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093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3-12-04 17:54 字数:4146
众人陆续起身。
“去岁可曾随军出征?”邵树德站在水渠边,远远问道。
已经有侍卫越过水渠,来到了田间。他们手里捧着一些绢帛,算是赏赐。
邵圣出门,从来不和人白扯,该砸钱就砸钱,大家都开心。
田舍夫们收下赏赐后,自然千恩万谢。
侍卫也不离开,就站在田埂上,状似无意地看着他们。
“陛下,我出征了,杀了不少契丹贼子!”一戴着耳环的大汉喊道。
“听着乡音就是亲切。”邵树德喜道:“勇士该加赏,再给一缗钱。”
很快又过去一个侍卫,将去年新铸的建极通宝送到了此人手上。送完钱后,他也不回去,就站在水渠边的树下。
“跟着陛下就是痛快。去年护卫粮道,与契丹几番厮杀,前后得杀了七八个人吧?到最后只认定了五个,晦气。这次算是把钱补上了。”大汉收了钱,还不忘抱怨几句。
邵树德哈哈大笑,道:“连土团乡夫都如此勇猛,契丹不败,还有天理么?”
“陛下,今年打渤海,可能带我去?”大汉又问道。
“去年你出征了,耽误了农事,今年却不能去了。”邵树德笑道。
大汉懊恼地连跺两下脚,然后蹲在地上,一副难受至极的模样。
邵树德笑了笑,又看了看已经翻开的土壤。这片地好像撂荒很久了,重新开垦不容易。田里可能遗留了很多草籽,这些都会影响收成。不过有失必有得,长久没种粮食,地力得到了很好的恢复,收成也不会很差就是了。
邵树德走了几步,见到一少年,问道:“你何名?去年可曾出征?”
“王人耶律全忠。去岁出征了,亦有斩获。杀了一契……奚人。”少年答道。
“壮哉!”邵树德记起了这个少年,好像是余庐睹姑的家仆之一,还是他赐的名字。
于是饶有兴致又多问了几句,得知少年还在积极读书,准备考进士时,赞叹更甚。心中暗想,只要他“进了投档线”,高低也得把他给录取了,做个典型宣传,让契丹人也看看,在大夏的框架内,你们也是有出头之路的,无论是习文还是练武。
走过这个村子之后,邵树德又喊来了内务府的几位官员:府监野利经臣、少监赵植、少监张筠、府丞何允濂、府丞储仲业、虞候周知裕等。
“今年伐渤海,内务府需组织一批人手随驾。”邵树德说道:“营田署的人负责皇庄选址,虞候司挑选少年,织造署考察皮货、药材,航运署也不能落下。”
“陛下,可是要航运署去探查粟末水航道?”野利经臣问道。
“非也。”邵树德解释道:“打下渤海东京、南京后,你们和工部、将作监的人通力合作,建造船坊。”
“是。”野利经臣应道。
最近他也做了一番工作,了解了一下渤海国的航运历史。
其实渤海的航海技术也不算差。他们多次自东京龙原府、率宾府南下,远航日本,交流十分密切——后世日本博物馆中,还藏有多件渤海国文物,都是两国交流的佐证。
除了渤海官方外,渤海民间与日本也有交流。好的方面有,留下了文化、商业、宗教交流的佳话,坏的方面嘛,就是海盗滋扰了。
海盗主要是渤海国境内的二等民族黑水靺鞨。这些人航海技术还行,毕竟能跑到青州卖马的,肯定不算差。船只之间的差别就很大了,厉害点的海盗坐木船,差劲的海盗坐独木舟——一般是用桦树皮、兽皮缝制,简陋到极点,一个大浪就能打翻的那种。
商人、僧侣、海盗以及官方使团的主要出发地就在渤海的东京(珲春及以北)、率宾府(海参崴、双城子一带)。
野利经臣想了想,圣人大概是想在此修建船坊。
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是龙原府,乃渤海国东京,听闻户口十余万,相对而言是个富庶的地方了,能够撑得起一个大型港口。
在周围转了一圈之后,邵树德便返回了临朔宫。刚进交泰殿耍了一番,尚宫解氏来报:浿北土族悉数来京,愿献地归降。
邵树德大喜,问道:“解尚宫,汉时此地为何名?”
“大部为玄菟、乐浪二郡。”解氏答道。
“令中书拟旨,置乐州。此为国朝正州,具体属县他们商量着办。”邵树德下令道。
解氏轻声应下。
女史拿来了笔墨纸砚,解氏当场书写——她写的是“中旨”,并不具备法律效力,必须到中书走一圈才能变成真正的圣旨。
其实问题不大。以邵树德现在的威望,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
“还有何事?一并报上来。趁着朕还在京城,抓紧办理了。”邵树德轻轻把玩着肉玩具,说道。
解氏眼尖,偷偷瞄了一眼,但见月理朵侧卧在毯上,不着寸缕。
一道白线自上而下,消失在腿弯处,似已干涸。
她突然有些心酸。
做了宫官,可真是上了大当。无法嫁人,连与男人多说话都不敢。但她也是女人,华丽的裙服之下,那具熟透了的身体也需要抚慰。可到头来,还不如被掳来的契丹女子。
“陛下。”解氏稳了稳破大防的心神,道:“江州刺史周德威来报,杨吴似未死心,准备二度攻伐江西。抚州危全讽、信州危仔昌兄弟阴有异志,又对大夏不满,与杨吴来往甚密,甚至勾连杭州钱镠。又有号‘江右豪杰’彭玕、卢光稠、卢光睦、谭全播等人,各自割据州郡,已历二十余年。这些人名为钟匡时下属,实则自专一方,心思难测。”
“周德威还说了什么?”邵树德提高了声音。
平时挺机灵一人,怎么今日半天说不到点子上。
解氏心中一凛,连忙说道:“周将军请陛下授予他便宜行事的全权。”
邵树德的左手离开了玩具,拍了拍月理朵的肉臀,让她挪开点地方,然后摊开地图,仔细审视。
江西现在全是地方实力派。如果有外敌入侵,他们或许能短暂地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如果没有的话,内部可能就要互相斗起来了。尤其是那个危全讽,其实当初与钟传竞争过江西权柄的,只不过没成功罢了。此时定然贼心未死,或有异动。
“月理朵,你也听了半天了,可有什么见解?”邵树德问道。
邵树德都这么问了,月理朵自然无法“装死”。只见她支起娇躯,露出无限美好的上半身,皱着眉头看了看地图后,道:“陛下可信任周德威?”
“谈不上信任。”邵树德说道:“但外系将领中,若说谁最不可能反,大概就是他了。”
“那么可信任周部军士?”月理朵又问道。
“周德威善抚军。他的部属,好像甚少反对他。”邵树德说道:“朕明白你的意思,说到底还是信不信任周德威这个人。”
说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下。
周德威手下只有八千人,他有那么大的信心,一口气扫平整个江西?可能吗?
如果操作得不好,吃点败仗,可能江州也丢了。
“妾听闻陛下将天下武夫分为甲乙丙丁四等,对晋兵的评价还不错。”月理朵说道:“周德威既然能笼络军士,那就放手任他施为好了。陛下掩有大半个天下,即便江州丢了又如何?”
“如果岢岚军据江西而反,怎么办?”邵树德问道。
“那就征讨。”月理朵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几丝杀气,但配上她光溜溜的身体,颇有几分滑稽的意味。
“真是女中豪杰,赌性这么重。”邵树德笑道:“不过你说得没错。朕有大半个天下了,即便看错了人,赌输了,也无伤大雅。那就任命周德威为江州防御使,可便宜行事。”
“还有何事?”邵树德看向正奋笔疾书的解氏,问道。
月理朵已经被他抱入怀中,无意识把玩着。
“播州刺史杨端集数万人叛,巴国公高仁厚已自黔南班师,准备征讨。”解氏说道。
“杨端造反的原因是什么?”邵树德问道。
播州土官最初为罗氏,自唐代宗时就世掌播州。
大历五年(770),播州蛮叛乱。唐廷命驻守麻阳的军校罗荣带兵征讨,平定之——罗荣,太原府阳曲县人,当时正率军驻守黔中。
因此功绩,唐廷封罗荣为播州侯,世镇之。
罗荣娶赵郡李出身的李萼之女为妻,从代宗朝开始,一直到世袭到了僖宗乾符年间,已经传了四代人。
第四代播州侯罗太汪能力不行。南诏入侵之时,屡战屡败,后来播州蛮人首领杨端率军救援,大破南诏兵马。恰逢罗氏内部不靖,争夺权力,元气大伤,于是唐廷任罗太汪为播州蛮獠大首领,杨端为播州刺史,二人分掌播州权柄。
高仁厚自东川出兵征讨黔中后,杨端、罗太汪二人皆降,仍分任旧职。
“陛下,播州为朝廷正州。巡抚使赵观文欲调杨端改任涪州刺史,杨端遂反。”解氏说道。
“岂有此理!”邵树德冷哼一声,紧紧握拳,心中愤怒。
月理朵也哼了一声,面现痛苦之色。
“褫夺杨端本兼各职,任罗太汪为播州刺史,令其集结蛮兵,与王师会攻杨端。”邵树德下令道。
后世之时,播州杨氏自称汉人,邵树德还信了。但到了唐代,他发现这个身份很可疑。
杨氏分明就是当地土生土长的蛮獠,杨端的舅舅出身西谢,正儿八经的牂牁蛮。
相反,罗氏倒是脉络可寻,河东军校家庭出身。代宗之时,播州蛮叛乱,朝廷连遣二将,都不能平定,后来调了罗荣过去,他花费数年时间,开凿山道,剿抚并用,最终破敌。
罗荣有本事,但玄孙罗太汪就很差劲了。南诏入侵之际,屡战屡败,甚至弃城而逃,跑去泸州叔祖家避难。最后杨端挺身而出,设奇兵埋伏,大败南诏,积累了巨大的威望,顺理成章分享了罗氏的权柄。
这次杨端叛乱,真是昏了头了,以为自己很厉害呢?
但他忘了,罗氏统治播州八九十年,即便二十多年前被迫与杨端分享权力,但依然是唐廷敕封的播州大首领。
这次就让他尝尝表里夹攻的滋味。
“还有何事?”定下收拾播州杨氏的心思后,邵树德又问道。
“没了。”解氏答道。
“退下吧。”邵树德挥了挥手。
第012章 出征前之二
二月其实还有很多事情。
首先便是两个女儿出嫁。
新密公主邵柳,出降鸊鹈泉庄敖。
邵柳是张全义、储氏之女,庄敖则是庄浪部首领庄浪伸的小儿子,刚刚接替亡父的位置,出任鸊鹈泉巡检使。
该部人口不少,接近十万,可拉出两三万兵马,是阴山西北、河西一带最大的势力。
为了娶回公主,庄敖献马千匹、驼五千、牛三万、羊二十万,消耗了不少家底。但这种政治联姻,无论对庄浪部还是朝廷而言,都有好处,因此势在必行。
庄敖的几个兄长,朝廷也帮他解决了:入朝当官——其实,既是帮他解决了麻烦,同时也是一种制衡。
临邛公主邵雁,出降可敦城浑长和。
邵雁是朱全忠与张惠之女,浑长和则是可敦城巡检使浑释之子。
浑部实力比较弱,被鞑靼劫掠了几次,如今还不到四万众,只能拉得出万骑。聘礼什么的意思意思就行了,邵树德也不缺这点财货。但只有一条,浑长和将来要继承可敦城巡检使的位置。
或许有人会问,如果浑长和还没继位就死了,或者继位后尚未有子嗣就死了,怎么办?唐廷的现成操作就在那,公主再嫁一遍就是了,反正必须是部落可敦,谁当巡检使无所谓,嫁过几个人也不是很打紧,这就是政治联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