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倾酒。
作者:巧克力流心团      更新:2023-05-27 23:39      字数:4609
  初夏的阳光太过炙热, 乔卿久感觉到自己的冲着窗口的背部被烤得冒汗。
  校服材质闷热厚重,贴在肌肤上, 这感知实在令人难以忽略。
  她微微抬眸, 对上萧恕的眼神,那双狭长的含情眼里浸染了细碎日光,眼尾还是稍挑着, 却全然找不见他平日里的轻佻和玩世不恭。
  萧恕看的太认真, 他真的在等乔卿久一个回答。
  乔卿久没有与他对视太久,因为没有人会忍心在这样的视线里撒谎。
  起码她无法对萧恕说假话。
  乔卿久的目光找不到聚焦点, 随意的飘移, 最后落定在萧恕凹凸有致的半边锁骨上。
  萧恕来上学的时机不太对, 校服存货恰好没有他的尺码, 只好等等下批新生开学一起订做了, 所以萧恕就一直穿自己的常服。
  这人似乎出奇的偏爱深色和v领涉及, 今天这件是暗灰纯色短t,领口开的不算特别大。
  可乔卿久还是捕捉到了花体纹身的一点儿踪迹。
  她很喜欢的一句,他人即地狱。
  乔卿久活在他人的注视下, 敬业的扮演自己的乖顺角色, 如果人能够习惯了不做自己, 那做回来时候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
  换种角度说, 经历的痛苦多了, 痛觉就被打磨成光面, 变得没有那样敏锐。
  很难说究竟我们生活在天堂抑或地狱里, 反正你我皆是池鱼笼鸟,无力跃出。
  乔卿久始终去没问过萧恕在锁骨纹这句的意思,但那日在床上被蒙着眼, 萧恕无可奈何的讲从前, 她竟也能推敲的八九不离十。
  对于父母来说,萧恕更像是没有感情的工具,不需要顾及他的感受,可以随便的更换生活环境,可以因为自己的利益而更改抚养权。
  这样的生活境遇下,若是跟乔卿久一样活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顺着父母心意走,怕是会崩溃。
  所以萧恕全然不理了,他轻狂桀骜、玩世不恭,什么危险就去玩什么。
  他人的评价于萧恕无用,乔卿久甚至觉得,如果今天没有自己给他递刀,没有陈毅录音且仗义执言。
  那么按照杨木的负伤程度,萧恕很可能被误会,成为施暴者。
  这人多半懒得解释,神情无恙的躺在沙发里,哑声吐出六个字,轻描淡写地,“随你们怎么想。”
  然后拎着包出一中校门,也许不会再回来。
  背影潇洒落寞。
  热泪缓慢的滑蹭过乔卿久的脸颊,最后坠落在校服上,把本就被洇湿的区域扩大。
  走廊里靠窗的窗户大开着,有朗朗书声传过来,不知道是哪个班在上语文课,齐声朗读着鲁迅的《念刘和珍君》。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1]”
  很奇怪,乔卿久能为萧恕挺身而出,放弃人设,却又连说句真心话的勇气都没有。
  萧恕并不准备为难她,三两分钟的沉默里,似乎早早调整好心情。
  他短促的笑了声,用指腹侃掉乔卿久脸颊的泪,又捻了纸巾去蘸,低声问,“久宝是只小花猫吗?”
  “你才是花猫呢。”乔卿久鼻音呛回去。
  “嗯,我是啊。”萧恕温柔应,突然轻声“喵”了一下。
  乔卿久让他忽如其来的学猫叫惊到,怔愣着“汪”回去。
  “可爱死了。”萧恕揉了揉她的脑袋,“别哭了好不好,哥哥怪心疼的。”
  乔卿久抽鼻子止哭,萧恕终于安下心来,在她旁边的暖气片上垫了纸,两人并肩坐在窗边。
  他们挡住了部分落进来的阳光,光从他们肩颈以上斜照下来,打在一中古朴的红木地板上,泛出光亮的颜色。
  谁没能有再开口,光的边缘因乔卿久和萧恕的身高差而参差不齐。
  这束阳光太过明媚,暖得仿佛能把接下来人生的路全然打亮。
  乔卿久用余光悄悄地看萧恕的侧颜。
  教室里的读书声不绝,正好读到了最后一段需要背诵的内容,“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2]”
  乔卿久在这段里蹙眉,迟疑片刻,眉间在声音完全消失前就彻底舒展开来。
  她随意的晃着腿,从暖气片上下来。
  面对着萧恕站,兜里摸出柠檬糖,托在掌心递到他面前。
  软声一字一顿,郑重其事的讲,“普天之下,谁人不爱萧如心。”
  乔封与萧驰年少饮酒,喝到酣畅淋漓处,祝福对方事事如心,倾酒欢愉。
  以此取定下了各自儿女的姓名。
  萧家女儿直接叫如心,而恕字拆开也还是如心。
  包括乔卿久的卿久其实也并不是从开始就取了谐音的。
  小时候乔卿久真的叫乔倾酒,但她六七岁时开始登台表演,周音嫌弃倾酒这个名字太英气,不够甜美,夫妻俩吵了足足小半个月,乔封抽了许多烟,才给她改成了现在的卿久。
  说来可笑,明明是取自“与卿长久”的意思,但乔封还真的没能够跟周音长久。
  “嗯。”萧恕被她的答案惹得哭笑不得,勾唇低声回,“是啊,谁人不爱萧如心。”
  乔卿久莞尔,“我是人人而已,所以我不能免俗,我超爱萧如心。”
  萧恕颔首,“我姐如果能见到你,她一定会非常非常喜欢你的。”
  ……好吧,乔卿久的本意是,萧恕实际上也可以叫萧如心的,所以她说自己爱萧如心,等于承认喜欢萧恕这件事。
  可故事告诉乔卿久,人非要打擦边球,告白的太隐晦,基本就等同于是没说过。
  教务处有人进去,门开了又再关上。
  “为什么递刀?”萧恕忽然开腔问。
  “因为你是我哥哥,所以我得护着你,不能让你白宠我吧。”乔卿久嬉皮笑脸的糊弄过去,自己往后退了小半步,指向卫生间的方向,“我去卫生间洗个脸哦。”
  萧恕无可奈何的看着她,最后摇头宠溺道,“去吧。”
  乔卿久特地在卫生间墨迹了一小会儿,冷水从扑在脸上,洗刷着泪迹,激的人令人清醒万分。
  她出来时萧驰已经从教务处里出来了,站在刚刚她站的位子,正跟萧恕说话。
  乔卿久稍加犹豫,迈步过去,礼貌的喊,“萧叔叔,给您添麻烦了。”
  萧驰转头,看见乔卿久神色瞬间和蔼许多。
  他大气宽慰说,“没事哈,我跟你们校长和庄主任都讲明白了、处理好了。只有我萧驰还活着,就绝不可能看你们被欺负。久久你放心,万事有叔叔给你撑腰呢,今天这事你做的没毛病,哪有看自己朋友被欺负的道理。你也就是个女孩子,当年如果是你爸在场,那直接就抄家伙上去动手招呼了,还惯刚刚那小子这臭毛病?打服为止……”
  乔卿久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中年人都这么能说教,但她倒是明白了萧恕动不动就动手的暴躁性格从而何来。
  有其父,必有其子。
  萧恕单手抄兜,低着头玩手机,没有半分要看过来的意思,仿若旁人。
  乔卿久甚至连他的眼神都不再需要,就意会到萧恕要同她装不熟的心态。
  “你就跟叔叔亲闺女一样,还有今年家长会我给你开,你就别找你妈了,她不贴谱。”萧驰还在继续讲。
  “好的,辛苦萧叔叔了。”乔卿久承情,她当时拉黑周音算冲动,家长会还真没考虑过,原本准备找自家原来的保姆过来凑数,没想到萧驰先帮她想到了。
  萧驰摆手,“没事,反正我总得来给这小子开,你卡上钱够不够,用不用叔叔给你转点儿了?”
  “不用了。”乔卿久摇头如拨浪鼓,“都够的,我妈有给我按时转账,非常富裕。”
  “那行吧。”萧驰听到这话松了口气,看来周音虽然对女儿不闻不问,但到底还没那么过分。
  “家里缺什么、或者有什么需要用车帮忙的,你就喊萧恕,他不去,你打给叔叔,我批评教育他。”
  萧恕眼皮一跳,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位八百年管不到儿子,基本上跟乔卿久母亲一样的打钱工具爹是以何种心态说出这话的。
  关键是气势十足,恰有其事。
  男人面子大过天,萧恕不拆他爹的台,持续刷手机,实际上朋友圈的内容划到了三天前,他什么都没看仔细。
  末了萧驰拍了拍萧恕的肩膀,“还有你,千万别欺负妹妹,看妹妹为你都来教务处了,还哭了,知道不知道。”
  “你俩说完了?”萧恕明知故问,漫不经心地滑了两三下手机才仰头答,“知道了,我多疼她啊,早上要是遇上了,早饭都是我掏钱,不信你问她。”
  乔卿久寻思说可别问我了,撒谎我不算在行。
  问就是他差点儿把我三餐都包了,还往死里喂,您能给他说,以后少点菜吗?
  “……”萧驰连拉的老长,压下暴打萧恕的心,没好气地讲,“那还不该你出吗,你俩同住一个屋檐下,你不会早点儿起,每天去承包妹妹早饭吗。”
  萧恕笑笑,看向乔卿久,吊儿郎当地讲,“也行吧,妹妹你平时几点起床出门。”
  “哥哥我平时六点五十起床,七点十五出门。”乔卿久有问有答。
  萧恕小幅度点头,清冽的嗓音略带惊讶,“这么早啊,那哥哥给你钱,你自己吃去吧。”
  “……”乔卿久跟萧驰皆沉默不语。
  半分钟后,萧驰唏嘘,“算了,别指望这小子,久久还是按自己的节奏上学吧,叔叔下午还有会,先走了,有事情给我打电话就好。”
  讲完拂袖而去,半个眼神也没留给萧恕。
  估计是真生气了。
  成功人士的面子比天高,必须得运筹帷幄,至于管不了自己儿子这种事……萧驰还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这事真处理起来远没有萧驰说的那样云淡风轻,情理跟规则多数时候无法共通。
  毕竟是当众动了手,萧恕肯定留了手,对方没什么大伤,可直观看起来着实惨了些,面子算是丢的干净。
  之前萧驰给一中捐教学楼保萧恕的学籍和给乔卿久换班,这次则承诺了捐赠安装全部教室的空调。
  但他什么都没跟自家两个孩子说,在萧驰眼里孩子就是孩子,理所应当挺直腰杆活的肆意放纵。
  别说萧恕现在才十八,就是萧恕到四十,那也是他萧驰的儿子。
  只要他这个当老子的还活着,就还轮不到萧恕来提前感受这个世界的困难重重以及恶意深重。
  至于乔卿久,兄弟不在了,那就比他亲闺女还亲。
  在萧驰鲜衣怒马、招猫逗狗的少年时代里,数不清跟乔封对饮时究竟承诺过多少次,若某日他们中途先行半步,活着哪位一定代为照托家中人。
  ****
  父亲萧驰出来了,意味着大概率等下教务处里的人都会出来,这个地方绝对不合适久留。
  乔卿久跟萧恕一前一后的上楼,乔卿久走两节,萧恕长腿跨两节。
  反复三次后,乔卿久多上一层,不到萧恕跨步的层数,她转过身,勉强跟萧恕平视,忿忿不平的问,“显得你腿长?”
  “嗯哼,不然呢?”萧恕轻挑反问。
  乔卿久眨眨眼,微笑道,“哦,那今后我早上自己走,自己吃早饭。”
  萧恕倏然伸出手掌,贴着乔卿久的额头覆上,又收回来,贴自己的额头,舌尖顶了下后槽牙,“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呢。”
  “刚刚不是你跟萧叔叔说的吗,还要给我钱让我自己吃?”乔卿久复述。
  “生气了啊。”萧恕低声问。
  乔卿久不答。
  萧恕挑眉,薄唇轻吹气,额间散落的散发随着气流稍动,“我跟我爸关系不算好,不想让他知道我跟你关系还不错,相处融洽这回事,希望让他以为你我没有太熟。”
  “行。”乔卿久眯起眼睛,刚刚哭过,她的皮肤薄,眼尾的红还没散去,“那我现在想推你下去,因为嫉妒你腿比我长。”
  “好啊,来吧。”萧恕好整以暇,“我不反抗,如果久宝舍得的话,你推吧。”
  乔卿久乐了,“拒不反抗啊腿长哥。”
  萧恕淡然答,“哪舍得反抗久宝,等下惹哭了还是我哄。”
  “算了。”乔卿久转面上楼,萧恕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听到了声软糯的,“我哪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