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发、参玖
作者:禪狐      更新:2023-08-08 15:51      字数:8088
  陆永观把那碗醒酒汤端给江东云喝,江东云小口小口浅啜,他又替江东云按头上穴位关心道:「好点没有?」
  「嗯。」江东云只喝了半碗就把碗搁一旁,陆永观把他抱到怀里亲了脸和嘴,他感觉陆永观怀里还很温热,自己身子仍有些敏感,小力推挡了下:「再让我缓一缓吧。」
  陆永观拉起江东云的手,低头嘬吻其手腕笑语:「细皮嫩肉的,要是随我去边关怕是得吃苦。」
  江东云浅笑:「王爷说笑了,我离不开花晨院啊。」
  陆永观含笑盯着他说:「只要有心,哪有离不开的。」
  「王爷……明知我不仅仅是这花晨院作主的,更是──」
  「不必顾忌陆晏,她只是拿亲情绑着你,你还真当他是母亲了?她要真想当你的母亲,又怎会容忍我来花晨院找你,当年我取了你的发簪也不见她的人来阻止。」
  江东云见他不悦,凑过去温柔舔他的唇瓣安抚道:「好了,我们不聊这些。」他是陆晏之子的事,陆永观也是知情者,而且还知道他在花晨院替陆晏、皇族养暗卫、死士,当初他被陆永观收走发簪也是半推半就,但如今陆永观是除了陆晏以外,他最大的倚仗,他得好生哄着。
  陆永观也不想这么咄咄逼人,坏了温存的气氛,重展笑顏摸他的脸聊道:「你那徒儿今年满十六,上元节会在这里出道不是?到时候安排谁取他发簪?」
  江东云望着陆永观的笑脸,好笑反问:「王爷这么久都在边关,还能惦记霞綰的事?」
  「只是刚好想起来有这事,毕竟是我们东云的养子,也是你的好徒弟。怎么?」陆永观拿手指刮他鼻樑,调侃道:「吃醋?」
  「有点。」
  「我哄你。」陆永观的眉眼深邃,带点笑意时看起来深情又温柔,不过他低头亲江东云的手,再抬眼勾起笑痕时,又会显得邪魅危险。
  江东云知道自己和陆永观是乱伦,但他不是自幼在深宫里长大,也没有像皇子那样被教养过,更从不将这人当作长辈,那些道德约束都是虚的东西,只要能让他在京都站稳脚步,让他活得好好的,乱伦又怎样?况且陆永观生得英俊挺拔,欢爱时也颇照顾他,又是他初经人事的对象,内心深处多少有些依赖。
  两人拥吻片刻,陆永观怜爱抚摸江东云的身子,后者双颊泛粉逐渐动情,陆永观却在此时又问:「你不打算让霞綰独立,难道是想养他一辈子?」
  江东云叹息似的笑了声:「这就不劳王爷费心吧?」
  「我可以帮你收了他的簪子。」
  江东云的情欲一瞬间被浇熄,不再继续和陆永观调情,优雅抽身拾起那件华美的衣袍披到肩上说:「王爷待在我这儿太久,夫人要不高兴的。」
  陆永观挑眉:「没事提她做什么?我府里如何不关你的事。」
  江东云跪到陆永观面前,凑过去亲他眉心笑语:「是,我不提了,王爷息怒。」
  陆永观听出江东云在暗示自己少管花晨院的事,心里不高兴,偏偏他对眼前这张脸无法发作,乾脆将人抓来压在身下又吻又揉,恣情弄了半个时辰才罢休。
  其实江东云对陆永观的感觉颇为复杂,一方面认为这人好利用,也是各取所需的好对象,但也由于彼此瞭解甚深,一旦陆永观有意纠缠就变得很难打发。比如现在他得装昏睡才能让陆永观暂时放过自己,不过陆永观也不会马上离开,就算小院外无人使唤伺候,也要待上许久才肯走。
  江东云装昏睡也无法装太久,最后还是醒来给彼此收拾乾净,等送走陆永观时已将近午时分,花晨院多数人都睡熟了,有别于其他街坊闹市,风月坊也是这时最安静。
  此时金霞綰睡得正香,毫无预料被江东云叫醒,他睁眼一看,傻笑喊:「是西忽。」
  江东云失笑:「睡迷糊了,口齿不清的。起来叫人烧水,我要沐浴。还有你口水擦一下,枕头都沾上了。」
  「喔、是。」金霞綰匆忙擦抹嘴边口水,虽然外面天很亮,但他还是打起精神去叫厨房烧水。伺候师父入浴时,他把乾净衣物放好就要拿软布给师父抹身,江东云却说不必他伺候,赶他出去,他点头应声,离开浴室前瞥到师父腿间还淌着一道道白浊的东西,赶紧挪开目光退出去。
  因为江东云随时可能有吩咐,所以金霞綰没走远,就在浴室外的廊道下坐着静候,他摸摸脸觉得有点热,方才的光景让他有些害羞。他在花晨院长大,时常会见到一些过于刺激的场面,有时也会见到那些哥哥们在假山水里和客人们廝混,不单是因为客人猴急,更多是追求刺激、情趣,起初他觉得可怕、噁心,但是看多也就麻木了。现在他看江东云在上那些哥哥们也没有什么感觉,不过他从来没见过江东云被人上,也只有陆永观对江东云做那件事吧。
  许是因为这缘故,金霞綰不禁有所联想,觉得很对不起师父,心里尷尬又害羞。他觉得陆永观虽然不是很常来这里,可是好像挺喜欢江东云啊?
  江东云出浴后穿了素白单衣出来,长发还带着一点湿气,金霞綰拿来乾净的布帮他压一压湿发,他转头看着少年问:「你觉得陆永观怎样?」
  「荣亲王驍勇善战,英武过人,是条好汉。家有一妻四妾,精力旺盛,好在不是常驻京都,不然师父可能也要受不了。」
  江东云哈哈大笑,摇头笑睨他说:「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
  金霞綰歪头思索,这反应像隻小雀鸟,江东云看了便心生怜爱,摸他脸问:「这么难回答么?」
  「徒儿对陆永观没有什么好恶,只是不想亲近他。」
  江东云挑眉问:「为何?」
  「唔……」金霞綰低吟后答道:「就觉得他这个人麻烦吧。」
  江东云又是一阵大笑,这会儿点点头说了几声的好,收歛笑意跟他说:「之后上元节的花草会,你也出道吧。」
  金霞綰错愕,慌乱揪住江东云袖子喊:「师父!」
  江东云温柔拨开少年的手,有些严肃跟他讲:「你已经十六岁了。」
  「师父之前分明讲过我可以不用──」
  「是为师太天真,也把你护得太好,才让你这么不懂事。」
  「师父……」
  江东云老实告诉他说:「陆永观问起你的事,他知道你十六岁了。不只他,其实前阵子开始就有好些熟客都在明里暗里打听你的事,你那些哥哥们都帮忙应付过去,许多人都惦记着你的。」
  金霞綰茫然不解,垂首喃喃:「怎么会?我又不起眼,跟在师父和哥哥们身后像影子似的。」
  江东云苦笑:「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你生得并不起眼,但是表情太多,那些小眼神被察觉后就容易勾起好奇,一旦对你有些在意,看久了,不知不觉就会记在心上。」
  金霞綰仍是疑惑,瞇眼低噥:「是这样么?」
  「也是我的疏忽,自以为所有人只会在意我,不会分神留意你。可是他们看我的同时,也可能看着你,就算你想当我的影子,也终究不会是影子。」江东云一手轻捧少年的小脸,温柔轻语:「你从小就生得很可爱,我一见你就喜欢,也捨不得让你去当死士。」
  江东云又问了一遍:「你讨厌陆永观么?」
  金霞綰越想越不安,身子都僵了,他嗓音低哑,缓缓道:「师父,求你了,我不想……」他曾以为只要能活下来,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但是他已经过惯了被关怀、爱护,有人宠着的好日子,也尝到人情温暖,他已经不是幼年那个悲惨到必须设法茍活的孩子了啊。
  「也是,陆永观好歹是我在花晨院的夫婿,要是他又收了你的簪子,难免有些彆扭是么?何况他那人也不好伺候。要不,我去拜託六郎吧?」
  「什么?」金霞綰愣住,脑子空白。
  「傻孩子,你别怕,六郎他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我只是让他在花草会上收你的簪子,他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是你得自己做做样子,演一演戏骗大家。」
  「对喔,这样也行啊。」金霞綰回过神来,认为师父说得有理,那严穹渊也不像是好男色的傢伙,甚至不像是人,身上没什么人间烟火的气息。但他松了一口气后,又立刻面露愁容说:「可我怕严叔叔不喜欢我,不肯帮我……」
  江东云拍拍他肩膀说:「没事的,我亲自去求他,他会帮这个忙的。」
  金霞綰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能告诉师父他才刚把严穹渊给得罪了。
  江东云打定主意后,趁天色还早就去找严穹渊商量此事。白日里花晨院的厨房多半不开伙,但也会事先为严穹渊准备一份饭菜,凉拌菜或冷着吃也美味的小点,江东云又让金霞綰亲自去有名的餐馆买些热菜回来,亲自提了食盒给这位老朋友送饭。
  严穹渊正在院子里调琴,院里结香花正在盛开,不必燃香也瀰漫馥郁芬芳的香味,江东云一来就多了饭菜香。严穹渊把手边的事搁下,江东云也将食盒放到院里的石桌上,后者灿笑道:「六郎,我帮你送饭来了。」
  「有什么事?」
  江东云笑出声:「我来就一定有事?叙旧不行?」
  严穹渊想起在花晨院和这傢伙一起度过的童年,可以说常常被拖累,这傢伙来找他总是没好事。他盯着江东云打开食盒问:「这饭菜没问题吧?」
  江东云笑呵呵说:「当然啦。放心,我已经是花晨院的主人,拿好吃好喝的跟你分享也不必再去偷啦。」
  严穹渊逕自倒了一杯酒说:「当初不知道你那些东西都是偷来的,被教训得很惨。」
  「我有好东西都会和你分享嘛,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有福同享啊。」
  「有难同当?」严穹渊要笑不笑的看了对方一眼,喝乾一杯酒才举箸挟菜。
  江东云望着严穹渊说:「你应该要多笑,你笑起来那么好看。」
  「好看有何用?只是招祸罢了。」
  江东云闻言又笑了起来,坐到了严穹渊对面说:「你的意思是,我是祸水囉?」
  「我没这么讲。」
  江东云也倒了杯酒喝,暗地里观察严穹渊,心想这人的性情还跟从前一样,不爱说话,没什么表情,就算挨罚也是冷淡的样子,也不会怨他什么,想到这里他说:「六郎是真的都没变,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好像其他人怎样都不会牵动你,但你也还是会这么看着浮世眾生。和你相处,我觉得很自在,因为不管我变成怎样,你也不会唾弃我,既不会特别喜欢我,但也不会讨厌我,就好像……像神明一样。」江东云轻笑,这话说得戏謔,藏了些感慨。
  严穹渊再次问:「你有事就说吧?」
  江东云也不和他兜圈子了,直言道:「之后的上元节,风月坊的教坊会陆续办花草会,你知道的,艺人们都在花草会出道,女子递出披肩、帕子,男子交出簪子、发带。我想你收了我养子的簪子。」
  严穹渊刚挟了蜜酒蒸黄鱼入口,闻言顿了下又继续细嚼漫嚥。
  江东云没等来下文也有些不安,接着解释道:「我本来也天真的不想让他出道,既是我的养子,本来不必和别人一样。可我发现太多人惦记上他,他虽然从小在这里长大,很能察言观色,但他性子有时特别倔,不适合应付客人。我让他出道也只是想做做表面工夫,之后也不会真的让他接客,由你收他的簪子,充当他的夫婿,我们也多了个藉口好叫那些人打消心思。」
  江东云说完,看严穹渊继续吃饭配菜,不觉放轻语气询问:「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你把他惯坏了。」
  「嗯?」江东云失笑,赞同道:「你说得不错,我是有点惯坏他了,在我面前他乖得像小猫,在外头却有些骄纵,可能凶得像老虎。不过,也只有我惯得了他吧,他也离不开我,我们在京都相依为命。不瞒你说,陆永观似乎也看上他了,我并不是吃醋,只是不想把自己教养、疼惜带大的孩子交给别人,我只信得过你。六郎,你一定要帮我,我欠你这个人情,将来一定还。」
  严穹渊放下筷子轻叹一口气说:「帮你可以,不过你再这么宠他只会害了他。你既然不想让他出道,而是把他当亲儿子养,就不该让他在这里长大。不如让我带他回琉璃天,好好教养几年。」
  江东云蹙眉,瞇眼看他:「你想收他为徒?」
  「那些武功本就是我家学──」
  「不行!他不能离开我,我……」江东云有些狼狈,收歛态度说:「抱歉,我失态了。他不会想离开的,在来到这里以前,他待的是人间炼狱,我不想再让他吃苦受罪。你、你若是看他哪里不好,只管教训他就是,况且以他的性子,就算你想带他走,他也不会听你的。」
  严穹渊浅笑,那少年的臭脾气他早已领教过,也懒得和江东云多说什么,免得那孩子说他背地里讲人家坏话。他点头答应:「好,我答应你,花草会上收了他的簪子。不过这事情,他是当事者,你让他自己来求我吧,你也晓得自己的养子是什么样的心性,趁着我还在这里,有空就磨一磨他那脾气好了。」
  江东云得到他的允诺,这才松了口气微笑答应:「好,我让他自己来求你,你不必顾虑我,若还有机会能得你指点武功,也是他的幸运。」
  严穹渊笑叹:「他受不受教,这就不好说了。」
  「无妨。六郎,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江东云把自己那杯酒饮尽,又望向对面男子浅笑轻喃:「当初要是你还在这里就好了。曾经我也想像过,要是由你收了我的簪子……唉,我讲了奇怪的话,你不必当一回事。」
  江东云脸没有红,却明显是害臊的样子,匆匆找了藉口离开了。严穹渊波澜不兴的吃菜饮酒,半点都没有受到方才江东云那番话的影响,他自认已经看透世情,不会轻易为谁而动摇,就算是故旧表白,对他来说也与他无关,因为他并无那种心思。只不过适才的交谈之间,他感觉到江东云对养子似乎有非比寻常的执着。
  ***
  酉时末,天色暗了下来,金霞綰来到严穹渊的院里,严穹渊穿着芦灰色常服,放下一头长发,看起来是准备要休息的样子。
  严穹渊开了门看一眼门外少年,转身说:「进来吧。」
  室里的灯都点亮,透出灯罩的光晕是淡淡的暖色,闻得到外面结香花的气味,严穹渊坐在矮桌边,金霞綰把一盒圆扁的药膏放在桌面,朝他跪下来低头认错:「对不起。」
  听到金霞綰道歉,严穹渊嘴角扯开浅浅笑弧说:「你倒是能屈能伸。」
  「是、是,我是大丈夫嘛,自然能屈能伸啦。」
  严穹渊脸上恢復淡然无波的神情问:「知道错哪里了?」
  「我不该偷东西。」
  「还有?」
  金霞綰额头抵着蓆子,咬了咬下唇闭眼腹诽:「自以为是在教训孙子是吧?够了没啦。」
  严穹渊食指指尖轻敲桌面催促:「还有?」
  金霞綰吸了一口气回答:「不该咬你。不该出言不逊。」
  室里静得落针可闻,少顷严穹渊说:「看来你也晓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可你却选了不对的事在做,是仗着江东云会护着你?你已经十六岁,可曾想过要是在长公主府行窃被逮住会有什么后果?这次的事还好说,长公主毕竟与江东云关係不一般,倘若犯了弥天大祸,连江东云都保不住你,你自己出事不说,你敬爱的江东云也要被拖累。」
  金霞綰知道严穹渊说的都对,可他就是莫名有股火气,他仍低着头,闔眼深呼吸,嗓音低哑道:「叔叔教训得是。」
  严穹渊说:「头抬起来吧。」他看少年缓缓直起身坐好,念道:「江东云捨不得你,别人也看你年纪轻不计较,但我不会。每个人生来都是一样的,会生老病死,也会犯错,但是错了要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要找到自己的道。」
  金霞綰眨着圆亮乌黑的小眼睛,瞅着对面男子问:「叔叔眼里我不是特别的么?上回你还想收我为徒呢。」
  「只是觉得你悟性不错,但太过聪明反而容易走偏,可惜了。」
  「不可惜的,你还是能指点我武功。师父说,我们学的武功其实都是你本家所传的,怪不得我上回看你使的那些武功那么老练……」金霞綰差点又要得意忘形,收歛态度,装出温顺无害的模样低头闭嘴。
  严穹渊看他那样暗自好笑,方才被少年盯着看的时候,好像有一剎那心志动摇的错觉,不过那异样来得太快,他也没细究是怎么一回事。他拉起右袖露出前臂,拿起药盒打算搽药,金霞綰抢先拿过药盒说:「我来帮你吧。」
  严穹渊淡淡看着金霞綰,后者旋开药盒的盒盖说:「我没什么坏心思,这不是无事献殷勤。我弄伤了你,既是有诚意来道歉,做这个也是应该的。」
  严穹渊把前臂递过去,金霞綰瞅他一眼,他看少年那双眼睛像是因为获得些许信赖而高兴,亮晶晶的,有些明白江东云为何这么疼爱少年了,被少年这么看着,好像会被摄走心神。
  金霞綰看到自己在对方手臂咬出来的瘀伤,并没有幸灾乐祸,他当时咬得狠,瘀伤比他以为得还严重些。他揩了药膏搽抹在对方伤处,严穹渊的手臂摸起来非常结实,不过皮肤意外平滑薄嫩,也许是因为药膏很滑的错觉,他边搽边聊:「这是我们花晨院才有的伤药,专门外敷的,结了痂以后也不容易发痒,等伤口好了以后再搽个一、两日就不会留疤的。」
  他又看了看严穹渊的指尖伤口说:「这里还没完全好,记得不要沾水。」
  严穹渊直视前方半掩的窗没有回应少年,他其实不在乎少年是不是在药里加料或搞其他花样,但他此刻相信少年是老实的,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好像他本来就认识金霞綰,而且知道这孩子本性不坏。
  金霞綰看严穹渊不理睬自己也没有不高兴,替人上完药后,拿出一条发带把对方的袖子挽好系了一个结说:「这样衣服就不会沾到药膏了。这个药搽完最好就这么晾着才好,包起来反而减弱药性。啊,我多带了一盒药,送你的。可能有人会说男人多些伤疤没什么,可是你们文人不也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爱惜么?能不留疤比较好吧。」
  严穹渊的目光从窗缝收回来,睞向少年说:「你的话真不少。」
  金霞綰瞅着他,看他没有嫌弃的样子,只是单纯在讲一件事实,驀地咧嘴笑出声:「嘻嘻。是啊,师父也常说我聒噪,像麻雀一样。」
  严穹渊闻言扬起浅浅笑痕,金霞綰歪着脑袋凑近看他,认真跟他讲:「严叔叔,你笑起来很好看,怎么不多笑呢?」
  「没事就笑,显得蠢。」严穹渊无奈,心想这话他今天听两遍了。
  金霞綰哼了几声笑说:「那我们花晨院就全是蠢蛋了,成天没事都得笑脸迎人的。其实我从不咬人的。」他小声嘀咕:「都是叔叔你逼得太紧。」
  「怪我?」
  「不敢。」金霞綰低头抿了抿嘴,把桌上药盒往严穹渊那里轻推一下说:「两盒药都给你。」
  严穹渊拿起药盒看了几眼,暗红的木质盒盖上浮雕花草的图样,这么一件小东西也精緻讲究,因为花晨院就是用金钱和欲望堆起来的地方,应该说整个风月坊皆是如此,是个销金窟,也磨蚀人的心志。他有感而发说:「当初我师父来京都不只是要带我走,也是想带江东云一起走的。但他离不开,他惦记长公主,明明那时连一面也没见过,长公主也永远不会以母亲的身份见他。」
  金霞綰垂眸低喃:「要是师父走了,恐怕就没人会救我了。琉璃天那么远,是个穷山恶水之地,不适合我师父。」
  严穹渊浅笑:「放心吧,我没有要抢你师父。」
  金霞綰直盯着他狐疑道:「真的么?可我师父喜欢你啊,说不定你一招手他就跟你跑了。」
  「他去哪里也不会扔下你的。」
  金霞綰听他这样讲,安心的低头微笑,他不晓得自己这样更像是个怕被遗弃的孩子,反而教人怜爱。
  严穹渊忽然跟他说:「虚庭鹤舞施展时,大姆指要强韧,但不能僵硬,你用力太过,差了一点。」
  金霞綰赶紧请教:「要是够放松的话,杀伤力更大么?」
  严穹渊微微蹙眉说:「我在指教你音律,指法,你在跟我谈杀生?」
  金霞綰心虚抿嘴别开脸,小声念:「不是差不多么?」
  「不一样。你要当武功练也可以,但是不能用来恣意伤人,更不该胡乱杀生。」
  「严叔叔吃斋念佛当和尚是么?你就不杀生?」
  「人活着总会杀生,但不能滥杀。」
  金霞綰问:「怎样才不算滥杀无辜?如果是为了自己活命,杀谁都不算滥杀么?」
  严穹渊直视他眼睛,答道:「这就是你要自己寻觅追求的道。对我来说,这条命是眾多牺牲换来的,所以我必须好好活着,体会这一生,正因为不愿辜负,所以我是为我自己而活,不为别人。即使他们对我还有别的期望,若那期望会使生灵涂炭,我也不会做。」
  「……你指的是……」金霞綰用气音问:「谋逆?」
  严穹渊若有似无笑了下:「嗯。放心吧,我并无这种心思。」
  金霞綰暗自惊诧,压着嗓音惊呼:「疯了么?怎么能聊这种事?」
  「原来你也知道怕啊?」严穹渊调侃他。
  少年气呼呼的瞪人:「你不怕我出去乱说?」
  「你不会。」
  金霞綰纳闷问:「你到底是相信我,还是瞧不起我?」
  「都有一点吧?」
  金霞綰忽然又不气了,翻白眼哼了几声笑,在蓆子上膝行过去,凑到严穹渊身旁问:「那你肯原谅我了?之后花草会,你收不收我的簪子?」
  严穹渊双臂抱胸看身旁一脸仰视自己的少年,兴起逗弄的念头说:「喊一声夫君试试?」
  「夫君。」
  「你没有半点矜持么?」
  金霞綰理所当然回嘴:「我不就为了你所谓的矜持而不想卖身,然后来求你的么?」
  严穹渊发现这孩子歪理一堆,轻蹙眉心笑应:「好吧,你等着我,那日我会取你的簪子。不过你得答应我,之后不再做那些荒唐事。至少我在的时候,别让我察觉。」
  金霞綰拍胸口保证:「好,我答应你。那我就等夫君来收簪子啦,嘻嘻嘻。」
  严穹渊目送金霞綰离开,浅色衣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他摸上自己嘴角,不知不觉掛着明显的笑意,随即轻叹,在心底告诉自己这短暂的邂逅并没什么,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罢了。因为江东云和金霞綰是扎根在花晨院的人,谁都不会和他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