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侑的眼睛痛苦又绝望，他的眼眶发红，没有表情，只是盯着她默默地掉眼泪。
  凌岚第一次觉得心痛的感觉是如此具象化，好像真的有人拿着刀子捅进了她的心脏。她终于受不了上前一把将他紧紧抱住，胸口尽是苦涩的爱意，她捧着他英俊的脸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他的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凌岚一边哭着亲吻一边跟他道歉，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细，“别哭…王侑…”
  别哭了……
  凌岚从梦中醒来，她看着宿舍有点发霉的天花板，才意识到刚才不过是一场梦，可是…那种心痛的感觉却不是。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自从那天过去之后，她就不停地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无论她做什么都没办法止住他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提醒着她辜负了他的事实！
  她全身无力，头昏脑胀，快要期末考了她却完全打不起精神上课，只能让周茂宗跟老师请假窝在宿舍里，老师知道她最近家里出了事，所以也并没有太过苛责和过问，她也就更加心安理得地将自己封闭起来。
  其实主要也是，她根本没那么在意了。
  反正她的未来已是一片混沌。
  肚子里传出咕咕叫声，求生本能可不会管她现在心情如何，到点了只想迫着她起来继续生活，但是哪怕如此，凌岚也没有动力挣扎起身了。
  我好累，听话，别再叫了好不好？
  电话铃声响起。
  凌岚蒙着头不敢接，她怕是王侑，尽管她为了不给他任何挽留的余地已经将他的微信和电话全部拉黑。电话还是响个不停，她终于受不了拿起来一看。
  是爸爸。
  她嘴唇发干，喉咙嘶哑，怕家里又出什么事，只能吞咽了着接起了电话。
  “喂？”尽管她已经很努力，但是她的声音听上去还是特别糟糕。
  “……”爸爸没有马上出声，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丫头，出什么事了？”
  “没事……”
  “小峰跟我说，你妈妈那边遇到麻烦了。”爸爸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中气十足，反而有着浓浓的担忧。
  凌岚自从听闻他过去干的好事对他的印象算是一落千丈。虽然以前她的确也不是特别喜欢爸爸，但是她心里也清楚，爸爸虽然对不起妈妈，对自己却是很宽容的，所以她从没想过直接跟他撕破脸。但是他对待母亲被性侵的态度完全就他妈踩她雷点，以至于当时她就下定决心只要他再打电话来，她一定要狠狠地骂他，然后戳破这层父女的关系！
  但是很不巧，现在的凌岚根本没有骂人的力气。
  爸爸见她沉默，不知道她过山车般的心理活动，只当她还伤心，开口道，“这样，我不打听你妈的事，我只想知道她家出事会不会影响到你？如果会的话，爸爸这边想办法给你解决好不好？”
  “……”凌岚现在的心情别提有多复杂了，像是外婆灶台上面的调味料全部打翻了一样，酸甜苦辣都有，她哭笑不得，虽然没破口大骂，语气却也算不上很好，“还能有什么麻烦，什么麻烦到最后都是钱的问题！”
  “多少钱？”
  “叁百万！”
  “我是说你上学的钱！”爸爸摇了摇头，叹气开口，“你妈的麻烦我爱莫能助。”
  “……”凌岚咬着牙掉眼泪，“六万多，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你帮不帮我出？出了我以后赚钱还给你！”
  爸爸听她哭心里有些难过，他知道自己的女儿的脾气，又倔又烈，还特别要强，离婚后更是把自己搞得跟个小子一样，如果不是被逼急了很少当着他的面哭。虽然六万对他而言并不是拿不出来，但是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再者说，这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他笑着打趣，“这丫头，这钱我还指望你还？这样吧，你先别急，我跟你小徐阿姨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好不好？”
  凌岚涌上一股凄凉的感觉，妈妈要看继父脸色，爸爸要看后妈脸色，唯一一个打心眼里疼她的外婆已经走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家了的这个事实，但是她此刻却没时间悲春伤秋，现在爸爸的帮助无疑是雪中送炭，根本轮不到她挑挑拣拣。
  凌岚点头回答，“我知道了。”
  周茂宗上完课就赶紧从食堂打饭提着回来了，她担心凌岚，非常非常担心。凌岚的家庭比一般的家庭复杂很多，从小到大碰到的糟心事数不胜数，但是她一直一副乐天派的样子，中二地追求着她心中的大爱和正义，还分了一部分给了高中的自己，对此她一直心存感激。
  但是王侑分手之后，她整个人看起来简直糟糕透顶！
  一般女生失恋了是这个反应周茂宗不奇怪，但是凌岚这样非常不正常。因为她很坚强，坚强到周茂宗认为这世界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能丧成这副模样。
  周茂宗焦虑地拿出钥匙打开门，本以为又要像前几天一样把凌岚弄醒逼她吃东西，却没想到看见她已经起床，站在宿舍中间抬头对着窗外发呆，周茂宗一下子愣在原地。
  凌岚转过头看她，又可怜又温顺，“宗宗，我肚子饿了。”
  周茂宗赶紧关门进去拿出手里的袋子，“我给你带了吃的，都是你喜欢的，一起吃好不好？”
  凌岚笑着点了点头，看她这样周茂宗差点直接哭出来。
  还好，不管出什么事，凌岚还是那个凌岚！
  王侑侧躺在床上整个人蜷成一团，他感觉自己五感尽失陷入了一片陌生的黑暗，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王烨死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睁不开眼睛，脑子里面快速闪过很多很多画面和声音，妈妈，爸爸，哥哥，还有他之前遇到的所有的人，简直乱成一锅粥，吵得他头都要炸开，最后的最后，所有画面全都定格在一张脸上。
  凌岚那张流着泪的，痛苦又坚定的脸上。
  他不懂，为什么这个女人能他妈这么残忍，前一秒还在浅笑着问他今天开不开心，后一秒就能直接把刀子捅进他心里，临了还狠狠拧了一下刀把。
  疼！
  真他妈疼！
  王侑拧紧眉心，根本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被子被拉开，他感觉有人伸手抚摸着他的额头，那人背着光，他用力睁开眼睛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王侑哑声音叫他，
  “哥……”
  沉枝清的手一顿，随后开始抚摸他的头发，但是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只能僵硬着开口，“我在这里。”
  王侑完全没发现不对，拧紧眉心开口，声音暗哑低沉，“哥，她不要我了……”
  沉枝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是第一次看见王侑这么脆弱的样子。
  当初王烨死的时候，王侑也曾经伤心颓丧过，但是他还留着力气去恨她，他在家里各种给她找不痛快，出门拿着信用卡到处挥霍，怎么让她不舒服怎么来。
  但是沉枝清由着他，她知道他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也许是愧疚作祟，也许是不希望让王侑也走上和王烨一样的老路，所以他在外头胡来她从不过问，也不阻止。她忙于工作，没时间去跟他慢慢培养感情去解开他的心结，只能看着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僵，变成现在这样。
  她一直知道无论自己在生意场上多么如何游刃有余，但依旧是个不称职的母亲，虽然这个结果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也并没有后悔。
  “够了，王侑！”沉枝清站了起来抱着手臂，看着床上的高大桀骜的儿子，“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你以后能找到比她更漂亮，更优秀，更善解人意的，振作起来，让她知道离开你是她的损失！”
  沉枝清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说完之后就直接离开了他的房间。
  王侑撑着额头从楼上下来，看着沉枝清戴着眼镜坐在沙发里看着笔记本回复工作邮件，他忍不住拧紧眉心开口，“你什么时候来的？”
  沉枝清连头都没抬，继续敲键盘，“上午刚到。”
  王侑看她这副模样就来气，“既然工作那么忙就回去！”
  “……”沉枝清一顿，摘下眼镜合上了笔记本，她忍着怒气开口，“这种情况下留你一个人？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负责任吗！？”
  “我不是王烨。”
  “最好不是！”沉枝清站起来走向他，语气不容置疑，“先去吃饭。”
  王侑真的很想走人，但是他现在没力气哪儿也不想去，只能冷着脸走向餐桌坐下。他看着桌上的沙拉意面和牛排，“阿姨做的？”
  沉枝清开口，“我。”
  王侑眯起眼睛看她，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在加拿大沉枝清的确下过厨，不过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有些焦躁，说实话现在他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沉枝清，他一点也不希望把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她。
  沉枝清用大勺子乘了一些沙拉拌鸡蛋鸡胸肉放到他的碗里，简单命令，“吃。”
  王侑烦得不行，他讨厌她总是喜欢用对待下属的方式对待别人，哪怕是她的家人。但他到底没发火，握紧叉子开始卷盘子里的意面。
  沉枝清见他难得乖乖听话，也开始安静地用刀叉用餐，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这学期结束之后你就回加拿大吧。”
  王侑拧紧眉心，“什么！？”
  “你现在这个状态，留在这里绝对不是好的选择。”沉枝清抬起眸子看他，“记住，王侑，要警惕那些让你变得软弱的人，时刻记得你自己是谁！”
  “你什么意思？”王侑鼻腔涌上一股酸痛，“软弱？你在说谁？我还是我哥？”
  “……”沉枝清眉心微动，还是开口，“你不用每次都拿王烨来堵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回去！”王侑懒的跟她吵，低头开口。
  沉枝清看着他，突然笑了，“怎么？还不死心？没成想我儿子还是个情种，跟他爸是一点也不像呢。”
  “够了！”王侑突然暴怒，双手握拳狠狠地垂向桌面，盘子发出了剧烈的声响，“你他妈是来干嘛的？见我活蹦乱跳的你不痛快想直接送我一程是不是？”
  沉枝清突然觉得胸口发紧，她沉默半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整理情绪，“我没有那个意思，既然那姑娘已经选择为了自尊心放弃你，那你就不可能再改变她的想法，留在这里只会让你迷失自己，这是我最不想看见的结果！”
  “……”王侑一愣，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抬头看着沉枝清眯起双眼，“你为什么会知道，她为了自尊放弃了我？”
  沉枝清平静的脸上闪过一瞬间微妙的情绪。
  “你他妈背着我找过她！？”王侑站了起来，俯视沉枝清，高大的身形此时看起来格外有压迫感。
  沉枝清吞咽了一下，抬头看他，“对，但是我并没有插手你们的关系，这个选择是她自己做的！”
  “我信你？”王侑咬牙说完就转身就上了楼，大约几分钟过后已经穿上了外出的长款大衣和裤子，看也没看沉枝清就走向门口。
  “王侑！”沉枝清在身后叫他，“别去找她！如果你还有自尊的话！”
  王侑开门顿住，他目光淡淡地瞥向沉枝清，“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爸受不了你了！”
  “……”
  说完之后，王侑便消失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