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颜偷偷去了趟医院，肺癌早期，据说是可以治疗的。
  但能不能治愈，取决于治疗手段是不是恰当。除了手术切除，可能还得采用其他方式来巩固。
  生物治疗，还有联合化疗，如果全部治疗下来，需要很多很多钱。
  温奶奶和温爷爷的户口，没有社保。
  可还是得治。
  无论如何，这辈子，她不能再让温奶奶有事。
  医院那边检查结果出来，医生建议手术。温颜没有去，在房间里写作业。
  温爸爸和周老师上来的时候，正好在说这件事。
  她房间门没关紧，听到温爸爸的声音：“我再去借点钱，等医院那边床位出来……”
  周老师叹口气：“手术就是一大笔钱。现在能借，后续怎么办？已经花了不少钱，给颜颜存下那笔学费都动了。明年她就高三了，到时候上大学……”
  “以后的事再想办法，现在妈的病总不能不治。”温爸爸打断她的话。
  周老师也知道自己说太多，她心里急，但也明白，不管花多少钱，这个病都得治。
  可现在能借的亲戚，他们都借了一遍。
  温爸爸想了想，“实在不行，我去找咱爸咱妈……”他看着周老师的反应，周老师自然也明白，他口中的咱爸咱妈指的谁。
  脚步停下来，连脸色都变了，“你去找他们！温岭荣，你就这点志气吗？你以为他们会借钱给你，你去求他们也没用？”
  上回的事，周老师没有给温爸爸细讲。
  自己的爸妈，同样是亲生的，心都歪成那个样子，她还有什么脸拿出来说？
  温爸爸也不知道周老师哪儿来这么大火气，上回的事，他只听颜颜提过，说是外婆逼他们拿钱给舅舅，周老师没有答应。
  这回过年周老师没回去，他原来也以为，是因为家里这些事儿。
  但现在看来，倒像是比他想的更严重。
  他也不敢多提了，找周家的事，其实他也没抱多大希望。可现在能借的都借过了，温家这边的亲戚，能拿出来的也不多。
  他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
  但温奶奶的手术还是安排上了，床位是在温颜开学前两天腾出来的。
  手术前一晚，温颜从医院回来，遇到了外公。
  温颜的记忆对这个老人并不深刻，上一世，这一世，他几乎就像个陌生人。
  但她还是走过去，叫了声：“外公。”
  老人背对着她，穿着厚厚的棉夹袄，外头还有件灰色的大衣，回过头来，脸上浮起了笑容。
  “颜颜回来啦！”
  他脸上的皱纹已经很深了，这是温颜第一回注意到。
  第一回知道他也会笑。
  更多的时候，记忆里都是他在外婆面前摇摆不定的样子。
  温颜也不知道他在这外头站了多久，家里这会儿没人，她过去开门。
  虽然疑惑，可还是招呼：“外面很冷，外公到屋里吧。”
  她声音软软，呼出的气息都变成了雾气。
  老人却摇头，四下左右看了眼，从那旧大衣里摸出一张银行卡。
  “这个你拿着。”他塞到温颜手里，又给她使眼色。
  “听说你爸妈在借钱，你把这个给他们。”
  温颜愣愣地不敢接，“外公……”
  “快收起来。”外公还是那唯唯诺诺的样子，“这是外公给的，你外婆不知道。”
  他的手揣回兜里，又问：“你奶奶的病怎么样了？”
  温颜握着卡，不知道该不该收。外公给她使眼色，“赶紧揣兜里。”
  又道：“我就不去看她了，你帮我给她带个话，让她好好养着，人活一辈子，不管多难的事，总能过去……”
  他抬起头，看那大门上头的瓦片，像是在对温颜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摇摇头，“活到我们这个年纪啊，就盼着儿女好……”
  又看温颜，“快进去吧，外头冷，我就不进去了，你外婆还不知道我来。”
  他自己说着，转身就走了。
  慢悠悠走出巷子，背影已经有些蹒跚。还是那件灰色的旧大衣，温颜的记忆里，他好像冬天一直就穿着这么件衣服。
  但此时她现在那里，手里握着银行卡，心里却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件事上辈子没有过，她只知道那时候，温家的钱都借给舅舅了。
  家里早捉襟见肘，可是舅妈不还钱，外婆指责周老师自私。
  可是她早不记得，被记忆掩埋下去的那个灰色蹒跚的背影。
  温颜不知道外公卡里有多少钱，但那个家里，一切都是外婆说了算。
  外婆强势，这些钱一辈子存下来，大概也不容易。
  这个冬天，家里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债。
  好在温奶奶的手术，还算顺利。
  但后续还有很多花钱的地方。温颜已经开学好几天了，周老师高三那边放不下，每天学校医院两边跑，人也憔悴了不少。
  平时都是温爷爷守着，可他年纪大了，大半辈子没有下过厨房，倒是在温奶奶得病这几个月，把什么都学会了。
  手术才三天，温奶奶就急着要回来，在医院哪里都是钱。
  温爸爸和周老师都安慰着她，可温颜知道，他们也都没办法了。
  周五晚上，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大半夜，爬起来翻出柜子里那张名片。她记得，上回那位姑娘跟她说过，如果她愿意拍封面，随时可以找她。
  她把名片攥进手心，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才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二天，温颜就照着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心里也很忐忑，她没有拍过封面，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当真的。或许只是随口一句，但她总得试试。
  电话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有人接起来，是个男生的声音，温颜还记得给她名片那女生的名字。
  “您好，请问是简尚杂志吗……我找张欣雅小姐。”
  她的手不自觉握紧了手机，声音也带着几分怯。可偏偏语气咬得软软的，任谁听了都没脾气。
  “你是？”
  那边问，语气也不自觉调软了些。
  “我叫温颜，我……”停了下，她才继续，“我想拍封面，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