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2)
作者:朝燦      更新:2023-05-29 08:28      字数:4872
  这事某种程度上很像读书时做化学实验。
  小茴香如何与八角调味,文火和猛火的不同功能,也许搞个对照组会效果更好。
  闻玙是班主任,哪怕课上完了也经常因为班里的琐事在学校呆到很晚。
  他有时回家已疲惫困倦,还没走近家门口,可以闻见土豆焖饭的浓郁香气。
  一度空空荡荡的大房子被人间烟火填满,更美好的是,有他的爱人在等他。
  两人默契地拿了汤碗筷子坐下来吃饭,聊聊学生说说八卦,然后洗碗休息,各自回去睡觉。
  没有人提复合,没有人提那些不快的往事。
  偏偏像一对老夫老妻。
  他们进入了一段奇妙的关系。
  他们知道自己在爱对方,也知道在被对方爱着。
  窗户纸只要一戳可以破,但又迟迟不碰,反而萌生出几分初恋前的温柔暧昧。
  有天再洗脸时,闻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年轻了几岁。
  奔三的人了,仍是眼含笑意。
  春去夏至,像是要以雷暴大雨来开启一场盛夏,天气闷得不行。
  温郁一晚上都没睡好,开空调太冷关空调太热,闭上眼一做梦,都是些似真是假的荒谬恐惧。
  他睁开眼看了眼时间,想给闻玙发消息,手机都解锁了又想起来,他们还没有加上微信。
  遇到事宁可打拨号电话沟通,都绝对不加微信。
  这男人真难搞。
  温郁翻了个身,听见远处惊雷一声,差点吓一跳。
  紧接着霹雳般的雨滚落而下,用力到像是挟着风猛撞窗户。
  他抱着枕头登时坐起来,心想闻玙难搞难道我好搞吗。
  完事自己给自己打了回气,光着脚去敲隔壁的门。
  闻玙半睡半醒,问什么事。
  温郁一拧开门,发现人家根本没上锁,熟门熟路地抱着枕头从床尾蹭了上去。
  哧溜一下滑进被子里,还很自觉地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枕着男人的胳膊继续睡。
  闻玙瞌睡醒了,而且清晰意识到自己的工具人地位。
  他冷冷威胁。
  你这样会被日的。
  哦。
  温郁拱到又温暖又舒服的怀里,管他说什么屁话,眼睛一闭当场睡着。
  一夜无梦,舒服得很。
  早上再醒过来的时候,闻玙撑着下巴在看他。
  窗外暴雨早转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温郁睡得很舒服,哑着嗓子道了声早:你睡得怎么样?
  不太好。闻玙笑容温和:做了一晚上柳下惠,很考定力。
  你今天上午有课吧。温郁揉揉眼,忽然坐起来:我来替你上,你补个觉。
  男人也是没想到他这么天才的回应,眉头跳了一下。
  一次。温郁竖起手指:你旷课睡觉,我去顶班。
  他等这天很久了。
  闻玙瞧见这只羊狂得无法无天了,慢条斯理道:我半张床让给你,数学课还让给你?
  教案我看了,课本我也熟,说你发骚,不,发烧,温郁已经转换成关切热情的人民教师状态:闻老师发烧,这节课送我,多好。
  男人暗想你是真觉得我会宠你还是怎么样。
  半晌鬼使神差点了下头。
  行,我发烧。
  上午第二节 课,温郁笑容可亲地走进了高二七班的教室。
  学生们本来在闲聊玩闹,看见班主任一上午没出现反而是温老师来的时候全都傻了。
  有好事者长吹一声口哨,大伙儿更是齐刷刷地开始鼓掌。
  苍天啊大地啊,这是什么好日子让我们碰上了!
  温郁在热烈掌声里比了个收的指挥手势,说出自己等了好多年的重要台词。
  你们的数学老师生病来不了了。
  欢呼声一瞬间要掀开房顶。
  听听啊!!!
  我们今天没有数学课了!!
  闻老师你在家里千万要好!好!休!息!
  青年满意地听着满堂喝彩,又竖起一根手指,把后半句说完。
  所以这节课改音乐课。
  耶!!
  太爽了啊啊啊!!
  温老师我爱你!!
  音乐课!音乐课!音乐课!!!
  闻玙难得地服从配合,按程序在家补了一上午的觉。
  睡到中午领导打电话来,非常关心:小闻你好点了吗?发烧温度太高一定要去医院啊。
  男人模糊嗯了一声:已经退了,还在休息。
  那好那好,领导忍不住八卦两句:你也是记仇,上回杨老师抢了体育课,你这回宁可给音乐老师都不给他上化学
  噢?闻玙笑起来:可能是吧。
  第38章
  温郁再去探监时, 手里没带书,给亲爹带了一份肯德基。
  他特意买了花里胡哨的新套餐,好让温健武感受一下新时代的气息。
  其实薯条鸡翅这种东西没法送外卖, 多闷一会儿口感都会变得很差。
  但是监狱里有图书馆有超市, 估计老干妈薯片什么的全都能买得到, 偶尔来一天新鲜东西应该也很不错。
  狱警特意用扫描仪过了一遍炸鸡汉堡。
  扫描仪很老实,一声没吭。
  行, 他招招手:带走吧。
  温健武再走进来时, 狱警很贴心地预先把整盒套餐拿到了玻璃墙另一侧, 这样温郁可以看着他吃掉。
  鸡块薯条, 汉堡土豆泥, 还配了番茄酱和甜辣酱。
  特意选在十一点,你应该还没吃午饭吧?
  温健武头皮冒出一茬青色,胡子没有完全剃干净, 看着有些老。
  他不算有精神,但碰到这样久违的食物, 也是错愕了一会儿。
  温郁靠近玻璃窗,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也拿了出来。
  爸, 我们一起吃顿饭,好不好?
  他本来只想买一份, 但路上突然反应过来,特意掉头重新买了一份。
  如果他只是隔着玻璃窗看着他吃, 莫名就有种在动物园里施舍的感觉。
  他不想要那样。
  他想要更靠近父亲,也更靠近这个世界的任何事物。
  这一年温郁变了很多, 像是逐渐在与一切和解。
  他掏出薯条时特意挑了一根咬了一口,露出失望的表情:果然软了,爸, 你别吃这个了,吃汉堡就行。
  温健武摇摇头,突然笑起来:我喜欢吃薯条。
  他们面对面坐在一起,隔着一张防弹玻璃墙共进午餐。
  你妈啊,以前每次看见我带你去肯德基麦当劳,回屋了都会掐我耳朵温健武双手拿着汉堡,笑得不行:结果我喂她吃鸡块,她每次说不吃不吃,其实全吃完了,还怪我不给她蘸酱。
  她就是那个性格,温郁笑道:我现在带她去吃火锅也一样。
  他从前没有感觉,今年像是突然开了窍。
  每次去看望父亲,都像是去见教堂里的神父,又或者是看心理医生。
  温郁并不信教,也没有跟任何人忏悔过。
  这其实是一种很解压的事情。
  把积蓄的,压抑的,烦闷的事情尽数说出口,等壁笼对侧的另一人轻飘飘说一句你无罪了,周身都能得到奖赏般的解脱。
  从现实角度来说,温健武被关在监狱里,温郁拥有几乎全部的自由。
  但温郁每一次看他,都好像是自己在接受被看望。
  他最初整个人如同虬曲卷住的海草,不肯被任何人碰触,一年探监几回都很吃力。
  想要伸手触碰一下亲情,好难。
  回北京以后,温郁才像是真正挣扎出来,开始试着把头探出水面呼吸,试着把五脏骨头全都舒展开来,重头来过般再活一次。
  温健武吃得很慢,不知道是因为吃完以后要等一个月再见到儿子,还是因为心中实在有很多话要说。
  他们本该聊很多很深邃的东西。
  比如对未来的选择,对家庭的距离,责任的承担和放下。
  结果三十分钟过去,只是聊院子里的麻雀,学校里的琐事,新买的一辆自行车。
  时间快到的时候,温郁习惯性看了一眼狱警。
  他总感觉这个狱警好像知道些什么,每次都像是想跟自己说点什么。
  狱警摇摇头:你们吃完薯条再走吧,不差这一会儿。
  父子同时说了声谢谢,转头看向对方,笑容轻松很多。
  温郁在来的路上都准备了很多话。
  他觉得他有义务报告下自己的现状,讲一讲和妈妈最近的关系,也许会失而复得的爱情,也可能会在爸爸面前自责或痛哭,有机会释放很多情感。
  温健武在等待他的日子里也准备了很多话。
  对儿子的嘱托,对家庭的关切和担忧,没有勇气分享的人生经验,也许还有少许愿意说出口的疲惫和难过。
  他们只是坐在玻璃窗前,挥一挥手里软掉的薯条,每一根都吃了个干净。
  像是什么都已经听见了,不用多说。
  等到准备离开时,两个人站起来收拾桌面,还用纸袋里的纸巾把大理石面擦得很干净。
  准备走吧。温健武简短道。
  温郁忽然抬起头,鼓起勇气喊了一声:爸爸。
  这样的叫法是几岁小孩才常用的。
  他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
  爸爸,我一直很想你。
  我跟妈妈说开了,跟玙哥也会好好处下去。温郁没有紧靠着玻璃墙寻求支撑,只是站在另一侧,声音很稳,眼眶泛着红:爸爸,你马上也要出来了,我和妈妈在外面等你。
  妈妈一直很想你,我也一样,我们都很爱很爱你。
  他像是终于回到童稚时刻,能够无所顾忌的表达出来。
  我会梦见你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在胡同里到处蹿,梦见你和妈妈一起做饭。
  你在里面照顾好自己,没事刮刮胡子,好好睡觉,我们想你。
  温健武用手背擦了下眼睛。
  哎,听见了。
  再出去时,温郁像是把所有的桎梏枷锁解开一样,走路时像个终于要出狱的人。
  他转身看向狱警,声音轻快地说了一声拜拜。
  拜拜。狱警也笑起来。
  日子过得很快,渐渐天气热得地面都发烫。
  有时候穿得鞋底太薄,能感觉到脚面都被熨了一下。
  北方很少下雨,基本不用带伞。
  先前突然搬到广州,那边气候潮热,时不时暴雨倾盆还有台风。
  时间一长温郁养成了习惯,去哪包里都会带把伞。
  谁想到周一下午还是艳阳高照,黄昏时乌云突然就漫了满天。
  还没等最后一节晚自习上完,暴雨一下子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打在伞面上像是有人在跳踢踏舞。
  闻玙还在讲等差数列,对窗外天气没什么反应。
  但台下学生们已经躁动起来,抓耳挠腮地看自己有没有带伞,或者能不能跟谁挤一辆车回家。
  温郁原本在自己办公室里备课,一看见要下暴雨了福至心灵,把包里的格子伞翻了出来。
  不光是包里有一把,抽屉里还有一把,刚好能借给学生。
  他习惯了等闻玙一块回家,刚好时间快到了,收拾好杂物转头就去了七班。
  闻玙讲完几句,眼看着下课还有五分钟,班里的纪律已经要镇不住了。
  他放下粉笔,前排找同学借伞的学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坐得笔直。
  有手机的拿出来吧。男人淡淡道:跟家里打个电话,问能不能来接,我就当没看到。
  学生们欢呼起来,从借伞转而开始公开借手机。
  也就在这时候,有人眼尖地喊了一声:温老师!
  闻玙侧目看过去,窗外青年笑眯眯晃了晃手。
  他回了个笑,转身布置作业。
  温郁瞧着后门开着,溜过去问谁没带伞,一下子后排涌过去一片学生。
  我这有两把,你们记得还办公室就行。他把包里的伞拿出来,想了想道:这把特别大,可以挤两三个人。
  温老师你太好了呜呜呜!
  求借一把!!我家超级远!!
  也有学生在混乱里问他:温老师你自己怎么回家啊,你还有伞吗?
  温郁心道我可以蹭你们闻老师的伞,笑了下摆摆手:没事,你们拿去吧,我办公室里还剩一把。
  太好了!!
  闻玙布置完作业准备说放学,没想到学生都长颈鹿似得往后门看,也不知道是在折腾什么。
  他看了眼窗外的雨,从包里拿出一把伞。
  谁还没有?
  有女生大着胆子借了伞,也问他之后怎么办。
  没事,你拿着回去吧。闻玙暗想温郁那边应该有伞,没当回事:我办公室里还有。
  下课铃一响,学生们呼朋唤友一块冲出去,撑开伞挤在一起往外冲。
  平时放学可能还会磨蹭几分钟,现在三分钟不到教室全跑空了,留下的值日生也全都在往窗外看。
  温郁遥遥地招了招手,男人收好教案和他一起出了教室。
  走吧。
  他们一碰面,同时说了一声:借下你的伞。
  然后又同时停住。
  我我的伞刚才借学生了。温郁结巴起来:我以为你有伞,结果
  闻玙皱了下眉,转身道:跟我去下办公室。
  办公室门都锁了,压根没法进去。
  一上一下,学生们也走空了,教学楼空空荡荡,外头暴雨转中雨,仍是下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