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 第27节
作者:
江亭 更新:2024-01-31 22:06 字数:4768
小女孩最近热衷往家里搬保养品,从美国回来一趟瓶瓶罐罐带了不少。
关正英失笑:“你留着钱给自己花,不要整天给我们买东西,又重又难带。”
关雪心自己也没有花钱的地方:“美国也没什么其他的好东西了,你们吃得好就好。”
江去雁在旁边和摄影师沟通布景和拍摄角度,这时候插话:“家里东西都快堆不下了,要吃我们自己会买的。你不要整天窝在房子里,除了学校就是图书馆,没必要那么用功,也出去玩玩,美国那么大,能玩的地方那么多,不要心疼钱。”
关雪心吐吐舌头,露出顽皮的笑容。
关展宏在配合摄影师调整装饰布景的盆栽的位置,那是他送来作为乔迁之礼的两盆金桔,摆在客厅沙发两旁,黄澄澄如灯大的果子结了满枝,好似满满两盆黄金,看着既喜庆又可爱,室内四周一下子就亮堂明艳了起来。
“爹地、vincent、阿雪过来坐吧。让摄影师试一下光。”关展宏招呼。
拍全家福的主意是关正英提出来的,客厅玄关特意空出来一面墙等着挂照片,相框和尺寸都订好了,有了它才算真正有一个家的感觉。
关正英还特地叮嘱孩子们在这一天正式着装,他自己把结婚时候的三件式西装晚礼服找了出来重新穿上,江去雁提前做了头发,穿一件出兔毛立领的直身长大衣,细细的下巴藏在毛领里面,像埋在雪堆里一颗欲破的芽孢。关正英坐在左位,江去雁坐在右位,两个孩子分别站在他们手边,再旁边两侧就是两盆金桔,头顶是“宜室宜家”的裱字牌匾。
摄影师调整好了光线:“好,看着镜头,都笑一笑,cheese——”
吃了饭关正英和关展宏父子俩在客厅里看新闻聊工作。江去雁到凉台上去吹风,他今晚喝得稍微多了点,已经到了微醺的状态。关雪心给他拿来醒酒茶和一碟子水果。
“就让你不要喝最后那半杯,你不听。”大小姐对他的酒量是最熟悉的,跟着他在外面工作应酬也最多。
江去雁接过醒酒茶:“今天高兴嘛。”
关雪心望了一眼客厅里的父亲和兄长,又看了他一眼,叹气:“算了,你高兴就好。”
江去雁喝了一口醒酒茶,把茶杯放下,朝她伸出一只手。关雪心没有犹豫,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手里,被他握住。
“我会不会令你很失望?”江去雁微笑。
关雪心摇头。她曾经有很多失望的事情,比如关展宏自小父母双全而她被迫寄人篱下,比如她六岁就要学着搵食而其他小朋友还在玩芭比娃娃;再比如因为工作忙她很少知心朋友,有时候连爱情也要放在工作的后面……她的亲人、友人、爱人都让她失望过,唯独江去雁没有。
她一直没有忘记,他是救过她性命,陪她走过最困难低谷时期的人:“你想好了?以后真就是同他过了?”
江去雁低下头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是啊,就他了。”
关雪心反握他的手,用力地收拢手指头将他捏住:“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江去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可能我以后会后悔吧,就好像大太太最后也后悔了。但是很难说谁最后是不后悔的。”
关雪心点点头。
初夏夜晚的风已经温暖起来了,吹着不似冷风头疼。
江去雁一只手摩挲着茶杯的边缘说:“我们两个,就好似两只单出来的茶杯。他呢,其实以前是有一个full set的,用得时间很久了,这里丢了一只,那里摔碎了一只,剩下他这只旧旧的,边缘磕磕破破的。我呢,就是未成set的,本来就是单卖的,靓是靓多点,描金画花那种,不过现在的工艺不似以前那么好那么扎实了,装热水的时候都容易烫到手指的。”
关雪心听着听着笑起来:“他仲拖住我们两个小的。”
江去雁目光更加柔和:“是啊。就是你呢个好得意的小茶杯咯。”
关雪心鼻头一酸,眼里有湿气:“其实我好开心啊,”她这时候才跟他说真话,“我想到以后你永远不会离开我,永远都会同我在一起,我就真是发梦都是笑的。但是我又觉得自己这么想好自私。我不敢同你讲我真是好高兴。”
“傻女。”江去雁捏捏她的脸蛋,然后他张开双臂。
小女孩毫不犹豫地投入他的怀抱。
他们在柔和的夏夜里拥抱。关雪心想起她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江去雁,爹地告诉她,以后这个哥哥会照顾她的,她一点也不相信,她的父母尚不顾及她,怎么会有一个毫无血脉关系的人愿意照顾她。这肯定又是一个把照顾她当作取悦爹地的一门功课的人。
可是后来,他真的照顾了她十年,把她抚养长大,把她教养成一个健康的、正直的、温柔的人。
而且这个人现在变成了她真正的家人,他们成为了一个set。
“我以前有过怨气。”关雪心把脑袋靠在江去雁肩膀上,她安心了,“我觉得老天爷对我很不好,把我生成个女仔,又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直到遇到了你,我才知道,原来我的运数在后面。谢谢你。”
江去雁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室内,与关正英的目光正好相撞。
关正英担心着突然变得多愁善感的女儿,用目光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
江去雁摇头,只是微笑了一下。
—完—
第33章 番外 探视
铁门哗一声拉开了。
狱警带着穿囚服的关正英出现:“你们只有二十分钟。”
麦叙文仔细地观察他的老板。关正英瘦了一点,两边颧骨明显地突出,眼窝的阴影也越发的重,使得一对眼睛更暗、更深地凹陷下去,他的发鬓、左脸和下巴都有伤口,但只是皮肉伤。他的神色镇定、放松,像一个结束远旅的苦行者。
今天麦叙文没有和律师一起来,他是自己来的,有些事情,还是律师不在的情况下说比较方便。
“我们找到了张保泰的妻子和孩子,林至昌的逮捕令应该很快就能申请下来了。林家那边就可以收网了。”他交代。
关正英点头微笑:“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麦叙文顿了顿,才说:“那接下来……”
关正英说:“接下来不需要你做什么了,你应该做的都做完了,可以休息了。”
麦叙文没有马上接话。
“我和newbrige商量过了,如果你愿意,安排你去接任他们收购的另外一家公司担任合伙人。
这几年,你跟着我太辛苦了,那边的工作会轻松一些,人工和其他待遇也不会差的。”关正英对这位忠心耿耿的秘书已经有了安排。
麦叙文很感激他:“谢谢老板。但是我还没有想好下一步做什么,可能……我想给自己先放个长假。”
关正英理解他:“那也是应该的。你也是该多陪陪阿雯。她还好吧?”
提到患难与共的女朋友,麦叙文表情柔和下来:“她很好,托您的福。她前几天还问起您,让我想办法打点一下狱警,免得您吃太多苦。”
关正英在这方面是羡慕他的秘书的:“她是个好女人,你不要辜负她。”
“我已经在准备向她求婚了。”麦叙文向他示意自己的订婚戒指,“她想要去阿根廷度蜜月,我们可能会直接去那里结婚。”
关正英怔怔看着那枚戒指,眼神有一瞬间的凝滞。
麦叙文放下手叹了口气:“vincent离职后一直在美国陪大小姐。他应该没有因为您的事情迁怒大小姐,您要不要……通过大小姐向他传话?”
关正英低下头来,过了一会儿,说:“不用了。阿雪是他看大的,总有点情分。我再插手就多余了。”
到了这个份上,麦叙文也想知道关正英到底怎么想的:“其实,您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但是所有其他的软性的方法我都试过了。”关正英苦笑,“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可以把心结放下,我也没有信心我能等到那个时候。他还这么年轻,我已经这个岁数了,他身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就算真的等下去,他也不一定能放下,毕竟我们已经等了十五年。”
麦叙文一惊。他在关正英身边呆了这么多年才知道老板这份心思:“所以,真的是从十五年前开始,您就对他……”
“真的要说的话,十五年也不准确……”关正英像是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麦叙文安静地听他说。
“其实我一开始没有觉得他很特别。”关正英回忆道,“确实是靓,也有点头脑,但是这种人我也不是没见过,都不算出奇。直到他在警务处被逼供整晚都没有供出我,我才觉得,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可以成事的,那种勇气和忠诚,我很欣赏。”
“加上,我也确实需要一个人替我看着阿芳,看着林家,所以他算是出现在了一个恰当的时机。
有了他之后,林家给我的压力就小了很多,他帮我解决了不少来自外家的麻烦。我自那个时候开始觉得,反而他更像是我的‘内人’,而阿芳变成了一个外人。他比阿芳更知心、更贴心,我和他好像才是夫妻同心。后来阿芳快要走的时候,我其实想过要不要告诉她真相,但是最终我没说,想着让她安心走了也就算了。”
“他是一步一步走进我的生活的,不是一下子就降临在了我的身边,等我习惯他的时候,我就已经离不开他。只有他真的明白我在想什么,我甚至不需要多说,他就知道下一步我想做什么。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和我这么默契的人。”
……
“我也……花了很长时间去接受自己钟意他这个事实。你知道我的,我不是天然的……同性恋。我以前都不是很能接受同性恋这种东西,只不过是那阵子流行起玩男孩子,所以我也就跟着试试。但我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真的会钟意一个男的。”
“我开始是惶恐的,不想接受这样的自己,我花了三十几年的时间努力去做一个符合社会规矩的人,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稍微轻松一点的日子,我也会担心,如果突破了这个既有的社会规矩,会不会跌得很惨。而且,我还是有太太的人,仲有两个细路仔,我不能只为自己考虑,我还要为我的家庭考虑。”
“所以有段时间我其实是刻意疏远他,频繁派他出去出差,后来干脆让他去日本发展。我觉得距离远了,慢慢他就会对我来说不那么重要了。但他去日本那几年,我一直好挂住他,很奇怪的,没有任何人再能让我这么挂念了。我也不想再找任何人去填补他的位置,我可以找,我只是不感兴趣,以前还觉得有点意思的那些风花雪月的游戏都没有兴趣了。”
……
“再后来,阿芳的身体就坏了,一下子生病得很严重。我们二十几年的夫妻,我一直以为我会比她先走,结果反而是她先离开。我开始意识到,其实人都是不容易抓住的,是很容易就离开的。我就想,那至少我也要take a chance。”
“不过现在看来,是我一厢情愿更多些,反而给他造成了痛苦。我总是想着我这么钟意他,我们会在一起……我没想到他其实不钟意我,或者可能有一点情意吧,但也不是很多。没有多到他愿意为了我放下一些世俗的眼光和心结。这也不能怪他,两个人在一起肯定是要互相情愿才行,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不愿意,我强迫他,那肯定是我的错。”
“可能是老天爷看到我上半世过得太顺遂了,觉得应该给我一些挫折教训了。这样也好,我这个人一早就不是很干净,本来就是坐监或者早死的命,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算是很抵的了。就是对不起阿雪和阿宏,有一个像我这样任性的爹地,他们做细路仔的确实太辛苦了。”
……
麦叙文觉得两个人还是有必要谈谈:“您可以同他说的,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他很可能不知道您这么纠结。”
关正英已经放弃了:“算了。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狱警在他们后面敲门:“探视时间结束!关正英,该走了。”
麦叙文不好过分插手老板的私人感情。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跟在关正英身边多年,关正英也许这一肚子话也不打算对他说。
“那……您有什么需要我转达给他的吗?也许我还会和他见面。”麦叙文问。
关正英想了想,摇头:“以后,你也别来看我了。和我多有牵扯对你也不好。”
麦叙文站起来对他鞠躬:“您救过我的命,对我有恩情,无论如何我都会帮您的。我只是暂时去休假,如果事情有转机,或者您以后还需要我的话,请随时通知我。您知道怎么联系我的。”
关正英对他很感激,也对他鞠躬:“多谢你。”
狱警开门进来要带人走了:“关正英,走了!”
麦叙文看着狱警给关正英戴手铐,还是忍不住鼻酸,撇过了脸去。
关正英只是笑了一下,是个很从容的笑。
直到他的脚步跟着狱警完全消失在走廊上,麦叙文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从访问室出来接女友阿雯的电话——
“honey,我在回来的路上……嗯……你做主就好,你喜欢哪个就选哪个,我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家,好的……love you too……”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