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呼吸，一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一边扑到孟卓然怀里。“周末我请你吃饭，牛排还是涮肉？”
  她怕客厅看《甄嬛传》的女儿跑出来，伸长脖子看一眼，才掂起脚尖亲亲孟卓然脸颊，“我们出去玩一天，好不好？”
  不知为什么，孟卓然并没表现得非常兴奋，只是答应了，就说：“我有话跟你说。”
  公司的事吗？
  “当然。”杜莹莹拉他走向大门，“我们商量一下，要求是什么，需要多少钱，让出多少股份。”
  对外谈判，大小股东最忌讳口径不一致，意见不统一，一旦被谈判对手发现心不齐，轻则谈判破裂，严重的话，离心、散伙在正常不过。
  出乎她的意料，孟卓然双脚扎在原地，并没动地方。“我是说，你和我。”他做一个手势，把背包往肩膀背一背。
  杜莹莹诧异地望着他，意外地发现，对方眼里没有多少喜悦，更多的是焦虑和担忧。“告诉我，好吗？”
  孟卓然整理一下思路，“idg应该会给钱，就算idg不给，天图也会给，给了就不是小数字。糕点这边，你打算怎么做？”
  食品企业两条路，一个自己建厂，生产，一个找经销商，换个标签上网卖。
  按照常理，网红企业都是后者，比如三只松鼠，炒作营销，上市圈钱就走；可她连档口和工厂都是自己开的，员工越来越多，怎么可能选这条路？
  “找个大点的地方，开车间，留库房。”她理所当然地说，“把现在的人装进去，再多招几个，昌盛祥三家可做可不做，翠西湖保留....”
  短短几句话，孟卓然情绪明显低落，她察觉了，闭紧嘴巴。
  孟卓然从口袋掏出一根烟，“店里呢？窦坤那摊呢？”
  她吁口气，“你是怕~我忙不过来吗？”
  孟卓然想了想，“如果我说，我~我年前只想，只希望你高兴一点，你会不会~”
  当时于耀阳退出，他想也不想投入200万，想雪中送炭，告诉杜莹莹，这个世界是有人和她站在一起的。
  她小声说，“如果我说，我很感激，也很感动，你~”
  孟卓然望着她的眼睛，低声说：“你希望，我过来帮你吗？”
  平心而论，杜莹莹对孟卓然的印象是循规蹈矩的中年男人外加能力卓越的技术人员，并不是传统食品企业的管理者，对桌游/密室的理解仅限于大学宿舍的扑克牌和儿子看的柯南动画片，对《鬼吹灯》非常推崇，《盗墓笔记》根本没有看完。
  杜莹莹也压低声音，“如果我说，我很喜欢现在的相处方式和距离，你会不会不开心？我~说实话，我没想过和喜欢的男人在同一间公司，并肩战斗不是不好，但是~不太适合我，对我而言，工作时间和休闲时间应该分得清清楚楚。”
  今晚第一次，孟卓然大笑起来，“那你要答应我，8小时工作时间之外的时间是留给我，留给茵茵的。”
  一个小脑袋从大门伸出来，是茵茵，“妈妈，孟伯伯，华妃快死掉了。”
  怎么不进来？以前孟伯伯也喜欢看《甄嬛传》呀？
  杜莹莹略有些尴尬，“妈妈和孟伯伯商量事情，马上就回来。”孟卓然也摸摸鼻子，对茵茵招招手。
  于是茵茵缩回去，继续看电视了。
  “说实话，我没想过，你能把公司做起来，做的这么好。”孟卓然喷云吐雾，望她一眼，带着发自内心的赞赏和诧异，“我本以为，你努力一下，冲刺两年，圆了你的梦，就回去踏踏实实开店，做做奶茶，上上课，生活回到正轨。”
  想不到，她有想法有胆量有魄力，带着一群老弱病残，把不起眼的糕点搬到淘宝，靠电商起家，冲破千万销量，吸引顶级投资公司的目光。
  杜莹莹大笑，面前这个男人，要不要这么实诚？
  笑声把女儿引出来，变魔术一样捧出两个冰激凌，塞给她和孟卓然一人一个，才回去了。
  “我有点~其实我猜到了。”杜莹莹撕着冰激凌的包装纸，咬一口，“我也没想到，一次就成功了，运气好而已。”
  孟卓然笑了笑，不知怎么，笑容逐渐消失。“如果我说，我有点，有点紧张，你会不会笑话我？以前，你的经历很单纯，毕业、工作、开店，现在，你逐渐走上舞台，你的空间越来越大，你的脚步越奔越快，你认识越来越多的人，且，都是优秀的....”
  比如翠西湖的丁乐鸿。
  他怕自己跟不上她的脚步，怕她留给自己的空间越来越小。
  下一秒钟，杜莹莹张开双臂，把他拥在怀里。“喂，孟卓然，我对你说过吗？有你的支持，我才一路走到今天。
  孟卓然低下头，露出一个感慨而满足的笑容：“我35岁了，不像年轻的时候，觉得天下之大，没有不能去的地方，我也有过梦想，我也奋斗过，拼搏过，可~可我失败了。”
  因为这个，他才坚定地支持自己，杜莹莹视野模糊。“我会调整一下，把公司理顺，店里和密室放下去，大何和窦坤干得很好。孟卓然，我答应你，我~我想说，你是我最最重要的男人。”
  最最重要的男人把自己那份冰激凌塞进她手里，张开胳膊，紧紧搂住她。“年底了，有什么安排提前告诉我，我把年假歇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她仰起头，“必须的，我都要累死了，我想去上海，看看黄浦江，我要去宜家，吃冰激凌和热狗，我要去绿波廊，吃八宝鸭....”
  上次两人去上海，匆匆往返，当天就回来了，留下不少遗憾。
  几天之后，面对idg最年轻的合伙人李丰，两人就没这么浪漫轻松了。
  “淘宝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平台，有流量有技术有空间，有国内最最优秀的公司之一阿里巴巴支撑，，在几年之内，会像火箭一样爆炸式发展。”她指着自己做的ppt，“我个人认为，未来5年，淘宝和京东会占据中国电商平台的top1、2，加起来比例占据70%以上。淘宝在女装、鞋帽和食品占据优势，京东的长处在于电子商品和直营。淘宝商品从数量和品种胜过京东，价格也低一些，京东直营物流是最大的优势。”
  “从某种意义上讲，未来5年，电商领域乃至零食、糕点，得淘宝京东者得天下。”
  李丰40来岁，消瘦沉着，目光锐利，个子不高，开场的寒暄之外话并不多，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感觉。
  她歇一口气，翻一页ppt，“我是80后，我小的时候，上网只能拨号，想吃糕饼只能去店里买，现在动动鼠标，天南海北的东西就会送上门了。可话说回来，5年之内，消费品市场比如我所在的零食糕点，一定进入红海搏杀阶段，供远远大于求，消费者选择的余地很大。”
  “我的斗鱼糕针对18-35岁女性，有审美，有经济能力，受过高等教育，愿意为优质产品买单。”
  李丰面无表情。
  她滔滔不绝，讲得口干舌燥，停下来休息，孟卓然开始发言，从技术角度阐述公司的未来：“自动化、智能化、数字化、会员化，是斗鱼公司下一阶段的主要目标。5年之内，公司会自行研发it系统，工厂的管理、订货乃至生产，门店的销售、排班乃至订货，都在线上操作，最大程度提高运营效率。”
  “目前为止，店里订单重复购买率在5成，好评率也很高，我会带领人手，逐渐搭建会员体系，通过生日劵、积分、代金券和拼单，最大程度把顾客留在店里。”
  半个多小时之后，他也陈述完毕，李丰坐直身体，并不像天图投资的范经理那样从两人的过往切入，直截了当地说：“两位，我提三个问题。”
  “第一，从今年6月以及11月的财务指标来看，斗鱼公司的营销费用达到10%，对于刚刚成立一年的食品企业来说，不可谓不高。”李丰慢条斯理地说，“离了淘宝的广告和推广，离开一部过气的国产电视剧，贵公司的糕点有什么过人之处？另外，淘宝和京东的电商优势是显而易见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5年之后，贵公司对电商平台的依赖性会达到多少？有没有预估过？”
  杜莹莹胸有成竹的答：“以我个人的估算，推广费用占据销售收入20%以下，就是可以接受的。今年是2011年，2016年左右，淘宝京东的流量会达到顶峰，推广运营费也会达到顶峰，再往后，就划不来了：从线上获得一个成熟消费者的费用，会超过线下实体店的成本和时间。”
  “我希望公司两条腿走路，线上推广不留余力，实体店也要开起来，2016年之前靠线上，2016年后，实体店的利润就会超过淘宝和京东了。”她露出一个笑容，“第一间实体店应该在城里，最好是西湖：我公司的游鲤图有荷花有莲叶有莲蓬，很应景，顾客也喜欢。”
  李丰微微点头，“关于公司前景，两位是怎么看的？现在的年轻人西化，提起甜点或者下午茶，第一反应就是蛋糕、提拉米苏和泡芙，过生日要买蛋糕，对于传统糕点的喜爱度远远没有那么强。另外，传统糕点的话，杭州是大省，知味观、百年汇昌、九芝斋，北京的稻香村，上海的杏花楼，南京的泸溪河，台湾的元祖，香港的美心，连锁企业有味多美和好利来。”
  “两位是圈外人，有什么信心，把斗鱼糕推起来？”
  杜莹莹不卑不亢地答，“您说的没错，都是成立几十年的大品牌，老字号，有底蕴有历史，我们是比不过的。”
  “可另一方面，上面那些牌子，在年轻人心里，是和爷爷奶奶、父母联系起来的，逢年过节吃吃元宵、粽子和月饼，平时就没兴趣了。”杜莹莹笑一笑，“我们就不一样了，新生事物，有无限的可能性：斗鱼糕扎根在浙江，杭州，西湖，把国风糕点做出新潮时髦，颜值和口味抓上来，兼顾传统文化，年轻人很轻易就接受了。”
  “说起来，现在是2011年。”她默算着上一世，美国特朗普上台，大打毛衣战的时间，“我们有5000年历史，有延续千年的传统文化，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再过几年，国家强大了，西方不会任我们崛起，会打压我们、孤立我们，那个时候，年轻人会从骨子里支持国家，会选择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那个时候，就轮到我们自己的东西压倒西方的，我们把店开到国外。”
  之后一分钟，谁也没有说话，她小口小口喝茶。
  李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提出最后一个问题：“我看了一下，贵公司的股权结构是杜总70%，孟总30%，没有第三个股东。以我们的经验，这种股权结构不稳定，意见统一还好，一旦发生异议，只能单方面退出，股权归于一个人。多问一句，两位是情侣吗？”
  这一次，答话的是孟卓然：“没有意外的话，我们很快就会结婚了。”
  李丰露出一个“还好”的笑容，随口讲述：“某种意义上，夫妻档创业很常见，却不是最稳定的，我们投资夫妻档，要双方签土豆条款，ipo之前不得离婚。”
  接下来的时间，这位投资人给杜莹莹、孟卓然科普“土豆条款”：
  2007年，土豆网老总结婚，一年之后提出离婚，只给妻子10万元，就把后者从房子里请出去。彼时，土豆网完成4轮融资，在上市的关键时刻，前妻提出诉讼，对婚姻存续期成立的公司主张一半权利，法院依法冻结该公司的38%股权。
  之后，土豆网老总不得不付出700万美金，与前妻私下和解，依然错过ipo的最好时机，被对手优酷后发先至，率先于美股上市。土豆网就此兵败如山倒，被敌人收购，就此寂寂无名。
  当晚聚餐，席间不谈公事，聊一些最新电影和适合出游的地方。12月上旬，杜莹莹孟卓然两次前往idg总部，谈合作、定条款，最终签下天使轮融资合约：
  idg注资150万美金，获得斗鱼公司20%股份。
  第71章
  进入12月,学校课程进入尾声，杜莹莹忙着复习，忙着辅导女儿复习,公司隔天去一次,店里每周一次。
  窦坤传来好消息,西湖文化广场c区9号楼地下一层,原来是服装特卖，下个月就能空出来了,将近500平米,每年租金100万,可以签2年3年,每年提价5%，比商场友好多了。
  更重要的,物业没那么多事,窦坤大概讲了讲密室的事，要求“自行装修，安墙打洞”,对方理解为开一个“地下迪士尼乐园+鬼屋”，一点都没反对，唯一要求是不能占据消防通道,不能有易燃易爆物品，窦坤一口答应。
  至于道具、布景和服装，5人团队已经弄出一小半,剩下的也有了思路；最最关键的剧本，三伯撸胳膊挽袖子，交来一个8000多字的故事雏形，人就没了影子,现在由黎明明主笔，设计一个惊悚悬疑的故事。
  架子搭起来就好。
  杜莹莹放了心，打了150万块钱给窦坤，告诉他，需要帮忙就告诉自己；又问，“对了，你自己怎么样？”
  窦坤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他前期足够刻苦，尽管被新业务分了心，10月参加成人高考高起本考试，依然幸运地擦线过了。“学校就在下沙，明年3月就开学了。”
  杜莹莹高兴起来，“请客请客，必须的。”
  窦坤立刻应了，邀请她带着茵茵，过年跟自己回老家：“表哥（宋子岚）表嫂都回来。”
  之后杜莹莹自己也埋头苦读，不少生意上的邀约都推了。12月中旬，忽然接到丁悦悦电话，“三伯是个混蛋！”
  什么什么？她莫名其妙。
  丁悦悦已经快哭了，“杜莹莹，作为千千万万稻米的一员，我对三伯满怀希望，三伯却伤害了我的心，我对他失望至极，我的青春都喂了狗！我诅咒他每顿饭吃翔，出门踩狗屎，走路被野狗追！我本来还想包养你的密室，哼哼，从此之后，我和《盗墓手记》一刀两断！”
  这么严重？
  杜莹莹转念一想，明白了：《盗墓手记》本月推出大结局，书中人物的命运得做个了断，大概受欢迎的主角挂掉了，闷油瓶？胖子？总不会是主角无邪吧？“喂，是不是闷油瓶死了？好了好了，乖，长大你就知道了，能停留在最最辉煌的时刻是件很幸运的事情，你看，你在你17岁的时候记得闷油瓶....”
  丁悦悦喊：“你根本就没看！你什么都不懂！”气哼哼地挂掉了。
  她忍不住打开电脑，登上久违的微博，发现“南派三伯”“盗墓手记”已经在热搜了。研究一会，大多读者对小说结局很不满意，“太坑了！”“这tm就完了？”“回去重写！”“你对得起我们苦苦等待吗？”
  杜莹莹皱起眉：签了约，钱付了，小说烂尾可是麻烦。
  她给窦坤打电话，对方说，《盗墓手记》大结局今天上市，团队派人蹲守书店，一摆到柜台就买回店里了。
  关于小说结局，窦坤是这么说的：“闷油瓶替无邪进入青铜门背后，无邪和胖子活下来了，潘子死了，就完了。留下一句，十年之后，无邪可以到青铜门找闷油瓶。”
  这这？
  杜莹莹有点惊诧，确实和她期待的结局不一样，从技术角度，似乎仓促了些。可她上了一年多的课，读了非常多的名著、教材，并没太难过：在小说的世界里，人物的命运一开始就注定了，事实上，自从第一个字，人物就活了过来，不再是“纸片人”，更不由作者掌控。
  她只好问：“三伯怎么说？”
  密室5人团队+窦坤有个工作群，杜莹莹和三伯都在里面，每天密密麻麻几十页聊天记录。
  窦坤答，“三伯比较忙，工作排得很满，有空上来，我们才跟他聊，如果他不说话，我们就不打扰他。今天他不在线。”
  杜莹莹只好说：“就当留白了，开放结局，也好，我们发挥的余地更大一些。”
  月底期末考试，杜莹莹全力以赴，考完最后一科整个人都轻松了。忙忙碌碌两、三个月，她有一种“活过来了”的感觉，和同学们大吃大喝。
  做为《盗墓手记》忠实读者，吴胖子对她的店很感兴趣，“杜总啊，密室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让我们见识见识？”
  她吃着烧烤，“加班加点全力以赴筹备中，预计明年春节开业，到时我做东，各位一定都来啊。”
  自从周立博入职斗鱼，杨班长就成了杜莹莹的“自己人”，立刻响应：“那是应该的，我们给你站脚助威。哎，各位知道不？杜总公司在双11出了风头，糕点卖的好极了，我看这架势，迟早上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