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领这些领民基本上都以种田为生，可以说是温驯到近乎麻木的程度了，就连那些奴隶，被放为自由民之后，也没几个人露出欣喜的表情，似乎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恢复了自由。
  但即使如此，一听说减税，这些人眼睛还是亮了，就连前几天在广场混乱中被踩伤的人，都一瘸一拐地跑来城堡门口的宣传处，一定要亲口问问那儿的工作人员，听到他们肯定地说减税，这才放心。
  接下来，就是收割和按新税法来收税了。
  收税的时候，才是黄金领的狂喜时刻。原本的七成税——没错，黄金领的亩产高，所以税也收得格外高一些——变成了三成税，简直让领民们欣喜若狂，甚至当场就有人跪下来给收税的人磕头。
  自然，也有划着十字感谢主的，哪怕收税的人告诉他们税率是女王亲自确定，与教会无关，这些人也跟没听见一样，只管做祈祷。
  对此，陆希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
  等麦子都收进粮仓，指导种植的人就下了地，开始种植秋红薯。
  黄金领的地这么好，只种植一茬小麦太可惜了。而且现在光明大陆种植的都是春小麦，陆希打算在黄金领这儿试试冬小麦，毕竟这里不只是地好，气候也不冷不热正合适。
  但是冬小麦跟春小麦可不是一种东西，直接把春小麦的种子当冬小麦来种是不行的。
  据陆希那可怜的知识储备，冬小麦的出现，应该是某地偶然发现能够越冬的小麦，然后代代种植选育，才出现了后来的冬小麦。
  没有现成的冬小麦种子，陆希也只能用原始的办法：划出一片实验田来，在秋季播下春小麦的种子，看看到明年有没有能越冬的，然后再把收获的麦子作为种子继续培育了。
  这甚至都没办法使用神术来缩短时间，因为必须要能经过冬季的考验才行。
  然而这样一来，这片实验田可不能划小了，否则越冬的麦子长不出几棵来，能收的种子自然也少得可怜，明年就没有足够的种子来培育。但划得大了，就会占去很多田地做白工——就现在的小麦种子，可想而知明年这块地基本就等于荒废，会影响粮食总产量的。
  为了避免缺粮，陆希决定抢种一茬红薯，这样即使划走了实验田，黄金领也能有足够的粮食产出。
  有着减税的喜悦在前，黄金领的领民们对于种植红薯的抵触小了许多。也可能是因为连续两任红衣主教都没落着好下场，平民对于教会的敬畏与信服也降低了不少，大部分人都接受了这种从没见过的粮食，而且老老实实地按照指导人员教的，翻地、施肥、起垄、密植……就连指导人员要求他们收集排泄物来堆肥，他们也照做了。
  倒是也有少数人消息比较灵通，知道红薯是生长在地下的，便开始大肆宣扬这东西没有经过光明神的赐福，吃了会堕落云云。
  说到堕落，就有不少人怕了。
  在索肯崩溃之后，广场上那个突然魔化的中年男人，实在吓住了许多人。陆希曾经想过为了给众人做个榜样可以不杀他，但在把他关进监牢之后的第二天，他就在牢里自杀了，甚至没等到有人去提审他。
  这人的死给陆希带来了一点麻烦，没人相信他是自杀的，更没人相信陆希本来不想杀他，都认为他是因为变成了魔鬼，所以被处死了，甚至还有人喊着要把他的尸体烧了，以免“污染”其他人。
  这么一来，这个中年男人的家人也没法在黄金领呆了，陆希只能把他们全部送去长云领，在那儿他们可以安静地继续种地。
  但是有这个魔化的人在前，那些故意闹事之人的话，听起来就格外可信了一些——谁不怕自己也堕落呢？万一吃了不好的食物，触怒了主，也让他们变成魔鬼怎么办？
  至于说这个什么红薯，双塔大教堂的花园里也种了？嘿，现在管理双塔的那位尤兰圣女，自己可是生了个小魔鬼，她说的话真那么可靠吗？再说，女人……哼！没听说过女人能管一个教区的！
  这个时候，混进黄金领平民中的那些宣传人员——俗称“托儿”的，又起到了大作用。他们跳出来跟生事的人硬顶，摆出了事实：红薯的茎叶都是生长在地面上的，跟小麦一样沐浴着太阳的光辉，怎么就没得到光明神的赐福了？如果在地下就是没有赐福，那小麦也别长根呀，小麦的根不是一样生在地下的吗？
  还有尤兰圣女，教义里头有说女人不能掌管教区的吗？你倒是找出来看看啊！至于说她生下的那个孩子，那也是主让她成为魔鬼的，要不然怎么揭穿索肯的虚伪面目呢？真要是她有罪该死，那天她就站在主的教堂前面，为什么主不直接降下天罚杀死她呢？既然主都没杀，那一定有留着她的道理。
  这场嘴仗打得好不热闹，托儿们都是从扫盲班毕业的优秀学员，吵起来那真是有根有底，有理有据，还会一些偷换概念或转移重点的“技术”，根本不是那些只会拿听来的几句教义说车轱辘话的人可比，驳得那些人张口结舌，语不成句。
  其实对于平民来说，食物有没有得到主的赐福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儿，毕竟他们也没得挑捡，就说去年大旱，还不是有什么吃什么？但他们没什么主意，很容易被煽动，有人跳出来说红薯不行，他们就动摇起来，但现在有人辩驳了回去，他们又像墙头草一样又偏了回去。
  再加上陆希拿掉杜克伯爵，强硬地命令种红薯，这些人也就听从指导人员的话，老老实实地种起红薯来。
  陆希在黄金领停留了一个多月，把杜克伯爵的势力清了个干净，等她离开的时候，秋红薯已经长出长长的藤蔓，田间一片绿意。
  看见这些跟野菜差不多模样的植物，原先心里还有些不安的人也觉得放心了许多，尤其是女王陛下居然亲临田间，还采了红薯嫩叶，当场清洗之后用小麦面糊裹了，又放进油里炸过，就这么当众吃了起来。
  那天，聚集到田边的人可不少。那是一大锅油啊！很多平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油，更别说吃油炸的东西了。女王陛下不但自己吃，还把炸红薯叶分给他们——就那么在油里滚过，红薯叶就特别的香！
  这个时候哪还有人会跳出来说什么赐福不赐福的事儿？大家都只顾着吃了，只恨人太多，分到自己手里的太少。
  再说了，女王陛下也在吃啊！要是这东西吃了会堕落，女王陛下这么尊贵的人怎么会吃呢？还有亲王殿下，还有尤兰圣女，还有跟随女王陛下来的骑士大人，他们都在吃呀！
  很多时候，让人放心的只不过是：领导也这样。
  等到陆希离开，已经没人质疑红薯能不能吃的问题了——怎么着，难道你比女王陛下还尊贵吗？
  再然后，就到了收获的季节。
  第460章 圣城之怒（三）、就算为了女儿，她也要跟着女王步步向前
  丰收的喜悦, 是可以抵得过一切辛苦与担忧的。
  尤其是远远超出想像的丰收！
  田埂上堆起的红薯简直像小山一样。虽然秋红薯的产量要稍低一点，但在从未见过红薯的人眼中，这仍旧是让人震惊的收获。对着这些小山包, 谁还会在意这地下挖出来的东西有没有主的祝福呢？能吃饱才是最重要的！
  今年他们收到的麦子已经自己留下了七成, 现在这些红薯他们也能留下七成，这不是吃到明年都没有问题了吗？
  “你们听说了吗？女王陛下划出了一块什么实验田, 谁要是肯去种那个田, 今年的税都不需要交了。”
  “是听说了，而且听说还是种麦子——不过这个时候种下麦子，到了冬天不就都冻死了吗？明年，那不是什么都收不着？”
  “所以说谁去种就免税了，而且听说要是能种好，明年还有奖赏呢。”
  “我可是听说种起来很麻烦, 什么耕地施肥的都不算, 冬天还要给地里盖上草毯子, 明年春天还有更细致的活儿呢……”
  “听着这么麻烦，我怎么听说你家已经报名了？”
  “咳, 来收税的管事说了, 要是种那个实验田, 以后租新农具什么的都有那个——优惠，就是能比别人少交钱。而且要是种下的麦子过了冬，明年真的结穗了, 那奖赏可不少！有盐，还有糖和肉呢！”
  “可是这麦子怎么能过冬？要是都死了, 奖赏你也拿不着, 还不是白忙……”
  “都死了, 明年春天还可以再种嘛, 到时候种出来的就不收税了。”
  这倒是众人忽略的一个点：确实啊，要是麦子没能活过冬天，明年春天再种就是了，顶多晚上几天，其实也不耽搁什么，不过是冬天白费了些辛苦，却能省下明年的税啊！
  一想明白这点，就有脑子灵活的，立刻悄悄喊了家里人，去管事那儿报名了。
  也有些胆子不大的，并不打算冒这个险，便说起了眼前的事：“这红薯，听说存储起来有些麻烦，最好是做成粉条。”
  “对，我家那边就正在建粉条作坊呢。把红薯送了去，就能做成粉条，剩下的粉渣也能吃，作坊还花铜币收呢。”
  “作坊肯收？收了做什么？那么多红薯，那得多少粉渣啊，收了给谁吃？”
  “听说是喂猪。说是养起来就有肉吃了。好像还能喂鸡鸭。”
  “猪？就是野猪吗？那东西多凶呀，怎么养？”黄金领这一带并没有养殖户，只有杜克伯爵的城堡里自己养些鸡鸭一类；倒是相邻的领地养羊和牛，专供双塔大教堂，平民是吃不起的。他们能吃到的“荤食”，也不过就是河里捞起来的小鱼罢了——这还是因为此地不是杜克伯爵的世袭领地，否则连河里的小鱼也属于领主的财产，谁敢下手？
  所以说到吃肉，讨论并不积极，因为绝大多数人从来就没有尝到过一块肉，又从何讨论起呢？
  所以话题说着就歪到了之前的炸红薯叶上去：“那么多的油啊！红薯叶炸一炸竟然那么好吃……”说着还忍不住吸了一下口水。
  “是啊是啊，好香啊！我之前邻居家的女儿在伯爵大人的城堡里做女仆，她说伯爵大人的厨房里都没做过呢……”
  这倒是实话，但不是因为伯爵大人没有油，而是因为光明大陆不怎么时兴炸食，煎的倒很多。而且油确实很贵，即使是杜克伯爵，也舍不得拿一大锅橄榄油来炸东西吃。
  “可是我听说——”托儿又敬业地插嘴了，“再过些日子会有商人运些油来，可以拿小麦去换的。”
  “那怎么换得起啊！”
  “很便宜的。”托儿尽职尽责地宣传，“还有盐，都很便宜，只有外头价钱的一半！”
  托儿知道，这批油是从南联邦那里过来的，叫什么棕榈油，用来炸东西可合适了。当然，不管女王已经尽量把这批油的成本降低到了什么程度，现阶段也没有平民能炸得起东西吃，但买一点儿来给自家的菜汤里加些油脂还是可以的。
  另外，女王还想在黄金领搞家庭养殖，猪还不行，但每家都养几只鸡什么的应该可以——鸡蛋也是好东西啊！
  而且，鸡还能吃掉田里的虫子和草籽，在目前的杀虫剂与除草剂还不能大量应用的情况下（这都是女王陛下说的，他们搞宣传的不是很懂），养几只鸡也能起到一些作用。
  托儿想想那种家家都有鸡鸭，时不时能捡个蛋，新年的时候还能吃到鸡肉的日子，就觉得自己都干劲十足了。
  假如女王所说的冬小麦能种出来，那日子就更好了。黄金领多好的土地啊，理应年年高产，家家丰足才是！
  女王说了，这种好日子，需要他们多多向平民宣传。因为平民没过过那样的日子，或许连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去努力了。就像他们长云领的人，以前不也没想过家家都能吃上盐和肉，顿顿都吃饱的日子吗？现在他们都一天吃三餐了诶！
  教会为什么能骗到那么多人，不就是因为他们总描述死后的神国多么多么美好，什么树上长出白面包，河里流淌着牛奶和蜂蜜——女王说白面包这种东西是人工制做的，根本就不可能从树上长出来！
  总之教会就是这么忽悠信徒的。他们能拿一些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东西来骗人，为什么他们不能向大家好好描述只要努力就能实现的美好景象呢？这不就是宣传的意义吗？
  所以这些日子，他们这些人都在抓紧机会向所有的人描述这美好的日子，现在这不就已经实现一部分了吗？瞧瞧那些堆积如小山一般的红薯，谁不动心呢？
  平民确实是动心了的，还真有人大着胆子去问指导人员油和盐的事情，如今他们已经发现，只要他们认真照着指导所说的方法去种地，这些人就很和气，跟以前来收税的那些管事老爷们截然不同。
  指导人员们当然是肯定了托儿的话。棕榈油还是新出来的东西，但盐，那大家太熟悉了，长云领的盐价早就便宜了，如今黄金领也成了女王辖下之地，那自然也是要便宜下来的。
  盐价能便宜，就已经叫平民喜出望外了，再加上油，整个黄金领都像过节一样喜气洋洋——好吧，也确实该过丰收节了。
  黄金领的丰收节在整个辉光之国都算是比较“丰盛”的了，但也不过就是每人分到一块黑面包，还能从广场上放置的大木盘里喝几口啤酒罢了。就那个黑面包，也只比核桃大点儿而已。
  但今年的丰收节，是在广场上支起大锅煮粉条，每人都能分到整整一碗！粉条里有油，有盐，还有什么特制的调料粉，甚至还有点肉渣！虽然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肉，但已经足够了。
  天呐，这是什么神明才能过的好节日啊！如果以后天天能过这样的日子，这不就是地上神国了吗？
  到了这个时候，之前杜克伯爵一家子被端掉，出现了魔化者，索肯崩溃，新圣女上位之类的震惊与忧虑，终于都被欢乐和希望消化掉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第一军的先发队伍进入了黄金领。
  黄金领是一片平原，因为四周环境安全，并没有魔兽，所以自然不会像边陲镇那样建什么城墙——说真的也建不过来，领地太大了，那得建多长的墙才能围得起来？
  就连杜克伯爵的城堡都没有建高墙呢。
  但没有城墙也不是很要紧，他们还可以建别的防御工事。
  第一批人就是来勘查地形的。这样平坦的地形，很适合骑士冲锋，必须把他们阻拦下来，否则这一路狂冲，以龙鳞马的速度，甚至连野战炮都开不了几炮。
  “壕沟可能没有太大用处。”一名骑士望着开阔的原野，“龙鳞马比半鳞马更强，对于地面适应性更强，壕沟深洞什么的影响不到它们。”
  “壕沟是给我们的。”丹尼尔回答，一面迅速在纸上标画地形，“用来隐蔽和躲避骑士们的进攻。”
  尤兰也跟着来了。对于圣城的怒火，她半点畏惧都没有，只是觉得圣城来得很不是时候：“今年冬天还要培植冬小麦呢！”别到时候吓住了领民们，耽搁了照顾地里的麦苗。
  而且，黄金领周围的这一片荒野，在女王的计划里也是要开垦出来的。只不过现在长云领的拖拉机产量不足，先供应本地和南联邦，腾不出几台来给这边，否则现在这片荒地都该开始垦荒了。那些骑士跑来折腾这一趟，可别把地给搞坏了！
  丹尼尔看她一眼：“往圣城传信的那几个人，都处理好了？”
  “已经让他们去挖水渠了。”虽然这个传信其实也是陆希早就料到的，但尤兰仍旧抓住机会，把双塔的神官又清洗了一次。
  “这场仗我们打赢，他们就会彻底老实了！”尤兰也清楚，虽然斗倒了索肯，但她生育过一个魔化的女儿，双塔这些神官就会对她更加抵触。现在她甚至还无法把女儿放在身边，目前只有长云领那边才能让女儿容身。
  就算为了自己的女儿，她也要跟着女王步步向前，直到有一天，她的女儿也能光明正大地生活在阳光之下，生活在她的身边。
  第461章 圣城之怒（四）、他们这是白挨打呀
  必须承认, 圣城的军队行军速度已经超出光明大陆平均水平，算是相当不错了。
  这主要得归功于那些战斗牧师们，他们知道这一次出兵可是展示路克菲西圣徒理念的大好机会, 所以一路上除了做必要的补充之外, 并不在哪个教区久留。在进入辉光之国后更是收敛踪迹，连教堂都不进了, 自野外直奔黄金领。正是有了他们的催促, 这支队伍才在雪月初就到达了目的地。
  对的，即使是这么“急行军”，他们也就比商人们估计的时间早来了半个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