
他伸手打开木盒,愣了片刻,双眼眯起,眼角的皱纹渐渐变深了。
“难怪二公主能有那样的画作。如果说刚刚老夫看明白了五分,如今又多了三分,现下已是八分明了。”
他笑眯眯地拿起盒子里的南极寿星紫檀木雕像,端详半晌,又举到自己的脸旁对比,问道:“像不像?”
围着的学生们一片哄笑。
五皇子盛韬是个不学无术的,尤爱捣鼓这些东西,见此也连连点头:“这莫不是长福妹妹照着您的模子刻的吧?”
王勤渊朗声大笑,随后将寿星像装回了盒子,命人小心收捡。
众学生将王勤渊送出书室,一路走到太学院的大门。
上马车之前,王勤渊对着几个学生叮嘱了几句,转身上马车时,又看到盛思甜,对她说:“今日老夫得见二公主童真的一面,实属难得,往后山长水阔,怕是无缘再见了,二公主往日落下的功课,可以找几位殿下帮你补一补。”
想不到来了古代还要学习,盛思甜心里苦,脸上却笑盈盈的:“长福明白,让先生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