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抢走了？火炮就这样被抢了？”折彦质看着谭巡检，口中喃喃说道。
  谭巡检道：“都承，这伙贼人本就是来抢火炮的。先小船在江面上扰乱我们心神，逼着靠岸。又在岸边早早埋伏了兵马，一靠岸就上来冲杀。小船等在江上，夺了船后就把火炮运走。唉，做这事的必然不是一般人物。”
  折彦质怒道：“你早已知道，为何不早来劝我？”
  谭巡检道：“我如何会早已知道呢？只是现在贼人抢了火炮，推断出来而已。”
  第749章 逆流而上
  正在这时，一个士卒快步跑来。向折彦质叉手道：“都承，小的适才奉命去向黄州知州禀报。哪里知道，刚一靠近城池，里面便有喊杀声传来。找了个人询问，说是巡检陆行春突然反了。杀了知州，在黄州城里抢掠。”
  折彦质听了，不由紧皱双眉。过了好一会，才长叹了一口气。道：“此次必然是金军来人，连黄州的陆巡检也劝反了。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没有用处。谭巡检速带人入黄州，平定陆行春之乱。明天一早行文各州，如果发现金军的踪影，速速拦截。今天晚上看金军人数不少，周围却没有大军，有些难办。”
  谭巡检叉手称喏。迅速整人马，到黄州平乱。
  折彦质紧皱着双眉，看着不远处的黄州城，心中暗中思量。
  完颜昌突然南下，调动宋军东去。从鄂州到蕲州，近千里长江防线一空，看来也是为了火炮。为了火炮，金军动用了如此强大的力量，自己却一无所知，还有什么话说？
  要想北上，无非两条路。一走团风镇，沿着岐亭河逆流而上，走麻城、商城，到固始。一走阳罗镇，走白沙镇到光州。折彦质想来，金军很可能走团风镇一线。沿岐亭河，翻过大别山后再入灌河，走淮河入寿春。
  从今天晚上看来，金军人数不少，最少几百人。这一带哪里有大军能够拦住金军？黄州就只有几百军队，还已经反了。北边光州的许约本是土豪，人数不详。只是这个许约，从前两年就倾向于伪齐刘豫，怎么会真心帮自己呢？
  月光下，折彦质背着手，来回踱步。想来想去，想不出办法。
  徐文赶到团风镇，已是夜半时分。
  贺凝早早在破庙里等着。见到徐文进来，急忙上前道：“火炮已经到手！统制，现在怎么办？”
  徐文道：“不能等，立即吩咐沿岐亭河北上！命令士卒轮流拉纤，昼夜不停，越快越好！两天之内，要到麻城县！”
  贺凝称是。只是见徐文态度坚决，心里不由发凉。
  团风镇到麻城县二百里，两天内赶到，就要一天一夜走一百里。不要说拉纤，就是军队赶路，这个速度也足够跑死人了。徐文的态度，就是人可以累死，路必须要赶。
  此时宋朝可以调集的大军，最近的就是在江州驻扎的岳飞。只要在五六天内翻过大别山，折彦质想尽办法，岳飞愿意派兵，也没有用了。
  许约首鼠两端，同时用宋朝和伪齐年号，不只是自己抗金不坚决，也是为形势所逼。
  光州以南，黄州、蕲州一直都是李成和孔彦舟盘踞的地盘。这两个人就不服宋朝的管，许约也没有办法。除非投靠王宵猎，许约要受到伪齐的巨大压力，没有可以支撑的力量。而王宵猎的态度很暧昧。京西路是宋朝封给王宵猎的地盘，王宵猎不许任何人插手。光州是淮南西路，王宵猎也从不插手。
  许约作为土豪，手下有兵的人，怎么会甘心投靠王宵猎？到了王宵猎手下，自己的军队要全部打散，官职要由王宵猎安排。发号施令惯了，许约哪里受得了这种气？
  现在王宵猎治下数十州，十几万军队。除了河东义军外，几乎没有地方势力投靠。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王宵猎不允许手下有独立势力。就跟翟琮和董先一样，军队必须打散，官职重新安排。不是没有办法，哪个地方势力愿意接受这种条件？自己势力再小，也是独霸一方。
  此次金军南下，许约只是派了手下统领张聚监视，商城镇等地方完全放弃防守。
  徐文想了想道：“宋军船上，宝货不少，全部分给手下吧。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必须豁出命去，以最快的速度翻过大别山。只要到了商城，就顺风顺水，再无阻碍。如果被宋军追上，可就不好说了。”
  贺凝叉手：“统制放心，将士必然用命！”
  徐文道：“如此最好。把火炮运到了寿州，我给诸位请功！王宵猎本是宋朝义军，到开封府的时候只有数百人，不值一提。后来命好到了襄阳府，没有势力压制他，一两年内扩军到十余万。这些年来他屡战屡胜，连败大将，靠的就是火炮罢了。我们有了火炮，从此就再也不怕王宵猎。那个时候，大军南下，连宋人皇帝也一起捉来！”
  贺凝道：“统制说的不错。想王宵猎起兵的时候，不过少年，又有什么本事？不过是凭着火炮，一时无敌，有了今天的势力。等到我军也装备了火炮，那时再报陕州之仇！”
  两个人慷慨激昂，说得唾沫横飞。好像都忘了，王宵猎救援陕州两次，打败娄宿和折可求的时候，军中并没有装备火炮。在荆门堵住拔离速和完颜彀英叔侄，取得大胜的时候，也没有火炮。
  徐文抢到火炮，最高兴的，是一直在东路的完颜昌。
  完颜昌对面，没有王宵猎这样难对付的对手。韩世忠等人虽然是猛将，也只是猛将而已。想阻挡金军，一个人是不够的。而其他的将领，还没有出现让金军头痛的人物。有了火炮，完颜昌愿意，可以横扫两淮。两淮不保，宋军凭什么守住江南呢？那个时候，完颜昌的势力赶上粘罕也有可能。
  两个人说着话，士卒端了酒肉上来。
  倒了酒，徐文举碗道：“今夜夺了火炮，我军添一大神器！来，我们一起为此事贺！”
  几位将领一起举碗，把酒一饮而下。拿起大块的肉来，狼吞虎咽地吞下。
  外面的金军，则准备缆绳。贺凝给了赏钱，众人的士气很高。
  大别山以南多雨，水网密布，航运发达。岐亭河水深，是麻城到长江的水道，滋养了一方水土。不过从团风镇逆流而上，两天内到麻城县，任务艰巨。甚至可以说，不死一批人，是做不到的。
  只是金人立国不久，很多兵士都见惯生死，并不畏惧。有赏钱刺激，一个个都斗志昂扬。
  两千斤的炮，在陆上非常沉重，到了水里就不同了。为了速度，船尽量轻装。一艘船只装几千斤，大炮甚至装在不同的船上。岸上纤夫拉着，并不沉重。
  用完酒肉出来，河上的船已经准备好了。徐文仔细巡视一遍，对贺凝道：“你在后面押船，我带兵在前方开路。这一路上，虽然没有宋朝大军，小股军队应该还是有的。”
  贺凝叉手，高声唱喏。心里明白，接下来的路并不好走。某种程度上，并不亚于今天夜里的战斗。
  第750章 不如一死
  孙继抱着双膝，看着天边的斜阳，百无聊赖。那些贼人占了寨子，到现在已经十多天了。只许出，不许进，想走也走不了。这些日子住在潘阿爹的家里，吃了许多米，孙继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快到中秋了，树的叶子虽然还是绿着，却失去了许多色彩，不像夏天那样生机勃勃。旁边的竹林里，好像鸟儿也少了，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整日里叫个不停。
  潘阿爹从寨里子回来，见到孙继，急忙行个礼。
  孙继回了礼。道：“寨子里的那群贼还在吗？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潘阿爹道：“官人不必烦恼。我听人说，那些人很快就要走了。”
  孙断听了，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问道：“他们会走？为什么会走？”
  潘阿爹道：“今天下午，从灌水河谷下来了许多人，扛着好些铜做的大管子。听人说，那叫火炮，战场上用起来可是厉害得很。寨子里来的就是金人，躲在这里，就是等着火炮呢。现在他们抢来火炮，还不赶紧跑回北方去，朝廷大军必然会清剿。”
  孙继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作为罗山人，孙继以前听过火炮的名头。只是到底什么样子，怎么使用，可就不清楚了。金军花这么大的力气来抢，想来是很有用吧。
  这处寨子位于群山之中，离商城镇不远，确实是藏兵马的好地方。商城向北，很快就出了大别山区，是一望无垠的大平原。伪齐占领寿春之后，宋军只有六安一个据点，拿金军没办法了。
  回到潘阿爹家里，孙继心神不宁。自己虽然只是一个平民，这几年却见过金军的穷凶极恶，也经历过王宵猎治下安稳的生活。火炮是宋军神器，被金军抢去，就觉得这件事情十分可恶。
  吃过了晚饭，孙继实在忍不住。告诉潘阿爹一声，来到了寨子外。就听见寨子里人喊马嘶，乱成一团，也不知道来了多少金人。百姓的家被金人抢了，就有人骂。此时的金军可不像来的时候那么和善，有人敢骂，就抽刀乱杀。此时的寨子里，只是一个多时辰，就有一多半的人死于刀下。
  趴在寨外的阴影里，借着月光，看着寨子里的惨像，孙继心中五味杂陈。这些是自己的父老乡亲，如此惨死，实在令人恻然。只是自己孤身一人，又有什么办法？
  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孙继转身要走。突然就听寨子里一声惨叫。抬头看去，就见一个汉子突然从屋里面跑了出来，披头散发的样子，看着可怖。
  街道上一个金兵正提着刀巡视。看见来人，怒骂一声，一刀就砍了过去。
  中了一刀，那人浑身是血。指着金兵，高声骂道：“我自是宋人，今天死在这里，也不跟你们回去！”
  金兵上前一步，一刀刺进汉子胸膛。笑道：“你既然想死，那就死好了！偏这么多废话！”
  话音刚落，一个金军将领端着盆肉大街角转出来。看了眼前情景，不由惊道：“刚才杀的什么人？”
  金兵指着前边的房子道：“这里面出来的——”
  “你怎么敢！”金将手中的盆子掉在了地上，汁水四溅。“那房里关的是火炮匠人，你怎么敢杀！”
  金兵听了这话，一时怔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刚才自己杀顺了手，没想到闯下大祸。
  正在这时，房里面冲出来十几个人，一起扑向拿刀的金兵。有人喊道：“辛阿爹一世好人，死在这里！我们本是宋人，怎么跟这些猪狗不如的金人北去！不如一死，不辱没了祖宗！”
  从团风镇到麻城，一天一夜两百里路，跑死了一百余金兵。水路尽了，用大木搭个架子，把火炮抬了。一门两千斤的火炮，用五十个人抬。一路急行，到了这处寨子。这一路上，又跑死两百多人。到了这处寨子，金军早已经筋疲力尽，濒临崩溃。在寨子里杀人，许多人只是为了发泄而已。
  俘虏的宋朝匠人突然暴起，周围正在吃饭的金兵根本没有思索，拿起刀枪就杀了上来。这几天赶路，许多金军的脑子浑浑噩噩，哪里还想得那么多？
  不等金军将领下命令，宋朝匠人就已全部被杀，地上一片狼籍。
  金军将领也被手下吓呆了。他老于军伍，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弹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只能等事情过去，这些兵士的心情平定下来，再慢慢想办法。
  孙继在寨子外面看见，一时间目瞪口呆。寨子里的地面上，血肉狼籍，尸体几乎没有完整的。
  微风吹来，已经带着凉意。
  秋天已经来了。
  河南府衙，王宵猎猛地把公文拍在桌子上。怒道：“这个折彦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汪若海拿起公文，看了一遍。沉默一会，问道：“火炮已经被金军抢走，周围也没有追赶的大军。怎么办？”
  王宵猎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正在飘落的黄叶。
  过了一会，才道：“还能够怎么办？我们军中有火炮，金军早晚会学去。只是没有想到，是这样学。折彦质来到洛阳，生怕朝廷学不会铸炮。从现成的火炮，到铸炮的匠人，甚至是火炮的图样，一样不拉全部带走。谁能想到，竟然全部给了金人！直娘贼，折彦质该杀！”
  汪若海跟王宵猎许多年，这是第一次听见王宵猎骂人，也是第一次听见王宵猎说一个人该杀。看面前的王宵猎杀气腾腾，站在那里，竟不知该说什么。
  好长时间，王宵猎才慢慢平息自己的情绪。沉声道：“抢到了火炮，金军必然会尽快学会使用，需要时间。今年秋天，可能不会有大战了。但是下年，金军必然会大举来攻，我们要早做好准备。”
  汪若海点头。道：“金军如果不计成本，一年可以铸不少炮出来。不过他们军中要学会使用，时间只怕不够。”
  王宵猎道：“肯定不够。我们用了几年的时间，经过多少演练，有多少人献谋献策，还是用得不好。今年初的京西一战，战果虽然浑煌，代价也着实不少。军中的火炮，其实一大半都坏了。只是火炮这个东西，只要不炸膛，修起来并不难就是了。金军铸炮，问题不会比我们的少。”
  说到这里，王宵猎转过身。
  汪若海刚要说话，被王宵猎抬手阻止。道：“我一直说，火炮是军中利器，但我们不能依赖火炮。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不是一两件武器，还是军队本身。接下来的一年，一边造炮，最重要的是训练军队。我们的主攻方向不变，还是在河东。要利用这一年，对太原形成必胜之势！”
  第751章 烦躁
  回到自己书房，王宵猎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
  树上的杮子已经泛黄，好像是绿叶里挂着的一个一个小灯笼。杮子树旁边，匠人正在栽种牡丹花。
  红红的杮子，与秋风一起。悄悄笼罩了大地。
  收回思绪，王宵猎看了看屋内，有些无奈。
  火炮要大规模使用，才能发挥其威力。王宵猎从来没有想过，可以把这种武器的秘密永远保存在自己手里。总有一天，金军会学会使用火炮，其他的军队也会学会。只是没有想到，金军会用这种方法抢到火炮。
  此次折彦质带走的，从火炮制造、使用，到火药制造、使用，甚至火炮载具，一应俱全。可以说王宵猎军队现在用的火炮，依靠样品和工匠，朝廷可以在临安府迅速生产出来。被金军抢走，金军一样可以大量制造火炮。
  金军会怎么做？王宵猎叹了口气。不用猜，金军的行动也会估计出来。接下来的一年，金军会暂停进攻，全力制造火炮，让各军熟悉火炮。过了这一两年的平静时间，宋军就要面对金军排山倒海一般的进攻。
  如何应对？王宵猎觉得有些烦躁。
  金朝在短时间内灭辽、破宋，吞并了许许多多的部落，兵力不能只算女真人。如果宋朝势强，金朝的仆从军队会离心离德。金军势强，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契丹、奚、渤海都是大族，每族都可以拉出数万军队。有他们帮助，金军人数可发翻上几番。
  渤海已经基本汉化，与燕人差别不大。靖康时立下大功的郭药师，失去兵权后，被任命为平州刺史。今年突然被下狱，家产被夺，人被安置在河东。到这个时候，金人已经彻底控制渤海人，可以直接统治了。
  奚作为契丹的附属，一般与契丹同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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