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含嗯了一声。
  他知道这是场鸿门宴，不过他这短暂一生参加过的鸿门宴也不算少了。
  多这一次不多，少这一次不少。
  第二日，一大清早江淼就起床了，醒得比闹钟还早。
  头一回把男朋友带回家，他心里也是格外忐忑，挑衣服就挑了半天，最后想了想，干脆两个人一人一套西装，黑白色搭配，又正式又情侣色，还能看出对待这次吃饭的态度。
  段含看见了，却说不用。
  伯母都说了是来吃个饭，你穿的太正式反而诡异，通勤一点就好。
  他把衣服塞回衣柜，抽了件牛仔衫递给江淼，穿这个。
  ？？江淼啊了一声，这也太随便了吧！
  段含对此的解释是：随便一点好，太正式了显得敬重太多，反而少了亲近。
  江淼听了，转头一想，好像是这么个理。
  段含的确没有穿西装外套，但也没穿得太过随性江淼是江家的女儿，他穿睡衣回家他父母都见怪不怪，自己可不一样。
  出门前，江淼正在回复小姨的消息，段含从换衣间走出来，他忙里偷闲扫了一眼，顿时眼前一亮
  段含里面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风衣，长长的系带垂下，垂在黑色西装衬裤前，高挺飒爽间还多了一份冷静沉着。
  这套好看！
  江淼坐在换鞋凳上啪啪啪拍手，很是捧场，你就适合穿简单的颜色，不花里胡哨的已经很好看了。
  段含心里听得很高兴，面上一点神色都不显，还要谦虚一下，你每次都这么说。
  那是因为你每次穿的都很好看。江淼真心实意地夸他，你就是衣服架子，什么衣服都撑得住，但还是经典三色最好看。
  段含笑了笑，没控制住，两个人在玄关处又甜甜蜜蜜地拥抱了一下。
  到江家时十点半，江家的三餐时间是定点的，午饭十一点半左右开饭，晚饭稍微宽松一些，看夫人和先生什么时候回家，一般都卡在五六点。
  他们这个点到不早不晚，饭前能聊一会儿，但是也不至于聊太久导致尴尬。
  这次段含充当车夫开车回来，江淼率先推开车门下来，黑色迈巴赫静静地卧在他身边，仿佛一只沉稳的黑豹；段含下车时，一站直、立刻比江淼高了小半个头，黑豹马上变成了乖巧的猫。
  江淼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身高差距，心中很是郁卒。
  江家人早就收到了消息，现在全坐在家里假装无事发生，等到管家进门喊了一声，小姐带朋友回来了，他们才装模作样地露出一脸的惊喜，赶紧走过来打招呼。
  不用江淼指点，段含已经礼貌地挨个问候过去，江伯父、江伯母中午好。陈小姐好。
  陈小姐听得心里很是舒坦，她本来还想着如果段含这次敢跟着淼淼一起叫她小姨，她就要借题发挥了。没想到人家开口就是小姐，直接把年龄这道坎给踢开了，叫得她心里很是舒坦。
  她一高兴，脸上就开了花，陈龙兰却很看不得她那副狗尾草的模样，淡淡一笑，叫什么小姐，她是淼淼小姨，你既然是淼淼朋友，那跟着她叫小姨就是了。
  陈龙玉：
  陈小姐看着年轻。段含巧妙地避开了这个坑，我虽然是淼淼朋友，但也比他长了几岁，这样算下来，我和陈小姐年纪相差无几我还是叫姐吧。
  哎！陈龙玉很高兴，姐也行，姐也是好的。
  陈龙兰不着痕迹地冷笑了一声。
  这小子二十五岁，陈龙玉过了生日就三十了，五岁的年纪差还好意思叫相差无几。
  江父不知道这底下的暗流涌动，他尽职尽责地遵照着老婆吩咐摆出一副冰山脸来，往里面挥了挥手，冷淡地说：行了，招呼也打过了，先进来再说吧。
  他打了个岔，这场关于年龄的硝烟才彻底落了下去。
  几人走到沙发处，江家别的没有就是沙发多，入眼一张三人大沙发，两张单人沙发摆在两边，最外边是一张双人沙发。
  这几张沙发摆在茶几四周，可以预想到客人多时大家围坐在电视机和茶几前聊天说笑的热闹场景。
  江父和陈龙兰率先坐在三人沙发上，陈龙玉走在他们身后，段含想了想，拉住要往双人沙发那儿坐的江淼。
  ？
  段含推了推他，低声道：坐那儿去。
  江淼看了看，段含指的是陈龙兰手边。
  啊？你不和我一起坐吗？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段含推了坐到了父母的那张三人沙发边，自己则坐到了江爸爸身边。
  陈龙玉走在最后，落座在江淼身边的单人沙发上。
  这样三个女人正好挨着坐，姐妹俩夹着一个小的，两个男人坐在一边，看着也自在些。
  她把这一切都目睹在眼里，又给自己姐姐使了个满意的眼色，意思是这人情商不错。
  陈龙兰白了她一眼。
  坐下后，惯例是一家之主先开口，小段啊，听说你自己开了个公司，专门做游戏啊。我之前听说现在游戏都要等批号了，没批号不准上，那不是对你们这一行打击很大吗？
  江爸爸对自己女儿的蜿蜒情史没什么兴趣，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挺有潜力的，便挑了个男人们都感兴趣的话题。
  段含坐姿很谦虚，上半身微微前倾做出认真倾听的姿势，闻言，他解释道：伯父，这个游戏批号每年都有限量，紧俏得很，我们公司去年也被卡了一批，不过好在下半年陆陆续续放出来了。以后政策
  段含也是修过金融学的，又管理着一家公司，虽然不是同一个领域，但两个男人还是侃侃而谈起来，说得唾沫星子直飞，高兴起来江父还要拍一下大腿。
  陈龙兰冷眼看着，在暗处揪了一下自己老公，不经意地插了句话，小段也算是年轻有为了，打算什么时候上市呢？
  话题一下变得严峻起来。
  要知道，平民老百姓别的都不知道，你要问这个公司厉不厉害，不看天使投资，也不看净利润额，第一个先看是不是上市公司，在世界五百强里能不能排得上名号。
  一提到这个，段含顿了顿，目前还没有上市的打算。
  哦。陈龙兰问，为什么不上市呢？
  江淼：
  他觉得此刻像极了鲁豫问穷困的孩子为什么不吃肉的情景。
  鲁豫：平时吃肉吗？
  孩子：不吃。
  鲁豫：为什么不吃肉呢？肉很容易坏吗？
  孩子：不是，肉价太贵了。
  好在段含涵养很高，还是端端正正地回答，其实这个公司只能算我试水的产物，我喜欢做一行，但并不打算做更多的投入。
  不等两位长辈追问，他已经自动自觉地说出了未来的打算，其实当初做游戏也是想找寻一个突破点，我想等时机成熟了，集中力量主攻AR和人工智能。
  陈龙兰一怔，江父则是恍然大悟。
  就连江淼也完全没想到。
  他还以为段含做游戏是因为爱好，可是仔细想想，这人好像的确不太爱玩游戏。
  我说呢，咱们这一圈的孩子里属你最有出息，大家都以为你毕业后就准备接你爸的班，你搞个游戏公司的时候我们还不理解
  江父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果然还是年轻有为啊，这方面确实是未来电子科技发展的主要方向，现在国内吃螃蟹的人少得很，你有这个想法很好。我听说你们公司那个新的《神域》手游还提供外接手柄从而开扩用户的使用感，这也是在做实验是吧？
  对。段含点点头，解释起来，我们现在专门组了个小队做AR的开发测试和完善，这个算半个测试品吧。
  之后的话题就完全留给了他们俩，江淼还能偶尔插一句嘴，陈龙兰陈龙玉则是完全听不懂了。
  这一场畅聊直到饭菜摆上了桌才结束，这次陈龙玉很自动自觉地坐在了姐姐手边，让这对小情侣坐在了自己身边。
  也算是照顾一下小辈了。
  江父本来还想在饭桌上接着聊，陈龙兰瞪了他一眼，他就不敢说话了。
  陈龙兰找回了自己的场子，吃着吃着忽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小段，你现在是在和我们家淼淼谈恋爱吧？
  所有人都一顿，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来了。
  段含本来在剥虾，闻言快速把下半身的虾肉处理干净，夹到江淼碗里，然后才道：是的。
  陈龙兰继续问：你们俩谈了多久了？
  不久。段含有问必答，我们是十月二十三开始谈的。
  十月二十三，记得还挺清楚。
  所有人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手机，这才发现：我去！不就是一个星期前吗！
  真的不久啊！！
  才一个星期啊。
  陈龙兰责备地看了江淼一眼，后者心虚地埋下头，乖乖吃虾。
  是不久。段含接过话，坦然道，我喜欢他比较久，追了小半年他才答应的。
  我喜欢他比较久。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江淼身上，带着几分惊讶，陈龙兰的最盛。
  估计她也没想到，这个谈了一个星期就要结婚的女儿，竟然还能拖着人家拖了半年。
  又没问你这个。
  江淼眼皮都在发烫，忍不住掐了一下段含的手臂，没问的就别说。
  段含跟复读机似的，乖乖应声，好。
  陈龙玉也惊了。
  谁能想到段含身高马大的，两个人相处起来竟然是江淼占主导地位？在来之前，他们还都以为是江淼被这个臭小子煽动了才吵着非要结婚，可是看现在这个情况好像有点不太像啊。
  陈龙兰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筷子一放，先发制人打出致命一击，昨天淼淼回来，吵着要和你结婚的事情，你知道吗？
  知道。
  段含居然就这么点头了，昨天刚知道，淼淼说您找他有事，我就没在意。还是他回来后告诉我才知道的。
  他补充了一句，要是早知道的话，我肯定会拦着他。
  众人：？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对劲，但是怎么听都觉得有点怪，就连江淼也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段含停顿两秒，一语落下石破天惊：
  事实上，我觉得我们还没到可以结婚的地步。
  众人：
  江淼愣了两秒，直接摔筷而起，你什么意思
  话说到一半被陈龙玉给拉了回去，好好吃饭，闹什么呢。
  气氛凝滞片刻，陈龙兰开口了。
  我也觉得你们还没到可以结婚的地步。她微微皱眉，语气不善，不过我们俩的理由可能不太一样，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听什么听！
  段含在桌子底下拉了一下他的手，又摸了摸他的小手指，江淼顿了顿，这才平复下来。
  我的理由很简单。段含平静地说，他还小，都还没到法定年龄，但是我已经二十五了。
  在他们现行的法律里，女生的法定结婚年龄时二十二。
  原来是在等这个。
  陈龙兰的眉快皱进眼皮里去了。
  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一个人从美国留学回来，也刚刚在我爸的公司就职，每天应对的不只是工作，还有各种各样纠缠错乱的勾心斗角和人际关系。
  段含道，我现在想来，那时候的经历对我而言并不算美好，但也因此构成了一个现在的我。现在的江淼还是一张白纸，他没有工作经历，父母呵护他，朋友关爱他，他还什么都不懂，对一切都抱有太美好的希望。
  现在是他最好的时候，他目光落在一旁已经听怔愣的江淼身上，语气渐渐柔和，他有更好更大的人生，不应该现在就浪费在我身上。
  你、你在说什么啊。
  江淼都听愣了，他不知道段含竟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你明明知道我不是
  段含说的那一切，他也经历过，现在一时的快乐和平静只不过是他偷来的人生，所以
  所以
  所以，所以段含说，现在是他最好的时候。
  曾经的那些不愉快，那些遗憾，都应该在这一次全部都弥补过来。
  原来段含是这样的想法。
  江淼眼前一白，一时间心跳如鼓，脑海中无数碎片闪过，这些碎片凝聚起来，好像变成了一个不是他的人，可是又是他。
  饭桌上很安静。
  陈龙玉忍不住瞪大眼睛，把酸酸的眼泪挤进眼眶里，低声说：姐
  我也是这样想的。
  陈龙兰按住她的手，没有看她，只依旧淡淡地说，难得有一次我们两个想法一致。我确实觉得你太老了，起码对于淼淼来说，一岁是美好，三岁是恋爱，四五岁就该致命了。
  妈！
  老婆
  姐
  三个人同时出声，只有段含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江淼的手，平静地点了点头。
  结婚这件事不用再说了，我尊重段含的意思。
  陈龙兰又道，淼淼，你现在还太小了。妈妈不能为你做什么，只能为你再拖几年，拖到那时你若没有后悔，那我也无话可说。
  江淼张了张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