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温应该是从小受过良好教养的，虽然虚弱，吃饭的样子依旧矜持文雅。不紧不慢，细嚼慢咽。塑料碗装的粥，也叫他吃出了赏心悦目的感觉。
  顾恺一时看得出了神。
  看得出来，裴温似乎没什么胃口，却依然将碗里的粥全部吃完了。
  喝点豆浆么？顾恺主动接过空碗。
  裴温摇头：不用，我已经饱了。
  水果呢？顾恺说，我买了些口感软、易消化的。
  裴温也摇头，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吃不下了。
  胃口真小。顾恺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擦擦嘴吧。
  谢谢。
  依我看，你得多吃点儿。你太瘦了，真的。
  裴温笑道：要上台的，得瘦点儿。
  那也不用这么瘦。
  裴温将纸巾折叠起来，细细擦了唇上沾的汤汁，而后把纸巾团成一团，望着垃圾桶，思索自己扔进去的可能性。
  顾恺体贴地接过纸团。
  你打篮球似乎不怎么样，纸团可比篮球更难投中。顾恺笑他。
  裴温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太麻烦你了。
  顾恺笑道：那就赶快好起来，报答我的恩情吧。
  裴温认真地点了下头：我会的。
  顾恺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裴温所说的报答是真的要报答，有些好笑。
  第五章
  吃完饭，裴温恢复了一些精神，在床头柜等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但并没有找到，便收回目光。
  顾恺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感叹这人太逞强。
  在找什么？顾恺问，我受鱼霜霜的请托在这里照顾你，你把我当鱼霜霜用就行了，想要什么跟我说。
  裴温不好意思地抿唇：我是想问，我手机呢？
  顾恺：被水泡坏了。当时从水里捞出来，还能开机，后来还是坏了。你要联系谁？用我的手机吧。
  裴温想了想：好的，谢
  不用谢。话没说出口，便被顾恺堵了回去。
  裴温抬眸对上顾恺的视线，两人相视一笑。
  我不说了。裴温无奈道，说多了你还要不高兴。
  顾恺：知道就好。
  裴温用顾恺的手机登上自己的微信，联系同事。
  他这次的自杀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预谋已久。
  他平时工作非常努力，基本没有请过假，这次一次性请了半个月的假，就是想着可以安安静静地离开，不打扰任何人。
  没想到还是失败了。
  消失了这么多天，一上微信，便看到了不少消息。
  洪茜：你请了半个月的假？请假够久的啊，羡慕了。
  在哪儿玩呢，都不回消息了。
  你在做什么？
  侯雪松：听说你请假了？为什么请那么久的假？
  放假期间好好休息，希望回来时能看见一个精神饱满的你。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这么讨厌我吗？
  小裴？
  裴温是一名话剧演员，本科时成绩很好，老师们都很器重他，还担任了毕业大戏的男主角。毕业时刚好碰上国内有名的如是剧团招人，裴温就被看上了，成为这个剧团的一份子。
  洪茜和侯雪松都是如是剧团里的前辈，洪茜经常和裴温搭档演男女主。
  而侯雪松则是在整个话剧界都举足轻重的前辈，在裴温刚进剧团时，这个人教了他很多。
  点开侯雪松的聊天界面，裴温道：不是，这几天出了点儿事，没注意看消息。
  发完就删掉对话框，而后对洪茜说：还没来得及玩儿就进医院了。
  侯雪松的消息回复得很快：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裴温：一点小问题，没什么大碍。
  侯雪松：是身体上的问题吗？
  裴温；嗯。
  侯雪松：你现在在哪儿，我去看你？
  裴温：不用了，侯老师，我在朋友家呢，不在江州。
  这时候洪茜一个语音电话打过来，急吼吼地问：你生病了？
  裴温嗓音轻柔：嗯，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
  还有危险？！洪茜拔高了声音。
  裴温一下被震得脑子嗡嗡的，无奈地揉揉额：你小点儿声，我现在在医院呢。
  裴温歉意地看了顾恺一眼，低声说：我讲个电话，不好意思。
  顾恺：没事，你说吧，不用管我。
  洪茜问：你身边是谁？
  一个朋友。裴温道，你不认识的。
  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洪茜有些诧异，旋即又觉得挺正常，你在哪家医院，我去看你。
  裴温：你们没演出么？
  洪茜：在演出呢，但是很快就回江州了，回去就去看你。
  裴温笑了下：好，那你好好演。这回生病可是掏空了我的积蓄，以后说不准还要靠茜姐接济呢。
  洪茜道：害，多大点儿事，你茜姐养你。
  洪茜那边还有工作，没有多聊，挂断语音电话，裴温又联系剧团领导，说自己身体原因，目前在住院，短时间没法出院，还得继续请假。
  最后，裴温加上史阳明的微信，向对方亲自道谢。
  史阳明收到裴温的消息，非常高兴，一个劲儿地嘱咐他好好养身体，有什么事多跟家人聊聊天，没什么过不去的，不要再做蠢事了云云。
  裴温悄悄抬头看顾恺一眼，发现顾恺没在看手机屏幕，便悄悄删除聊天记录，以杜绝被人发现的可能性。
  聊完，裴温将手机还给顾恺，本能地张嘴想说谢谢，还没开始说，就想到刚才自己答应的话，不由笑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的手机。裴温说，另外，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再去买个手机？总是用你手机，也不太方便。等买了手机，我再把钱转给你。
  顾恺：现在？
  裴温：不用，明天再去也可以。
  顾恺：喜欢什么手机？
  裴温：都行，能用就可以。
  吃的无所谓，手机型号无所谓，顾恺心想，对于裴温，什么是有所谓的呢？
  好。顾恺答应下来。
  刚才和你说话的，是朋友吗？
  嗯，裴温道，是剧团里的前辈。
  剧团？
  裴温解释道：我现在是如是剧团的签约演员，演话剧的。
  话剧？这是顾恺的知识盲区，他只对话剧有所耳闻，但远谈不上了解，于是低头搜索如是剧团。
  搜出来的词条很多，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剧团，他还在剧团签约演员那一栏看到了裴温的名字。
  嗯，话剧，裴温道，可能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了解吧，也没看过话剧。
  但话剧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
  顾恺笑道：看你的演出么？
  裴温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可以啊，等我身体好些，出院以后回到剧团表演，你如果有兴趣，可以来看我的表演。
  顾恺点进裴温的词条，看到网上对他的评价，说他是年轻一代话剧演员里，少有的天赋与努力同时具备的好演员，演什么像什么，未来可期。
  当然，也有人单纯舔他的颜，说为了颜也得追遍小哥哥所有巡演。
  在看到裴温的代表作时，顾恺意外发现，里面竟然有一部电影，他还听过名字，是一位名导拍的文艺片。
  你还拍过电影？顾恺惊讶。
  裴温点头：公司安排的。我觉得本子也不错，就演了。
  如是剧团是现代化企业的经营模式，演员、技术、后勤、营销等各部门分工合作，以话剧为主，兼音乐剧、舞剧乃至电影等艺术形式。
  顾恺把这些都默默记在心里，打算有空就把裴温演的电影和话剧都看一遍。
  能跟这样的名导合作，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机会，顾恺笑问，你怎么不继续拍电影？
  拍电影，应该比话剧赚钱得多吧？
  话是这么说，裴温抿唇笑着，但我喜欢话剧这个形式，虽然赚得不多，但是乐在其中。
  顾恺乐了：这么说来，咱们俩还挺像的。
  裴温有些讶异。
  顾恺道：我是做珠宝的，现在珠宝行业也不景气，我也就能混个饿不死罢了。
  聊到近况，两人竟然还挺有共鸣，于是继续聊下去。
  裴温精神不太好，聊着聊着，又昏昏欲睡。
  这一觉睡醒，便是第二天清晨了。
  他隐约间听到有人说话，声音很轻，像是怕吵到他。
  裴温睁开眼，转过头，看到顾恺和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门边小声交谈。
  那女人也是二十五六岁模样，留着到脖子的棕色短卷发，穿着红色雪纺衬衣与皮裙，脸上妆容精致，但仍难掩疲惫。
  裴温张了张唇，发觉嗓子有些痒，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才叫出那个名字：
  霜霜？
  门口的两个人瞬间转头看过来。
  你醒了？！鱼霜霜又惊又喜，快步跑到裴温床边，紧张地握住他的手，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难受么？我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她连珠炮似地问问题，裴温根本不太能反应过来，于是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嗓音柔和缓慢：
  我没事，你别急，慢慢说。
  鱼霜霜听了，嘴巴一扁，眼泪就要往下掉。
  骗子，你说你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裴温轻声道：对不起。
  鱼霜霜想像平时那样锤他一拳，可现在的裴温太虚弱了，她这一拳锤到床上。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告诉你，接下来你要好好养身体，别的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知道么？鱼霜霜含泪瞪他。
  虽然鱼霜霜按照顾恺的建议，回家洗完澡、化好妆才来，但她眼里的血丝却盖不住。
  裴温一看，便知道鱼霜霜是如何辛苦地赶回来，也不敢顶嘴，乖乖答应。
  好，我知道，接下来都听你的，行么？
  鱼霜霜瞅着他半晌，破涕为笑，倾身一把抱住裴温，又哭又笑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算你命大，这样都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
  这说明，老天爷还是眷顾你的。以后要多多爱惜自己不能再在这样了。
  裴温悄悄看了眼顾恺，心惊胆战，生怕鱼霜霜在顾恺面前说漏嘴。
  但他不知道，顾恺和鱼霜霜早已经串通好了。
  裴温不想让顾恺知道自己的事情，这一点顾恺心里是清楚的，所以也告知了鱼霜霜，让他配合自己掩饰一下。
  为了裴温，鱼霜霜当然一口答应。
  这两人是多年的好友，说起话来，顾恺完全是个外人，插不进去。
  他也没有硬要彰显自己存在感的意思，抱着胳膊站在门边，默默看着两人。
  病人醒了？这时，医生护士过来查房。
  顾恺点头。
  主治医师进屋看了一眼，发现裴温气色不错，便笑道：看来恢复得不错啊。
  裴温点头：昨晚睡得还行。
  或许是因为身体极度虚弱，他竟然睡得很沉。
  那就好。护士说，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药瓶，打算给裴温输液，继续保持。
  主治医师又询问了一下裴温的状况，裴温和顾恺都一一如实回答了。
  看护士将输液管扎进药瓶，裴温欲言又止。
  护士问：怎么了？
  裴温看了看顾恺和鱼霜霜，有些窘迫：能麻烦你把导尿管给我拔了么？
  我觉得我不需要那个。
  第六章
  护士：可以自己下床尿尿了么？
  裴温：我可以的。
  鱼霜霜：就算不可以，我们也可以帮忙的！
  主治医师看着鱼霜霜笑：你是他女朋友？
  鱼霜霜顿时眼睛睁得溜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他姐姐！
  好吧，护士对裴温说，那我给你拔了。
  说着就来掀被子。
  等会儿。裴温按住被角，尴尬地看向床边和门口的两人。
  鱼霜霜眨眨眼，笑嘻嘻地转头：温温不要害羞，姐姐不看就是了。
  顾恺也好笑地转头。
  护士调侃：男的转什么头，还怕羞啊？
  顾恺心说：这年头男的跟男的之间也不安全了。
  人在昏迷时，不能控制自己的大小便，所以会大小便失禁。导尿管能一定程度上让清理简单一些。
  拔个导尿管并不费事，护士很快就完成了，又把液给裴温输上。
  顾恺问：他每天都得输液么？
  对，护士说，出院以前每天都得输。
  顾恺想着便觉得有点惨，看裴温的目光带上几分怜悯。
  医生护士一离开，鱼霜霜就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