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苍白的手指优雅地点在兰不远额头。
  无道的低声细语清晰地传入识海。
  ‘他就是令诸天……’
  兰不远的识海轻轻一震。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种种迹象显示，北风王令诸天除了是一位智计无双老谋深算的王者之外，他还刻薄、挑剔、麻烦，做事喜欢算计到每一处细节，把局中的人都变成他的提线傀儡。
  真的和无道很像。
  这么一个算无遗策的人，最后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了。无道又何尝不是呢，他自己也说了，若是她兰不远死了，他只会活得更好——虽然她从没有要求过他，但他的确为她做了很多事情，以至落到今日的境地。他与八百年前的令诸天，又有什么区别！
  兰不远神魂剧震！
  ‘本我与源起，共同构成了虚妄之我。’兰不远明悟，‘之所以虚妄，只因这二者其实都是无根之木，若要一层层深究，探本溯源，那便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征程。今生望前世，前世又有更前世，生生世世无穷尽矣。而无论最初来自何处，终会心随境转，说是本源，其实只是空中楼阁罢了。这第二魂，便是虚妄之我。于虚妄之中，追寻本心。’
  婴体流光溢彩。继本我之后，终于再得一魂。
  周遭真气疯狂涌入，涤荡原本不甚纯粹的元婴。而它们也逐渐被同化，变成了蓝白色的雷火真气，疯狂地冲刷着兰不远全身。
  ‘看来我的本命真气就是雷火了。’兰不远暗忖。
  心神一凝，她继续感悟。
  ‘去往何处，即是我的明悟之处。既悟了本我与虚妄之我，我之来处，我之本体，在我心中已有了计较。既知何为我，自然不会为‘我’所缚！不因‘我’为人，从而低看了非人的万物，亦不会高看了所谓的仙与神，此间种种皆为虚妄，无论曾经是怎样的存在，都不会影响我往后的任何抉择。从今往后，所思所想，每一步、每一刻，这才代表着真正的我，明悟来去的我，真实地活在世上的我。昔日已逝，再睁眼的我，便是‘真我’。’
  真气生成了飓风。
  荒岛之上，无道微微仰起脸，感受着周遭澎湃的真气之潮。
  天地色变，万年不动的黑水亦掀起了大浪。
  他发现，这疯狂涌动的真气潮，其实呈现出了极规则的形状。它们踩踏着极美妙的韵律，涌入兰不远额心，一圈一圈涤荡她的躯体，胸口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体内淤积的杂质被直接分解。
  “还行。”无道评价。
  兰不远的气势节节攀升！
  感气九阶一掠而过！
  人君一阶……
  人君二阶……
  ……
  人君九阶！
  悟齐了三魂七魄，兰不远借着巩固魂魄的时机大肆吸收真气，竟一举将修为提升至人君九阶！
  兰不远缓缓睁开了眼睛。
  少年无道的侧脸美好得像是一幅画。这幅画突然动了，动作微微有些乱，他抓着兰不远站了起来，然后把她推到一步之外。
  “你既然已明悟过去、现在和未来，知道何为本真，为什么还不肯放下？”兰不远抬起一只手，悄悄抚上少年的侧脸，“你明知道自己把我看得有多重。”
  无道的身体僵住了。他屏住了呼吸。眼珠一动不动。
  半晌，他终于吸一口气，冷淡地启唇：“自……”
  不管“自以为是”还是“自作多情”兰不远都不想听。她果断用食指摁在他的嘴唇上。
  “我照过镜子了。”她晃了晃另一只手上凝出的小水镜，笑着说，“可以对你使美人计了。”
  无道：“……”
  兰不远得寸进尺：“告诉我你的秘密，无论事情有多糟，我都想和你一起面对。”
  “你不会想面对的。”他抬起手，拨开了她压在他唇上的手指。
  兰不远见他又摆出了拒人千里的臭脸，忍不住生起了坏心，趁他不备突然贴过脸去，重重亲在他的侧脸上。
  两个人都愣住了。
  兰不远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什么叫色令智昏，这！就！是！
  无道退开一步。
  “铮——”
  黑剑凭空出现，直指兰不远心口。
  “不要再有下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有点颤。
  兰不远本来也是昏了头，被他一激，反倒是激起了斗志。她不退反进，用身体抵住了他的剑尖。
  “我现在就给你下次！”
  她心里也是有些恼了。
  他的所作所为，分明是对她情根深种嘛！既然已经承认了他就是令诸天，为什么不肯面对他对她的感情呢？如果是因为“和她在一起会害死她”这种所谓天命宿命……换了别人也就罢了，他可是无道啊，他应该做的事，不是直接把天给捅了吗？
  “承认你对我的感情就会害死我不成？我不信。”兰不远说，“我喜欢直来直去。你在背后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视而不见，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你要么告诉我这样做的原因，要么就不要再躲，我们试着坦诚地相处看看。”
  “我保护你，的确另有所图。”无道面无表情地说，“我需要你带我找到‘醒世箴’。你若是死了，我就要再等一世，很麻烦。就是这么简单。”
  兰不远再向前一步。
  黑剑的剑意让她浑身发颤，冷汗爬满了后背。她不明白这样深沉的威慑和恐惧从何而来。
  “带你找东西，和我们之间的事情，不冲突。”
  剑尖贴着衣物，触到了皮肤。兰不远感觉到心口传来刺痛，这样的感觉她方才已经经历过一回了——在无道耗尽力气昏迷的时候。
  她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双腿微颤，兰不远再向前一步。
  剑尖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她的皮肉，抵在肋骨上。
  “你是不是可以预知未来？你看到我会死在你的剑下对吗？你知道那是无法改变的事情，所以你不想和我有什么牵扯，是这样对不对？”
  “如果是那样，可就太好了。”无道的叹息声几不可闻。
  兰不远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终于稍微抬起了下巴，笑了笑。
  “不要猜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兰不远脾气也上来了，她再度向前一步，肋骨无声地断裂。
  无道还是没有收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