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作者:漫步长安      更新:2023-05-15 17:32      字数:4196
  商行登基后,一眼瞧中此地。不是用来花前月下,而是用来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日一久,宫人都称它为万毒宫。
  万毒宫内毒物横行,方圆两里内连只鸟都不愿意停留。若不是宫内当差的,哪个宫女太监不是绕道走。
  听说里面有数不清的毒虫,还有一个万蛇窟。陛下成日与毒物为伍,宫里的宫女纵然有人想飞上枝头,也没有人胆敢爬床。
  那个裴二姑娘进去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要是出意外,宫女倒是不用着急,这样正合她意。但她明着眼看到人被陛下叫进万毒宫,怎么着也要回去禀报太妃娘娘。所以她想装晕,借此先拖一拖时辰。
  当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什么黑乎乎的虫子朝自己爬来时,吓得一蹦三丈高,没命似的往承佑宫跑。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太妃责罚,眼下保命要紧。
  她一路连滚带爬,命吓去半条。
  沈氏一听她的话,急得差点晕过去。
  曾太妃眼神凌厉无比,安慰着沈氏。说陛下虽然年少胡闹,但绝不可能为难一个臣子之女。又说裴元惜听话懂事,肯定不会冲撞陛下。
  沈氏听不进安慰,满脑子都是不好的猜测。
  当她们赶到芳茵宫里,只见四周寂静无声。宫门紧闭,外面连个宫女太监都没有。沈氏顾不上许多,上前拍门。
  “元惜,元惜。”一声比一声焦急。
  “陛下,太妃娘娘来了。”一个公公大声通报。
  殿内无人回应。
  沈氏两腿发软,关于陛下爱养毒虫毒蛇的事她有所耳闻。她怎么也没想到元惜会来这里,那宫女说元惜要去奇巧八曲楼,不得不经过此处。
  她不知道元惜从哪里知道奇巧八曲楼,又为什么非要去。眼下她只盼着女儿能平安无事,否则她怕是也活不成了。
  “陛下,臣妇的夫君是宣平侯裴郅。求陛下开恩,饶小女一命。”
  曾太妃也跟着求情,“裴侯爷向来政绩不俗,深得大都督重用。望陛下看在裴侯爷的面上,念裴姑娘年少无知饶她一回。”
  殿内还是没有回应,仿佛里面无人一般。
  曾太妃再三问过那宫女,宫女咬死裴元惜被小皇帝给带进去,又说了从天而降的毒蛇以及地上爬来爬去的毒虫。沈氏心口发凉,双腿发软差点站不住。
  “那是什么?”一个太监惊呼起来。
  只见殿内飞出一堆东西,黑压压的一片发出“嗡嗡”的声音。这些黑乎乎的飞虫像一大片黑色的云一般铺天盖地,沉沉压在他们头顶之上。
  “快…快护住太妃娘娘!”
  慌乱之中,沈氏被人挤到一边,那些宫女太监们把曾太妃团团围住。飞虫把他们包围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
  被推到一边的沈氏有些茫然,那些虫子全围在那边,她这边一只都没有。她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虫子,头皮一阵阵发麻。听着那些尖叫声,心里突突直跳。
  她捂着心口,半天发不出一个字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此情此景发生在太凌宫内,而不是荒郊野外。
  半刻钟后芳茵宫的门终于开了,商行懒洋洋地伸着腰,俊秀的脸上极是不耐烦,“谁在大呼小叫的,吵得朕睡个觉都睡不成。”
  眯着眼像是看到沈氏,“你是何人?”
  沈氏强撑着发软的身体行礼,“臣妇是宣平侯府上的沈氏,今日带女儿进宫给太妃娘娘请安。不想小女误闯芳茵宫,求陛下开恩。”
  商行一脸惊讶地看向那被黑虫围成的一团,“他们是谁?”
  “是太妃娘娘。”沈氏惊惧着,莫名害怕这个看上去无害的少年帝王。“陛下,求您赶紧救救太妃娘娘。”
  “朕这万毒宫今日倒是热闹,不想太妃娘娘年纪一大把,也如此爱凑热闹。怪不得朕的这些小家伙们一个比一个兴奋,迫不及待地出来欢迎客人。”
  这些虫子在他的口中,那可是亲昵的小家伙们。沈氏头皮发麻在望像那乌泱泱一片的小家伙们,心口越发堵得发凉。
  商行挥挥手,身后一个小太监取来一个奇香无比的小笼子。那些虫子闻到香味,呼啦啦全往笼子里钻。
  一只只乖巧无比,也不叫了,也不叮人了。细看去才发现它们类似于蜜蜂,不过个头要小许多,且颜色深黑。
  宫女太监们散开,一个个满脸的红疹子。曾太妃虽是被人围在中间,但虫子们无孔不入,她未能幸免,也是一脸的红疙瘩。
  一向从容优雅的她,此时发髻略散衣衫零乱。一头一脸的红疹子看上去分外吓人,哪还有太妃娘娘的荣华体面。
  “太妃娘娘?”商行更是惊讶,“太妃娘娘不在承佑宫里静养,跑到朕这里来做什么?难不成太妃娘娘也想养些虫子和蛇?”
  曾太妃脸上又痛又痒,待看见完全无损的沈氏,眼神划过一丝恨意。“陛下,哀家是陪宣平侯夫人一起过来要人的,望陛下看在裴侯爷的份上放过裴家二姑娘。”
  好痒,好想挠。
  “裴家二姑娘?”商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们是说那个之前打扰朕休息的姑娘?她被朕丢到蛇窟喂蛇去了。”
  沈氏一听,站都站不稳。
  她疯了似的往里面冲,拦都拦不住。
  曾太妃怒喝一声,“裴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在陛下面前你不能无礼,冲撞天子可是大罪!”
  沈氏哪里听得进这些,她现在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她满脑子都是裴元惜。她不敢想那个什么蛇窟,只想见到自己的女儿。
  她像是看不见任何人,发疯似的横冲直撞,被两个太监死死拉住。她又踢又咬的像个疯子,嘴里不停呼唤着裴元惜的名字。
  商行略显稚气的表情一脸无辜,“裴夫人这是怎么了?”
  曾太妃看上去又急又无奈,“陛下,你有所不知。那位裴二姑娘是她好不容易认回来的亲生女儿,虽说以前有些痴傻,但眼下是好了的。她不是有意失礼的,实在是事关她的女儿,她这才乱了礼数。”
  她满脸的红疹,也不是急的还是兴奋的,红红的疹子一个个像发亮一般。袖子里的手死死攥着,拼命忍着想挠头挠脸的念头。
  因为忍得太过,一张脸扭曲无比。
  商行不忍直视,这位太妃娘娘成天人淡如菊与世无争,猛不丁变得这么狰狞还真是令人不太适应。
  “谁说朕要怪罪裴夫人了?”
  曾太妃傻眼,不怪罪?
  这个古里古怪的死小子竟然不生气?
  “陛下真的不生气?”曾太妃问道,恨不得冲过来摇醒他。堂堂天子被人冲撞为什么不生气?生气啊!最好是气到怒发冲冠万里浮尸。
  “不生气啊,裴夫人爱女心切,朕觉得很欣慰。”商行摸着下巴,故作深沉地看向沈氏,少年老成的目光中泛起一丝赞许。
  曾太妃暗恼,人家爱女心切,他欣慰个屁!以往小皇帝脾气又坏又臭,谁要是敢靠近芳茵宫不死也伤。今天居然如此好讲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陛下不生气就好,可惜那位裴二姑娘。哀家恳请陛下让裴夫人带些东西回去,也好立个坟冢。”
  东西?是指不完整的尸骨。
  沈氏听到这番话,绝望的眼神看向曾太妃。
  坟冢?
  她的女儿不过是寻常进宫一趟,怎么就要变成坟冢。她看着曾太妃那一张一合的嘴,红唇开合之间像吃人的口。
  不,不会的。
  元惜不会有事的。
  她的女儿受过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认回来还没享几天福,怎么会死?元惜很聪明的,一定会逢凶化吉。
  商行无辜的表情增添几分茫然,“太妃娘娘在说什么?什么东西?什么坟冢?朕听闻太妃娘娘同裴夫人是多年好友,哪有做朋友的盼着朋友的女儿死的?朕倒是头一回听说。”
  沈氏大骇,麻着一双眼看向曾太妃。
  太妃娘娘盼着她的女儿死?
  曾太妃心下一跳,“陛下怎么会如此作想,哀家实在是担心裴二姑娘…那孩子极是乖巧听话,哀家欢喜得紧。”
  “行了,行了,朕最烦你们这些女人,一个个就喜欢惺惺作态难看死了。”商行老气横秋地皱眉,“朕说裴二姑娘去喂蛇了,她不就是喂个蛇嘛,你们闹什么闹!”
  喂蛇?不是她们想的那个喂蛇?
  沈氏心跳得厉害,这才感觉像是活过来,“敢问陛下…臣妇的女儿是去给蛇喂吃食吗?”
  “当然。”商行抬着下颌,“不然你们以为呢?朕可是要做一代明君的,怎么可能做出残暴之行。亏得你们想得出来。太妃娘娘连话都听不懂,差点害朕背负一个凶残的名声。”
  去他的明君,这死小子哪里配。
  曾太妃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红红的疹子一个个比之前更亮一些。那些宫女太监忍耐力略差一些,已有人开始忍不住挠脸挠身。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这个喂蛇而不是那种喂蛇?
  不过没关系,她向来多方布局。
  “原来是这样,是哀家听岔了。”曾太妃语气和缓起来,神情恢复往日从容的模样,只是她忘记自己此时的状态。
  一个宫女尖叫一声滚到地上,双手胡闹在地头脑上乱挠着。那些晶亮的疹子流出水来,水中渗着血丝发出腥臭味。
  “啊啊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很快又有好几个人在地上打滚。
  曾太妃死死忍耐着,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咬着她的脸。“陛下,哀家也被咬了,您那里可有解药?”
  “没有。”商行摊手,“朕养的小家伙们又乖又可爱,哪里需要配解药。谁让你们不听话乱喊乱叫,这一时半会的朕可配不出解药来。”
  他嫌弃地看着地上打滚的宫女太监,“别挠哦,别怪朕没提醒你们,那疹子一挠就破,一破就结疤,结的疤不会褪。不想毁容就忍着,算是朕对你们乱闯芳茵宫的惩罚。”
  曾太妃一听毁容,青白交错的脸开始扭曲。那一个个红疹子像跳舞一样越来越大。
  商行不太给她好脸,这个女人他可不喜欢。别人说她人淡如菊,他觉得她心眼子比菊花的瓣还多。
  见天的让曾家姑娘表姑娘进宫来陪她,那些姑娘一个个地想往他跟前凑。要不是他名声在外,她们又怕毒虫毒蛇,怕是他一个安稳觉都别想睡。
  他还是一个宝宝,只想当爹娘的儿子,要什么姑娘。
  顶着这样一张脸,这女人总该老实一段日子。
  曾太妃气得肺都快炸了,小皇帝向来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既不是小皇帝的生母也不是小皇帝的养母,虽说是太凌宫里唯一的太妃,但她知道自己在小皇帝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哪有人放虫子咬伤自己母妃的?
  这个死小子要不是命好,庆和殿的龙椅烂了也轮不到他来坐。
  眼下她顾不上自己一贯的风度和涵养,也顾不上沈氏母女。急冲冲地回承佑宫,她要立刻马上见太医保住自己的脸。
  商行冷眼瞧着,唇角一勾泛起讥笑。
  太医要是有用,还要他做什么。
  沈氏冷静下来,思及自己刚才的行为冷汗直流。她就地跪下来,恳求皇帝要罚就罚她一人,与裴元惜无关。
  商行似笑非笑,“你们家的事,朕有所耳闻。以前朕觉得你糊涂至极,今日一见你尚有几分爱女之心。念你方才护女心切,朕赦你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